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望

<一>

秋风呼呼地吹,卷起夹杂着黄土沙尘的落叶。“啊!”“啊——”呼号之声回荡在这黄土高原的沟壑梁峁之间。

少年流着清鼻涕,不时吸溜一下,刚才的呼吼使他气喘吁吁,脸上却多了些快意。

“舒坦点了吗?”一个苍劲而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

“舒坦了!终于舒坦了!”稚气的声音回道。

“儿子娃不要号,要喊出来!”老者微笑着,手从深蓝色军大衣的口袋里伸出来,拍拍少年瘦弱的肩膀。

“就是!对!下次我要锤他!锤回去!”少年说得兴起,挥舞着拳头。大了两号的军绿色军大衣并不合身,少年挥出的拳头被长长的袖子包裹住,只露出来一个小麦色的拳尖尖。

“哎?这就不对了,我给你说啥来着?”老者低下头盯着少年的眼睛,微微蹙起眉头。

“人不知而不愠,对,对,对着呢,不能懆。”少年点点头,吸溜了一下已经流动嘴边的鼻涕。

少年的眼前是一条蜿蜒着被山峦遮掩的柏油马路,远处许多的梯田。秋天没有多少草和树叶子,只要黄土、枯枝、风和砂,少年脚下踩着的是黄土,他和这景色融入了,正如他的乳名“石头”——他就是这茫茫黄土高原上的一颗不起眼的石头。

少年石头不喜欢石头,他最喜欢的便是踢石头,最不喜欢的是别人叫他“石头”时,后头偏加个“脑子”,他总会辩解自己不是“石头脑子”,他一直认为自己不笨,总也想往那人前头站,可总也得不到赏识。

老者陪石头站了良久,一句话也不发,身遭只有西北风动得寂静,躁得萧索。

沉默被“嚓——哐”一声打破,是石头的黄秋鞋,摩擦地面并撞击土疙瘩的声音。他做出这个动作后立即后悔了,秋鞋的鞋帮子是刚粘上的,又洗得干干净净,这下又脏了,石头眼中露出一丝悔意。

“丁伯伯,你说我大啥时候回来嘛,这路上咋一个车都没有?”石头低着头,低声嘀嘀咕咕。

“你每天到这儿瞅一眼,说不上上来一辆车就是你大开来得呢。要知道,只要有路,那就有走在路上的车,只要有走在路上的车,那就有个开车的人,说不上那个开车的人就是来看你的。”老者摸着石头的灰黢黢的小脑袋,目光也着落在眼前的路上。

有被人伫望着的路,就有被思念着的人。

“丁主任——”一个青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那青年人跑过来,走近一看他身穿的灰色体恤,后背和前胸上的一片已经被汗水浸湿。

“丁主任,还是上次那两家贫困户,刚找齐材料,需要你过去看看,签字。还有……”

青年人气喘吁吁,语气急促,但话说一半却突然停住。

“总之,丁主任,你得过来一下。”青年人接着说。

“好,石头你耍一会儿早点回去,我和你小李叔叔还有点事情要忙。”丁老伯给石头安顿了一下就和小李走了。

“唉,丁主任,我在你手底下干事也好些年了。不是我说,石头他老师又找到乡政府寻你了,你也年龄大了,你说老师一直寻你,同事要咋想嘛。有些事情咱脸上也挂不住……”走开一段距离,小李对丁老伯说。

“你甭说了,我都知道。这娃从小没他妈,他大又在外头,一两年也就回来几次,回来两天就又走了。你说我不管谁管?再说了既然我是驻村干部,搞扶贫这一块儿,石头家也是贫困户,难道没有在我的工作范围里吗?”丁老伯越说,语气越加重了些。

“但是……但是……”

“但是啥?”

