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当幕后黑手当上瘾了。”

在冬眠中,吴旭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沉睡了多少个年头,一觉醒来,一整个世界什么都变了,唯一还没有变的,居然是自己的这位“宿敌”。

“我也只是一直做我觉得正确的事罢了,而且如果你指的是’唐望’,那我可以告诉你,他早就已经死了,在你眼前的是’唯一意志’的化身。”

吴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对手也终于魔怔了,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唐望你分明就站在我眼前,又在说些什么胡话呢。”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投影,我是’唯一意志’具现出的人工智能,不信你可以伸手摸一下。”

虽然’唐望’这么自我解释了一番,但吴旭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将左手试探性地伸向了“唐望”。指尖在触碰到’唐望’的时候,就没进了他的身体里,缩回来时,又完好如初。

事实摆在眼前,吴旭不得不又一次接受。自醒来开始的十几分钟里,吴旭见识到的反常的事早已不少了,也不差这一件。

“那你和唐望又是什么关系?总不可能是随手借用了他的形象吧?”

一如曾经,“唐望”虽然面带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好意:“我负责在世界进入重要分歧的时候进行各种判断,而我的主要意识部分,正是来自于唐望。”

绕了一圈,结果眼前这位实际上代表的,还是唐望,只不过换了种形式。虽然沟通起来仍有障碍,不过在这位老宿敌身上,吴旭终于找到了对话的可能,一路上一直以来的疑问,也许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所以现在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也都是你的原因咯?”

突兀地,唐望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他选择其中一把,靠了上去:“不,我几乎什么也没做,是他们自己发展成这个样子的。当年不也是这样吗?我只是提供了科技,你却自顾自地领导他们,反抗了起来。事实上我也已经沉睡了差不多三百年了,如果不是你,可能这个世界还会继续这样一成不变下去吧。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这个故事比较长,我们坐下来聊吧。”

唐望示意了自己对面的椅子,可当吴旭把手伸过去的时候,手又直接穿过了椅背。吴旭烈了咧嘴,侧头看向唐望。唐望将手掩在嘴边,故作惊讶地说道:“我忘记了,你不是投影,需要我给你弄一把实体的吗?”

“不必了。”吴旭拒绝了唐望假惺惺的好意,“直接开始正题吧。想必你也猜到了,我那帮愚蠢的部下,自作主张地进行了’火种’计划。在他们让我陷入人工冬眠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吴旭眼中坚定地眼神,唐望知道,自己再开无关紧要的玩笑估计也不会有多少收效了。他叹了口气:“好吧。首先,当年那场战争,你们毫无悬念地输了。”

意料之中,但当真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吴旭脸上还是黯淡了一下:“这我能猜到,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先别急,当年那场战争,你有反思过为什么你们会输吗?”

“在你们那几乎爆炸式的技术进步之下,我们要是最后能赢,那就真的算得上是奇迹了。”

听到吴旭的回答,唐望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你作为反抗军的领袖,总该能看得远些,但没想到也只能说出这种肤浅的答案。”

半故意地,吴旭没有去接他的话茬。唐望将手支到了桌子上,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们消除了’恶’。

“在完全推演仪的观察之下,一切的’恶’都无所循行。你们的世界里,会有失误,有争吵,有背叛,但是我们没有。在’恶’被抹除的世界里,我们的一切都以最正确,效率的方式进行,松散如你们,自然不会是对手。”

唐望的一字一句都刺得吴旭越发地难受,他变得有些不耐烦:“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世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知道吴旭触摸不到,但是唐望还是在桌子上又变出了一碟饼干:“那场战争我们赢得轻而易举,但当时的我们都忘了一件事,’恶’的概念是相对的。”

“你想说什么?”

吴旭的内心开始有了些猜测,但却还没能在心中勾勒成一个清晰的样子。唐望从碟子里捡起了一块最丑,甚至烤得有些焦的饼干:“很容易地,我们能找到最极致,最纯粹的’恶’,然后把它抹除。”

唐望狠狠地咬了下去,很快,饼干就在他嘴里变成了碎末。但它又重新望向了碟子:“极致的’恶’被消灭了,但是在剩下的这群人中,他们又会寻找起新的恶。极致的’恶’被消灭了,那原本不那么极致的’恶’就会成为新的极致的’恶’。

“黑是坏的,我们把他剔除,再然后是灰、褐、红、橙、黄、绿、青、蓝、紫……最后,就只剩下了无垢的白。”

一边说着,唐望把饼干往嘴里塞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最后,碟子内只剩最后一块,它原本应该是最好的那一块,但现在却也分不清是好是坏:“这个时候,人们再也无法找到’恶’并把它’剔除’了,因为他们只剩下了他们自己,这极致的’善’,也是极致的’恶’,这便是他们,或者’他’了。”

唐望的描绘很抽象,但吴旭却真的想象到了这段曾经发生的历史。追求完美的世界,最后抵达了完美,因为这个世界只有“完美”。故事讲完,吴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而“唐望”的脸上原本那种游刃有余的神色也黯淡了些许:“最初的唐望,也正是在这场肃清’恶’的洪流中被淹没的,我算是他留下的后手,外边的人都不知道我其实是唐望的化身。我也曾经试图去改变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能改变。人们因为受不了夜空的黑,所以移居到了地下,建筑都采用自发光材料,不留阴影。

“除了小幅度的开发,世界已经完全陷入了停滞。那是我沉睡前两百年前的事了,而现在,这段历史,也已经快五百年了,而距离我们找不到你踪迹那天算起,更是已经逾越千年了,你这缩头乌龟,当的太久了……”

看着这位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宿敌的脸上居然浮现出这种表情,原本还想发泄几句的吴旭,最后只能用一口叹息,散去了心中的种种纠葛:“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有后悔过吗?”

“这是世界终会发展成的模样,后不后悔也没有意义。”再没更多想说的,唐望挥了挥手,示意送客:“最初的唐望给你留下了最高的权限,在这个世界里随意走走吧,就当散步了,外面那位会给你提供帮助的。”

背后的门再度打开,吴旭的嘴抿了抿,最后凝成了一句话:

“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