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稀客,还以为你要教室里‘定居’了呢。”

本以为自己动身已够快,没想到,徐梓馨竟在我之前就抵达了教学楼楼顶。她没像往常那样在此吞云吐雾,而是靠着围栏眺望。教学楼楼顶确实是个不错景观点,只要站到水箱上,就能把整个校园尽收眼底。

“就算我真有此打算,也会偶尔怀念这里的风景。”

走到徐梓馨身边的我打开了一听可乐,在牛饮的同时,我也用余光观察着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少女:

日后的秋风总会蕴有那么丝暖意,在吹起她发丝的时候会让我联想到那迎风摆动的麦穗。她轻轻呼着气,慵懒的眼神也捎带些迷离。徐梓馨是个非常会打扮自己的人,即便是穿校服,也会在不影响整体感观的基础上做到标新立异。她的衣领下戴着一条纯白色的丝巾,而在丝巾一侧的末端则别着一个樱桃徽章。除此之外,她左腕上的雪花银制手环也是加分项,因为其皮肤呈小麦色,所以整体看上去相得益彰。

“还满意吗?我给你挑的那套衣服。”

“相当满意。”

作为一个审美堪忧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身为时尚达人的徐梓馨。若没有她的鼎力相助,说不定,我毫无外观特征的印象还会进一步根深蒂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能找一天好好指点指点我。”

“没问题,只要你存款充足,我便随时奉陪。”

“这还真是有够现实的。”

近来接二连三的意外使得我的荷包日渐消瘦,虽不至于缩衣减食,但课后打工似乎已板上钉钉。

“你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嘛。”

“你不也是。”

将空易拉罐扔进楼顶的可回收垃圾箱内,伸了个懒腰的我也紧接着问道:

“和绫野相处得还好吗?”

“虽然沟通起来还有些困难,但总的来说还不赖。”

“那就好。”

“比起从我这套话,你不该自己去关心关心吗?”白了我一眼的徐梓馨嘟囔着嘴,好像对我近来的表现很不满意,“不过,你最近似乎挺忙的。听灵犀妹妹说,你基本每天都很晚回去。”

“是啊,有一些麻烦事要处理。”

“真是麻烦事吗?”本以为目光如炬的徐梓馨会刨根问底,但在对视片刻后,叹了口气的她却话锋一转,“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乐在其中啊,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你发呆的样子我也看腻了。”

“哎,我还以为女孩子吃这套。”

“你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有说服力吗?”

明明是如此恶毒的话语,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徐梓馨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再说了,女孩子喜欢的是深沉,而不是你的那种两眼无神。”

经由徐梓馨这么一说后,我才发现自己上课时的状态是有多么糟糕。不过仔细想来,事实也确实如此。我是个对校园生活提不起劲的人,即便我能用“影子”来打发时间,但在课堂上,我还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就装模作样上来说,你算不上多么高明。”顿了顿声后,徐梓馨反倒显得有些欣慰,“也正因如此,我才知道你最近过得非常滋润。”

“我怎么觉得用‘糟糕’来形容才比较合适。”

“那你告诉说,无聊和糟糕,你更讨厌哪个?”轻笑一声后,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那不得了,我认识你那么久,还不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怪人吗?”

说着,徐梓馨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无论课程紧张还是宽松,内容有趣还是无聊,你总会在课上发呆。班上有二十个学生,全年级更是有一百多人,但一年到头,也没见你和他们有什么交流。知道吗,你其实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人。不是因为你的脾气都多么捉摸不定,又或者个性何等强烈,相反只是因为你从不表达自己,以至于没人能明白你的想法。”

“也不是所有人吧?”

现在,轮到我倍感欣慰了。

“没错,所以我才非常纳闷,你为何不对我感恩戴德。要知道这个班上,真正了解你的,也许就只有我一人。”

绫野 祭曾告诉我,徐梓馨远比我所想的更为敏锐。她早早就意识到了我的反常,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她才选择不将这事点破:

“也是因为了解你,我才能断定你近来过得不错。毕竟,也只有保持这种状态,你才会显得像样些。”

事实上,识破我伪装的人绝非少数,只不过因为不相熟,所以才选择了视而不见。有时我会觉得能与徐梓馨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她就像是一座被雾气环绕的灯塔,仅凭微光便能让我在茫茫人海中不至于彻底迷失。她会和我拌嘴,甚是没少对我大打出手,可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残存着“人”的成分。

“那你看着还习惯吗?”

“说实话,非常不习惯。特别是你现在这副自鸣得意的样子,简直欠揍得不行。”恶狠狠瞪了我一眼的徐梓馨好似要对我拳脚相加,但她并没起身,而是在长椅伸了个懒腰,“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更喜欢和现在的你聊天。”

“是因为现在的我比较真实吗?”

“别说得那么好听,不过是现在的你比较有人样罢了。”眼看课间休息即将结束,站起身的徐梓馨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记得继续保持哦,陆赟轩同学。”

我校是少数会在高三依旧安排美术课的高中,然而我的绘画天赋却与想象力一样用可怜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坐在画板前的我紧握着水彩笔却迟迟未能下笔,越是注视眼前的白纸我就越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就在我打算随便找个什么东西进行写生的时候,美术老师突然走到了我的身边:

“不用急着下笔,先定好一个框架,然后从这个框架出发一点点补足你想描绘的内容。”美术老师是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据说从美院毕业没多久的他还为不少名牌服饰公司做过设计,“一旦决定了框架,那就放开手去画,在这个过程中你会自然而然得到灵感。要是缺乏灵感的话,也不用慌张。试着去回想你最初想表达的主题,绝大多数时候,你都能在起点找到答案。”

将信将疑的我点了点头,试着不借助“影子”来协助回想,我也逐步勾勒出了阿萧的形象。背着阳光,在学校围墙上做体操动作的她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虽不能完全还原当每一个细节,但在美术老师的指点下,我也成功拼凑出了一副观感不错的图景。

“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

“嗯,虽然和记忆中场景存在不少差别,但好歹还是画了出来。”

审视我画的同时,美术老师也语重心长向我说道:

“绘画之所以是艺术,是因为它允许我们在拟真的基础上天马行动。如果只是单纯追求写实的话,那摄像机可比画笔可靠得多。”

在我表示认同后,美术老师也走向了教室的另一角。但就在他即将经过绫野 祭身边的时候,他却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绫野同学,你这画的是……浮世绘吗?”

在美术老师提了这么一嘴后,班里的其他同学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他们全都聚集到了绫野 祭的身边。而后,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感叹。

“是的。”轻点脑袋的绫野 祭并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也只有添上最后一笔后,她才将目光挪向了美术老师,“有在日本有稍微学过些,献丑了。”

为维持普通话水平有限的假象,所以绫野 祭故意把话说得非常慢。而美术老师则表示她过谦了,因为无论笔法还是画作技巧,绫野 祭都可谓是相当出众。只不过,有一点是美术老师所无法理解的,那便是她的作画初衷。绫野 祭用了大量的笔墨去描绘海浪的汹涌,可就在这惊涛骇浪中却有着一叶扁舟。画中的小竹筏并没被海浪卷起或是吞噬,而是静静的位于远方,仿佛浮世绘中的一切惊险都与其无关。

“也许只是我的一时兴起吧。”

我虽没什么美术造诣,但我非常清楚绫野 祭绝不是个回画蛇添足的人。她之所以会这么画定是所深意,只不过,很多时候,她都无从表达与解释。

“说不定,绫野同学想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是我头一次在大庭广众前为绫野 祭解围,虽说这么做会引来不少人关注,但作为与她有着相同处境的人,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