“唉,我不好说……”年轻人吞吞吐吐有些迟疑。

“有啥不好说,你说。”丁老伯语气强硬。

“就是……”小李迟疑了一下接着说,“石头他老师来了,说石头这娃搞早恋,小小年纪不得了了……”小李说到这,声音低下去。

“这有啥?很正常!这娃虽然个头看上去小,但是今年也12岁了,该有点情窦初开了。我当年十岁就拉女娃的手,十二岁都和对象亲嘴了呢,哈哈哈哈。”说到这儿,丁老伯豁然地笑起来。

“问题不是这个,是敏敏的家长,就是和石头搞早恋的女娃的家长,闹到学校了,和刚才和老师一起来了。”小李有些急了。

“哦,那就走看看去,我倒要和敏敏的家长谈一谈。”丁老伯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二>

“张磊,干啥呢?站起来!”数学课上,老师刚读完一条概念,突然双目圆瞪,吼出一句。全班同学都被数学老师吓得一激灵,睡觉的同学猛地蹦起来,肩膀磕到了桌子。

片刻寂静之后,教室里忽然轰地一下笑开了,传出一片参差不齐的“哈哈哈哈哈”。

“张磊,人都说你是个石头脑子,你还真是。天天叫回答问题,你说不上来,上课还不注意听讲。你一天自己不学好也就算了,还打扰人家赵敏学习,下课你们两个就把座位换开。”边说,老师边挥舞着课本从讲台走向石头的座位。

“噢,小爪爪还握了个拳,你想做啥,打我?嗯?”数学老师一把揪起石头的胳膊。

“我才看来,你是捏了个啥。你捏了个啥?给我!”老师严厉地呵斥。全班同学见老师发这么大火,一个个都静悄悄的。

“再说一遍,给我!”老师又怒喝道。石头的拳头还是攥的紧紧的,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给我!”这次,数学老师终于上手了,他一把拍到石头的拳头上。再怎么说这老师也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人,石头稚嫩的拳头被这巴掌一拍,顿时就卸了力,手劲一松,一张被汗水浸透的皱巴巴的纸团就飘落下来,摔在地上。

数学老师弯腰去捡起那个纸团,打开后捋了捋,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突然一巴掌甩在石头的脸上,石头被这巴掌甩得不知所措,只是吸溜一下流出来的鼻血,感到嘴里有些甜甜的。

“念!”数学老师把纸条攮进石头的怀里。

“下课……”石头吸溜这鼻血,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下课什么?大点声!没气了吗?”数学老师顺势揪起石头的头发,拎着他的头直勾勾瞪视着石头的双眼。

石头咬着牙,用清澈又倔强的眼睛瞪了回去,那眼神仿佛刺进了这位中年教师浑浊的眼底。有那么一瞬间,老师的心中删过了一个念头——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不起眼的念头,那念头就如刚破壳的小苗在有点起势时被老天强行降下的激烈大雨冲死。

“呸!”石头把头发从老师手中挣脱出来,撇过头朝地上吐了一口夹着鼻血的痰,那痰红红的,黏黏糊糊的,像极一个被庞然大物压得血肉模糊的弱小动物的尸体。

“下课后老地方我等你!”

“下课后老地方我等你!”

“下课后老地方我等你!”

石头一连歇斯底里得喊了三遍,喊第二遍时他踩在凳子上,直冲着老师的脸。老师被他这一举动惊了一下,就那样呆站着,一时间微微驼着的背又佝了一点。喊第三遍时石头跳下了凳子,蹭的跑去了教室门口喊,喊完以后又扯着嗓子用嘶哑的喉咙补充了一句:“够了吗?”

数学老师还是呆站着,二十年教龄的他早已习惯了“独裁式”的教学模式,在课堂上他以为自己就是王,没有人会不顺从他,他没想到会有人反抗,会有一个出现在鸡舍中的黄鼠狼——他是这么想的,后来也是这么对丁老伯说的,说石头就是鸡舍里的黄鼠狼,害群之马——于是他接受不了,就近在石头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喘着粗气,不发一语,一直坐到下课。

石头的同桌赵敏在石头喊出第三遍话时也起身了,她没有看老师,从他的身边绕开走,走到教室门口,掏出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白手绢,为石头擦着脸上的血迹。手绢很快就被石头的鼻血染红了,那白色和红色的交织,恍然若一朵妖异的鲜花,然而这朵美丽的花不应该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之后,两个人手拉着手跑掉了,许是跑去了那个“老地方”罢,数学老师也疲惫地坐下,全班从风波中缓过神来,都不约而同静悄悄,安静静的,生怕惊动了“课堂的暴君”。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老师就找来了丁老伯谈话,这不是关于石头的第一次谈话,但兴许是最严厉和危急的一次。

