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这个月的第一场雨，吴旭透过教室的窗，向外远望着。连成片的云让阳光找不到可以透过的孔隙，上下一片灰暗。雨下得不大，只是淅沥沥地，却不知从哪带来了让人瑟缩的寒冷。
从今天来到学校起，吴旭没说过一句话。其实平时他会与人沟通，也就只是惯例地会和唐彩欣打上几句招呼而已，而现在，自然是连这打招呼也不会有了。
并排的桌子，两个人却是分坐两侧。吴旭侧向窗边看雨，而唐彩欣则是在埋头记笔记。其实也没那么多东西要记，她只是单纯地想记些什么而已，这样她就可以不把注意力放在身边的那个人身上。
下课铃响起，吴旭不再看向那片阴暗的天空，但眼睛里却依旧没有光。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他站起了身，向饭堂走去。唐彩欣停下了手中的笔，但终究是没有转过身和他说上一句话。
从今天早上醒来的那一刻起，最后的那一段记忆就在吴旭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曾经以“自己的记忆应该是被篡改了”为理由安慰自己，但这样又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计划会失败。纵使他集合到了全桃源岛的警力，但事实却摆在了那里，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可以毫不客气地讲，如果吴旭现在的记忆是真实的，那他所见到的，是远超当前时代的科技武装。现代警察在他们面前就像是一群原始人走到了一辆全副武装的坦克前。当原始人还在拿着手中的石器试图凿开坦克的外壳时，却不知道那黑洞洞的炮口已经决定了他们覆灭的结局。在这种悬殊的对比之下，一切聪明诡计都失去了意义。
饭堂里依旧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吵闹声。吴旭随意点了些菜，随后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独自坐下。当他拾起筷子准备开动的时候，又一个人坐到了他的对面，吴旭抬头一看，虽然和他没多少来往，但却也不是什么陌生人。
“校长？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之前被逮捕过吗？”
校长没有做直接的回答，而是稍微拐了个弯地反问了吴旭一句。
“所以你是那边的人。”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吴旭脑子里的一部分记忆被再度唤醒。虽然反应过来了校长说这话的目的，但是现在的吴旭已经无法再提起多少热情。
“你已经完全放弃了啊。我并不算是那边的，但算是有些缘分吧。”
“那既然有些缘分，你肯定也了解他们的实力吧？这种情况下怎么赢的了，也就只有放弃了吧。”
吴旭再度拾起筷子，夹起一片回锅肉，就着口白饭咽下。
“可是你其实根本不需要赢过他们啊。”
冯州龙的这句话再吴旭的脑海中点了一下，却激起层层涟漪。吴旭凝视向了冯州龙，但却没法从他那永远的笑面虎表情中读到更多信息。
“什么意思？”
“你有考虑过吗，明明已经拥有了如此力量，却还要话费这么多精力在你身上，唐望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觉得我问他他就会告诉我。”
“他告诉不了你，但我能。”
冯州龙从桌子的对面递了一个文件袋过来。浅褐色的包装鼓鼓囊囊，若里面全是纸制内容，那信息量绝对不会小：“这里面装了几乎所有你想知道的内容，包括桃源岛成立的原因和唐望的目的，甚至还记录了许婉琉的目的和你那条项链的信息。”
自己最后的底牌被人揭了开来，吴旭终究还是动摇了一下。他放下了碗筷，却没有急着接过文件袋：“你的信息好像全得有些过分吧，校长。你该不会是唐望派来诱导我走向他的剧本的吧？”
“唐望确实拜托过我这么做，但是今天的事情则纯属我的个人愿望。何况这些东西连唐望也未必全都知道，比如你的那个项链？那是你的杀手锏吧。”
冯州龙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但这番说辞终究还是没法被轻易接受，吴旭还想了解更多：“既然是出于个人愿望，你告诉了我唐望和许婉琉的目的。那么校长，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呢，为什么自己会在桃源岛。我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
