【少女独白】Ark of the Sins(下)
坐落于地中海珍珠项链一般星罗棋布的岛屿链,这个小岛的这间水手酒馆在今天也沉浸在欢乐和无虑的气氛中。
诗人的兴致也很高,但是他今天并没有喝酒。别人问起他原因,他摆摆手说道:
“要走啦!要走啦!卡尔纳克神庙花岗岩的方尖碑和莲花柱顶的彩绘在召唤我哩!虽然再无美酒解渴,但是考谢利(Koscheri)和锦葵汤也足够让我飘飘欲仙咯!如果睡在纸莎草里来上一杯清爽的甘蔗汁的话,那滋味,啧啧啧......”
“可是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一个孩子扯住他的袍子说。
“故事?喔喔喔,是那场海难吗?唔......”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拿起身边的西奥伯琴(Theorbo),悠扬的曲调从琴弦中流淌而出......
时光倒回1804年的夏天,波涛汹涌的地中海上。
黑发的少年冒着瓢泼的大雨独自伫立在甲板上眺望着愈发逼近的灯塔,那里是不久前船出发的港口,在那一片海雾中,本来应该寂寥无人的码头竟然人影幢幢,依稀可以看见持着火把骑马的士兵来来回回地喧嚣走动。
这时他的手臂突然被轻轻地挽住了——
年纪相仿的少女,像是受惊的雏鸟一样紧紧地偎依着。
“该,怎么办......”
“会没事的,维斯妮娅。”
他微笑着吻了她的额头,然后将披散在爱人额头的金发慢慢地梳理到耳后,托起她白皙但是冰冷的脸颊。
“到时候我们就扮成平民的样子......我在那里准备了一些柴灰和破衣服,只不过,”
他垂下眼睑。
“只不过,对于维斯妮娅而言,让你受到这样的折磨实在是,是我的无能......”
还没等他说完,少女的手指就轻轻地点在他的唇上。雨点从她白净的脸庞周围淌过,从发梢直到眼眶,再从下巴一滴一滴地散进暴雨所营造的氛围中。
她哽咽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袖里取出一把匕首。
“等一下,维斯妮娅,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苦笑着将匕首的刃尖贴在自己脸上——
“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更容易混过去?”
“什么!不要,千万别这么做......”
他停下了。
被雨雾所蒙上阴翳的眼睛半睁着望向他。是湖水一般洁净而深蓝的瞳孔,在那里面仿佛倒映着城堡,玫瑰和骑士鸢尾花的袖章。
“求你了,求你了啊,再看一眼吧,这副只属于公主维斯妮娅的容颜......”
(啊,就是这一双眼睛,让自己最终下定了带维斯妮娅逃婚的决心......)。
孤独无助的维斯妮娅,
认真学唱调子的维斯妮娅,
保护自己免受无理责罚的维斯妮娅,
将天上的星宿指给自己看的维斯妮娅,
在塔顶看日出看到泪流满面的维斯妮娅,
在窗边朗读着骑士小说和童话的维斯妮娅,
得知联姻时不顾一切提出要逃跑的维斯妮娅,
牵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逃脱王国士兵追捕的维斯妮娅,
以及——
舍弃一切尊严舍弃一切身份只为了和自己颠沛流离地生活下去的维斯妮娅。
......无法割舍,亦无法保护的维斯妮娅。
匕首缓缓地从眼角撕裂肌肤,向着嘴边划去——
然后啪嗒地摔在雨里,洇湿了雨水的血向四周散开去.......
少年将颤抖着双肩啜泣的恋人一把拥入怀中。
蹦——
琴弦在这里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叹息。
“哎呀哎呀,看来琴也老得不中用咯。”
诗人中断了讲述,无不心疼地摆弄起自己古旧的乐器来。这时候,有人在外面喊他的名字,原来前往埃及的船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整个酒馆都安静下来,不仅是孩子们,连一向嘈杂的水手们都忘却了酒杯中尚未饮尽的美酒,瞪大着眼睛盯着他,赌博用的兽骨骰子已经在桌面上停摆多时了。正在给顾客切着干肉的老板娘也怔怔地盯着案板,连日常栖息在柜台一角的杂色猫也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咕嘟嘟的,是水在水槽中流淌的声响——让人不自觉的想起破损的航船里倒灌而入的海水。
诗人看了看那些孩子,呵呵地笑着站起身。
“故事不讲完吗?”