老师找来了校长,校长对丁老伯提出这样的建议:“保留石头学籍,但是不要让他来学校了,让他自学,期末考试正常参加,毕业证也正常颁发,评优评先也少不了石头的……”

丁老伯只是冷笑,他嘲讽了校方一段话:“学校是为啥开的?是为娃开的还是为老师开的?我不要什么评优评先,我想石头他不稀罕这劳什子,我只想让他有一个正常的社会关系。

“我是放羊娃出身,在举荐上大学之前没有上过学,所有的字都是我自己识的,所有的知识我都是自己学的,我想这个学校的老师们读过的课本外的书不一定有老汉我多。我知道上学对一个娃意味着啥,我更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放羊娃去放羊,羊把别人家地里的玉米吃了,要怪的放羊娃,要被打的也应该是放羊娃,而不是羊。

“再说了,石头在学校被其他同学欺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你们通知我了吗?我只看到了一身被割烂的棉袄,一双被戳破的鞋,还有几坨脊背上的青黑。对了,我差点还把血染红的手巾忘了。”丁老伯说这段话的时候板着脸,从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溢出不屑与轻蔑。

老师和校长都被这段话说得哑口无言,当时他们三人就沉默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僵持,这沉默在消磨着时间。

是丁老伯率先起身的,他轻哼一声,说了句“我有事,得先走了”就推门而出。老师还在坐着,校长起身说了半句“主任您慢……”,“走”字的音节被“哐”的关门声盖了过去……

<三>

“丁广义!我就是要闯出个名堂给你看!”丁老伯缓了许久才从刚才的梦中缓过神,但这句话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却。

丁老伯就是丁广义,是一名驻村干部,同时也是乡政府的扶贫办主任和石头的临时监护人,还有,他曾经也是位父亲……

丁广义起床摸索着端起床头的茶杯,吸溜了一口,润了润干涸的口腔。泡久了的茶已然温了下来,却是最苦的时候。放下茶杯,他就伸出右手在黑暗中打探起来,终于寻到了白炽灯的拉绳。随着“咔哒”一声,电流通过钨丝,昏黄的灯光刺了一下丁广义的眼睛,他眯起眼睛寻了一会儿墙上挂钟的指针所在。两点半了。

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无数的往事灌进了丁广义的脑海,他再也睡不着了,于是起身穿上裤子,套了件军大衣,靸上鞋,拎着烟锅就出了门。

丁广义坐在大门坎上,看着被月色点亮的夜空——这天正好到了农历的十六,月亮又大又圆,星星恰好很稀疏,云也不多。远处传来不时的信侯呜咽,近处有秋风催打黄叶的沙沙之声,真称得上一句“天凉好个秋”。

终于,夜的静谧被烟锅磕在石头上的声音打乱,丁老伯填上烟,划了根火柴点着。随着缥缈的烟实在地被吸入肺中,往事也就变得不再那么渺远。

二十年前,丁广义还只是个乡政府的一般职工,每天不但要为文件焦头烂额,还要经常去学校老师的办公室做客。

“丁建军的这个情况,我也已经跟你谈过好多次了,这次你也不要再求爷爷告奶奶了,去请教育局长都没用。这是高中!高三!都留校察看处分了,他还在打群架!算什么话?这次咱也不废话,经学校校委会认真商议,一致表决通过开除丁建军学籍决定。”班主任的态度很是强硬,丁广义一言不发。

“就在那儿,书包和铺盖已经收拾好了,您赶紧把你儿子领回去!”班主任指着墙角立着的高个头、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年轻人昂着头,背着书包,提着铺盖,站得笔直,眉间没有一丝悔意,清澈的眼睛焕发着奕奕神采。

“为啥?”丁广义缓步走到丁建军跟前,微抬头瞪着儿子,低沉着声音问。丁广义的个子比儿子要低半个头,这种跟儿子说话还要抬起头的样子,在有心人看来总会有些百感交集。

“不为啥,一、他欺负我对象,二、我是个男人。”丁建军淡淡地回应。

“上次呢?”