一如既往地，冯州龙的回答先是绕到了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地方。见吴旭没有什么反应，他又继续讲了下去。
“我是有来桃源岛以前的记忆的，但是那之后就是长达十几年的桃源岛生活。这很奇怪，因为居然连一般性的出差都没有，我居然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座岛。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便下定决心，什么时候我要离开这座岛出去看看。
“当我有了这个想法的第三年，我又意识到一件事不对。我向来是行动派，没理由这么久还有行动。然后我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我其实尝试出去过，只不过又有人把我抓了回来，然后又修改了我的记忆，让我以为我没出去过。
“能做到这种事的组织肯定不简单，于是我做起了各种准备，即便我仍未能知道我的敌人长什么样，然后直到那一天。
“我自认办公室的安全措施做得还是很严密的，但是一天的清晨，我却发现有一张字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我桌上。它叫我帮它做几件事，然后它会告诉我桃源岛的真相。
“我相信了它，按照它所说，做了几件几乎可以说是举手之劳的事，然后在你们来向我报告文件丢失犯人的前一天，这一切有了回报，我得到了这个文件袋，而字条的主人，就是许婉琉。”
虽然当冯州龙说到一半的时候，吴旭就有了些猜测，但最后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吴旭还是吃惊了一下，没想到，许婉琉居然也早就设下了这样的局：“所以这份文件是她让你给我的？”
“她没这么直接说。只是说，如果你找上来，我必须要给，若是没有，就看我心情吧。”
“又兜回来了，你的目的是什么？”
“非要说的话，真相和现实吧。”
然后许婉琉恰好满足了你的愿望吗？吴旭默默在心里念叨上了一句。他伸手，想要拿过文件袋，但却又反而被校长的手摁住了。
“怎么？又不愿意给了吗？”
冯州龙摇了摇头，手却还是摁在文件袋上：“只是在你打开来之前，我要忠告你一句，在打开那个文件袋之前，你要先明白自己的目的在何处。”
“我的目的？”
“是的。当你终于能明白自己所希望的是什么的时候，再打开那个文件袋，不然就还是干脆把它毁了吧。不然等你打开了它以后，你肯定再也无法找到自己的所求之物，最后只会后悔而已，那样我的努力就白费了。所以，如果你答应我，想明白自己的目的才打开的话，我就把它给你。”
“就算你这么说，一点方向都没有，我怎么确定自己的目的呢？”
冯州龙的要求其实是自相矛盾的。吴旭最终会确立的目标必然是会和完全推演仪相关的，而完全推演仪最大的秘密，就在那个文件袋里，但偏偏又得先定目的才能打开来看。缺少重要信息的情况下定下来的目的很有可能在得知秘密的一瞬间就被推翻。
“不用想太细，大概有个方向，能指导你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就行。”冯州龙下降了些要求的门槛，“或者我给你个提示吧，你觉得推演仪的出现和发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从冯州龙的眼里，吴旭看到了严肃和重视，他是认真的。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吴旭并没有仔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推演仪只能推演过去没法推演未来，本质上也就是个高规格些了的监控，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工具。好坏......还是得看使用者是谁吧。”
这种模糊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冯州龙满意，他又步步紧逼地提出了追问：“那倘若推演仪始终被用来彻查铲清邪恶呢？而事实上也大概率会是如此，因为若有人为了作恶而发展推演仪，他就避免不了终有一天自己曾经的恶行会被人发现而遭到根除。”
冯州龙的逻辑环环相扣，似乎吴旭也只能承认这个事实：“如果推演仪真的能被一直用在正道上，帮助社会的发展，那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真的是这样吗？我希望你能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说罢，冯州龙带着还没吃完的餐盘离开了，桌子上，留着那个尚未打开的褐色文件袋。