有人这样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啊,故事已经讲完了喔。”
他喃喃着背起自己的行囊向酒馆外面走去,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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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
“虽然您已经完全掌握了鄙人教授的魔法,但是请您一定要记住......”
“记住不要擅自使用对不对,想来也是。毕竟是禁术,对灵魂的损害也许会远超平常吧。”
隐藏在高大黑色风衣中的男人听到我这番话,沉吟了一会儿。
“其实并非如此,对于惑而言,任何对灵魂的损害只要补充相应的人类就可以自我修复,但是根据我对您的观察,您是绝不会杀人的吧。”
“啊,是的,暂时也许,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呢?永生带来的喜悦不足以填满这一点点的罪恶感吗?恕我冒昧地问您一句。”
“啊,为什么呢?总的来说,是他告诉我的吧。”——
我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那个熙熙攘攘的不列颠小港。
士兵们将整个码头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商贩,水手,乘客以及劳力全部挤在一块儿。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为什么王国的精锐会突然造访,还声势浩大地做出这样的行动。当然,我们俩是知道的,这支部队完全是为了寻找私奔的堕落公主和引诱她的邪恶男仆才被派遣而来。
这时候,我和他扮做劳力的样子缩在货箱那边,成功地混过了下船时候的检查,现在只需要等待士兵放行就可以了。
果然,毁坏了面部就不会这么容易被发现了。
“再等一会儿,只要士兵们没有发现我们,他们就会回去述职,毕竟谁都说不清楚在海难里会发生什么事故,就当我们全部都死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看向身边的男子。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表情并不是很开心。
“怎么了?”
我抱起他的手臂。
“啊,没什么。只是,额......维斯妮娅,事到如今我也还不是很明白,就是,你到底喜欢我的什么呢?”
我的心里一紧。
“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碍事,你不想说也行。”
我看着他那张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愁云密布的脸,将自己的身躯以最柔软的方式靠了上去。
“就像是,笼中的鸟对蓝天的爱一样,对于我而言,你就是自由本身,我爱你是因为你的温柔,善良,既不对权贵唯唯诺诺,也甘愿为弱者献出力量,这份遵从内心的自由不足以成为爱你的理由吗?假设你是女子,我也非常可能陷入你的怀抱喔。”
他咧开嘴笑了。
随着最后一批从船上下来的人通过了检查,士兵们逐渐聚拢到一起。士官骑着马立在队伍前头,向着小港上的人群。
“诸位,吾等奉国王之命来此缉拿某个流窜的逃犯,你们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人做出肯定的回答。
士官的马刺哗啦啦地响,像是在威胁着手无寸铁的平民。
“奉劝你们说出来,我们亲眼看见他上了船。喔,如果你们不知道他犯下的是什么罪的话,体会不到包庇他这种行为的不明智。”
他从腰间拔出剑。
“他,拐骗了即将成为他国王后的公主殿下!”
全场一片哗然,但是依旧少有人应答。
“啊啊啊,那就麻烦了,如果找不到公主的话,我们都免不了责罚,那就这样吧,圣劳伦斯号,你们本来是应该沉没的吧,沉没的话是不是一个人都回不来了?唔唔唔,那就假设公主和那个流窜的罪人在你们船上怎么样。”
完全静寂,我握紧了他的手。
然而——
“维斯妮娅啊,我最爱的维斯妮娅啊,你无疑是我最亲近最不能分离的人啊!但是即便如此,”
他的脸上终于展露出笑容,不过我却深深地畏惧它。
“我也不能放任无辜者在面前死去......”
眼前,像是又遭遇了一场暴雨般模糊,他的声音我再也没听到......
“咳咳咳,公主殿下,您已经发呆了二十分钟了。”
我猛然从回忆中清醒,这时候汽笛已经呜呜呜地响起来。
“该上路了,公主。预祝您能在无尽的寿命中寻得那一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