“有人弄我兄弟,我不能不管。”丁建军的回答还是很淡然、很理所当然。

“好!好!好的很!这才是我儿!”丁广义不停拍着丁建军的肩膀,拍了一会儿他猛地使劲把手按了上去,接着道:

“为所爱出手为‘仁’;为兄弟出头为‘义’;被打不还手非‘礼’也,还手是因为礼尚往来;打完群架没有断一根骨头可以说‘智勇双全’;清楚诚实地讲明白事件的起因就是‘信’;包袱和铺盖一个人背着就是‘孝’;虽然在外面打群架,平时却保护本班同学不受人欺负,就叫做‘悌’;认为自己没做错就堂堂正正、抬头挺胸,这就是理解‘廉耻’。”丁广义按着丁建军的肩膀,以平和的口吻娓娓道出这段话,又转头看着班主任道:“你说是不是?”班主任无话可说,只得点点头。

“但是,只有一点!你没有尊师重道!”话音未落,按在丁建军肩上的巴掌已经重重落在了他的脸上。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一个不尊师重道的人不配做我儿子。”丁广义的声音依然不大,没有歇斯底里去吼,但却好比低吼的狮子——比咆哮的野狼更具威仪。

“好!丁广义,我走!我就是要闯出个名堂给你看!”丁建军颤抖着声音说出这句话,就挟着大包小包推门而走。

丁广义盯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儿呆,然后转过头看了眼班主任,微眯的眼皮间透着戏谑。

丁建军从学校离开后就失踪了,当时的网络几乎没有普及,警察也无能为力。况且,那连绵的黄土高山,哪里又有条路呢,更何谈出路?

十年前,丁广义刚晋升乡长不久,他接到一封信,是儿子丁建军寄来的。信中丁建军说让父亲放心,自己现在过得很好,南方的自然气候条件要比大西北好太多,只是每当偶然看到照片中西北风光之时,总会觉得这些黄土堆成的沟壑梁峁才是自己的归宿……

<四>

西北的气温在长夏末就急转直下,白露过不了几天风头就高了起来,外出的人们也许稍不注意就会被那忽起的、夹杂沙尘的怪风带个趔趄。人们都陆续添上了厚的衣裳,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农活干完后人们都不大愿意出来。

但不论哪个季节,少年石头都喜欢独自漫无目的地游荡。他要么去山峁上眺望柏油马路;要么去乡政府逗逗“吉祥”和“如意”,“吉祥”是只黑狗,“如意”是只花猫,一个为了看门,一个为了抓老鼠;再要么他就会去那个“老地方”。

土操场没有围墙,北边是土厕所,南边是一排竹林,竹林后是农家的田,田后有个隘,田边有一棵大槐树,那便是“老地方”。少年石头被欺负的时候就常去大槐树底下坐着。他时常淋着风,看着天上的云,望着随四季变换颜色的田;田后的隘有三四丈高,隘那边还是田,是一层一层叠起来的梯田,据说当年垦荒挖梯田时下了场几十年难遇的大雨,一下子死了二百多号人,经历过的老人家说“荒不能不垦,不挖田饿死的人更多”。

梯田外面都是人下不去的地方,山上人迹罕至之处遍布灌木丛——有长满大尖刺的刺棗,有密布小刺的野玫瑰,还有樱桃、紫荆、丁香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兔、野狐、灰狼、驹溜猫在其间穿梭;灌木从中偶然会冒出几棵高大的棡树、歪脖的槐树、挺拔的杨树、岸然的松树,还有一片一片的桃树、杏树、野梨,一到春天时就会开满粉粉白白的花,像极了在一片碧绿天空中团团的云朵,但过了季节也就不大分辨得出了……

少年石头一躺在大槐树底下,就不禁会想:“是否顺着那些‘宽宽的台阶’一层一层攀上去,就到了天上——丁伯伯说‘妈妈在上边呢’——但是不能踩坏别人家的田,会被骂,丁伯伯也会被骂;是否顺着那条黑㞗不啦叽、曲流拐弯的马路,就会下了山到了城里,但那样却会离天空越来越远。唉,真不是人走的路——石头一直以为那路是给马啊、驴啊、骡子啊,还有那些走起来甩着‘哐当、哐当’的‘牛铃’的铁车车走的。”