三
吃过午饭后，吴旭没有像惯常地一样，找地方午睡，而是径直走出了校门。一中是允许学生中午是回自己家休息的，于是他这一临时起意的行为也就显得不算太突兀。
走到校门口旁的公交车站，等一辆K3到来，打卡，上车。其实即便以回家休息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时间也不算早了，一点过后太阳这暖和的光线，让人只想睡上一觉，车上为数不多的乘客也大都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养神。
随着公交车的起起停停，吴旭也到了他的目的地。百货中心门口的广场，若是在周末，必是熙熙攘攘，人与人挤作一团。而现在则只有装饰用喷泉一次次将水抽起又喷出的哗哗声。
走进楼内，各式各样的店铺依然开着，灯火通明。但无论哪间店铺，都只有那么一两个接待员在里面，手支在收银台上，怔怔地向橱窗外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货大楼依然繁华，却缺少人的气息。目标是顶楼的电影院，吴旭没有选择直达的电梯，而是搭上了扶手电梯，环绕而上。
建筑的中心采用的是上下贯通的结构，这样在扶梯上就能看到中间各个楼层的不同景象，不过在来人稀少的现在就都没什么区别了。顶梁上悬着华丽的挂饰，垂落而下，底层可以看见有小型的游乐场，当然，全都没在运作，炫目的彩灯只是暗着。
终于到了顶层的电影院，看到突然的到访者，售票处的小姐闲的有些惊讶，而在注意到了吴旭身上的校服后则更是如此。打开了待机许久的电脑，她询问道：“下午只有4场电影，都投在旁边的荧幕上了，你是要看哪一场？”
“我想查询一下我之前的购票记录。”
“抱歉，这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我们是不会随意泄露顾客信息的。”
“我上次是用会员卡买的票，我想查看一下自己的记录总是没问题的吧？”
“……虽然这依旧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不过我可以帮你查一下，你的手机号是？”
“13808XXX091，注册人是吴旭，我想查看一下上一周我的购票记录。”
“好的，等一下……结果出来了……你确定你上周有在我们这里看过电影吗，电脑里并没有你上周观影的记录，上一次的记录是两个月前。”
“没有也没关系，谢谢你了。”吴旭将两手插进了口袋，转身离去。
“不管怎么样，学生翘课出来玩总是不好的，早点回去上学吧。”背后传来了售票小姐的忠告。
吴旭只是抬起手，向后摆了摆，没有回头。
四
吴旭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几分自信的，顺着记忆中走过的路，吴旭来到了一片低矮平房的聚集区。其实对能否在这里找到什么线索，吴旭自己都不抱有太大希望，所以在角落里还能看见那家移动摊贩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是有几分庆幸的。
“老板，要一份臭豆腐。”
“好嘞，加不加辣？”
“不了，调料我自己控制着加就好。”
等待老板做好一份臭豆腐端上来并没有让吴旭等上多久。把碗放正，他没有急着开动，而是向着简单的一碗臭豆腐里加起了各种调料。
一旁的老板有些看不下去：“调料不是放越多越好的，太多会混得一团糟的，而且你这么浪费调料，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吴旭夹起了一块臭豆腐往嘴里送：“可是，你知道吗，味道最好的臭豆腐就是这么配出来的。”
老板显然还是更信任自己多年的从业经验，满不在乎地交叉双手：“那你给我尝一块，如果我也能认可那味道的话，我再白送小哥你一份。”
“不行，我没配出那味道，她应该还有什么诀窍没有告诉我吧。”
“所以你果然是在唬人嘛。”
“不，那是真实存在的哦。”
争执不下，老板也不再纠结，调整了下油锅的温度，让沸腾的油冷却了下来：“说起来，小哥，你是学生吧，现在上课时间，你是翘课出来做什么？”
“来找一个目标。”
“哦？现在找到了吗？说来听听？”
“找到了，我想要一个更加多彩有趣的世界，那里应该有老板你的臭豆腐。”
“哈哈哈，能被小哥你这样称赞，那我这店开得也值了。”老板合上了锅盖，将各种调料瓶收进了移动摊自带的储物柜里，“好了，我要收摊去下一个地方了，小哥你也好好加油。”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