他还想:“山那头是什么?对了,是卫生院,大得很,只有得了大病时才去看,平时大家的头疼脑热有小王大夫治。小王叔可灵得很,给我吃一个小白片片药就能把头疼止住。但是他又没有常年不出门的刘半仙灵——不对,人们说那叫‘卧龙不出山’——刘半仙可会念经、会祛邪、会抓鬼,能把天神请在自己身上,还能跟死人对话,一张黄符就能治好各种疑难杂症。唉,啥时候我也能跟着刘半仙学个一招半式,就能和孙奶奶、王爷爷说话了,我小着时他们对我和丁伯伯一样好;还有敏敏的妈,她要和她妈说啥,我都能传话,还有我妈——虽然没见过,但是还是想见一见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

“刘半仙都这么锃了,也不知道是要得了啥病才会跑去比卫生院更大的医院。丁伯伯说城里有县医院,比卫生院大好多,省城还有叫什么‘甲’医院,又是县医院的几倍大,是好劭的大!

少年石头想到这里,不禁同情起那些去‘甲’医院看病的人,觉得能遇到刘半仙是好劭的走运,就算“被鬼缠死”,刘半仙也能“走阴”跟阎王爷告状,替人申冤报仇,还能在阴间给人要个官。

“卫生院的后面是山,‘甲’医院在大地方,在它的后面是不是海呢?语文老师说人生的态度就是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我不知道大海在什么方向,也没见过大海,要面朝阿达?我只知道春暖花开是咋么个样子,但也没啥好看的,年年都是一个样子;我也不知道‘人生’是啥,‘态度’是啥,要是‘人生’就是‘春暖’,‘态度’就是‘花开’,那就太没意思了,年年就那些花,季季都按时开,人都能预想到了,还有个啥意思嘛……

“再说了,春天也不暖和,还有些冻,‘吉祥’‘如意’到春天也不和我耍了,到处胡跑,寻都寻不着;春天的花也没有过年乡政府放的‘花’好看,那些‘花’又大又亮,有各种颜色,不同的形状,开在天上,一声响把孙奶奶、王爷爷、敏敏的妈还有我妈都就叫出来了,大家都能看到,地上的花太碎了,又没有声音,他们都看不到……

“还有——

想到这里,少年石头不禁鼓起脸颊傻笑,心里暖暖的,感到秋凉也淡了。

“还有敏敏和我一起看。啥时候我寻着海了也要叫上敏敏一达去。丁伯伯说大海很大,咋望都望不到头,海上有种叫‘岛’的山,是山在水上面漂着,和后山那个泉——水在山底下——一点都不一样。山那么重咋会浮起来?太神奇了!我有一天一定得去寻一哈海!海边还有好多沙子,丁伯伯说那叫‘沙滩’,那沙子不像盖房时用的石砂子,是和细黄土一样细的沙子,但又不像黄土一样黯淡,是像金子一样明灿灿的,就和丁伯伯办公室的奖状牌和奖杯一模一样!

“丁伯伯还说有个地方叫‘沙漠’,上面再的啥都没有,光是有和‘沙滩’一样的沙子,但是沙滩的沙子底下埋着贝壳和海螺,可漂亮了,沙漠就没有。但是丁伯伯又说沙漠里有许多宝藏,有黄金和玉石,许多人贪心财宝,进去了沙漠就再也没出来,我就不贪心;还有‘海市蜃楼’,能看到却摸不到,时而出现,时而不见;有个城市叫‘楼兰’,里面住的都是古代人,不养牛羊,养的骆驼,他们说文言文,我听不懂,上了大学才能听懂,我现在是五年级,还要再过几年才能上大学;沙漠里还有个地方叫‘绿洲’,里面有一眼‘月亮泉’,人喝了泉水能长生不老,但是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找到;

“我最喜欢‘月亮泉’的故事,丁伯伯说‘月亮泉’是天上的月亮掉下来化成的泉,到了十五,‘月亮泉’就回到天上补全了月亮,就像在外地的人回了家,把空着的位置补上了……

“空着的——

“回家——

“地上的月亮离天空那么远,它都回去了……外地……外地有多远呢?我大啥时候回来呢……”

想着想着,少年石头禁闭上了双眼,但两滴晶莹还是从眼睛的缝郗溜出,顺着他干燥黝黑、透着健康高原红的脸颊滑下,钻进了板结的黄土,一会儿就不见了……

本篇起草于2019年10月底

南瓜豆腐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