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方才皮特的一番话令我一头雾水,还需要时间好好消化的话,那么接下来他告诉我的内容,就像一位超重量级拳击手,对着我的脑门全力一击。
“邱成同学,”皮特吸了吸鼻子,说话的语调稍稍做了调整。
“你说。”
当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与我的视线无意相交时,竟有些躲闪。
“实际上,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
皮特顿了顿,继续说道:
“是关于你的姐姐,邱瑾邱战务官的。”
战务官是我姐姐的职称,主要复杂物资运输以及物资安全,虽然从属军务,但至少是后勤,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对。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们进入环形广场之后,有一队游牧者的商队刚好达到,因此,邱战务官被临时传调到了大门。”
“这是她的职责所在,然后呢?”
“确认了身份后,游牧者的队伍开始从大门缓缓进入塔内,这支游牧者队伍在来时的路上遭受过劫掠者袭击,因此有不少伤员,运输车也坏了不少,所以进门的时候就很麻烦,所耗的时间也比较多——就在这时,数十位劫掠者的机甲从黑雾里杀出,袭击了维卡娜的大门。”
尽管皮特仍在小心翼翼地叙述着后勤部队与劫掠者英勇的战斗过程,但我的思绪早就一片空白,其间浮现的,是那穿着碎花长裙、绑着亚麻色辫子的蓝色的剪影,它化作一只翩然起舞的舞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最后高塔警卫队的增援终于到了,我们虽然击退了那些劫掠者,但依然伤亡惨重,邱战务官最后也——”
“她最后怎么了?”我抓着皮特的衣领,把他一把扯到我的跟前,皮特有些呼吸困难,红着脸继续说着:
“邱战务官所在的警卫队与敌人,咳咳,在维卡娜大门外的空地激烈交火,身中数弹,不幸——”
我的手一下子拖了力,皮特终于得以挣脱了出来,只是哈着腰,大声咳嗽。
“我姐姐她现在在哪儿?她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这时,泽塔女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邱成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快告诉我,我姐姐现在到底在哪儿!?”我朝着泽塔医官大叫道。
“邱成先生,我们没法夺回邱战务官的遗体,当时的战况十分激烈,许多被袭击的游牧者的遗体也没能挽救回来。”
从泽塔医官背后的走廊里,走出来一位身材匀称的暮年男子,他的身旁跟着一位身披朱红色长袍,胸前挂着巨大银色十字架的女孩子。
“见过城主大人。”皮特举起右手,对那位中年男子行礼。
他就是维卡娜高塔的最高长官,维卡娜后裔共同的父亲一般的存在,把一生都奉献给高塔事业的克里特·洪。
“孩子,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谈,可以吗?”
我点点头,之后,我和城主二人单独回到了我醒来的那个房间。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城主,他满头银发,脸上遍布皱纹,但气质丝毫不显老态,当他说话时,那双黑色的瞳孔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你不得不专心听着他对你的谈话。
“我为邱战务官的殉职感到深深的哀痛与后悔,在接纳游牧者的队伍时确实过于大意,才导致一周前的悲剧。不光是你的姐姐,在这次战斗中,有许多警卫队员付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们也是许多家庭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子,因此,殉职的队员的悲伤是巨大的,我很能理解你的感受,我想你也知道,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也在过去保卫高塔的战斗中与世长辞,而我的妻子,也与你的姐姐邱瑾女士一样,她的遗体也被劫掠者带走,直到现在也没能追回。这是我一生的痛苦,但也是我持续奋斗下去的动力——总有一天,我要彻底摧毁劫掠者,这是我的夙愿,也是维卡娜所有人的期望。”
“邱成,有关工号的启示,我想冯·皮特已经给你介绍了个大概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在神庙里,没有看见我,而是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实际上,皮特的说法也是不准确的,在装有红色信息素的软管嵌入你们的胸腔后,其实每个人所见的场景都是大相径庭的,有的人会重现童年的事,也有的人会暂时灵魂出窍,见到手术时的场景,但这些种种的最后,他们都会听见高塔的共鸣,这也是我们维卡娜后裔与高塔合二为一的标志,我们在心中能感受到高塔的存在,而高塔本身,也可以感知到我们。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这份联系能让我们在这漆黑的世界里生存,但坏处也很明显,我们无法离开高塔太远,过远的距离会终结我们的生命。”
“但你不同,你的共鸣时失败的,信息素不能与你身体的细胞结合,你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反应,因此不得不转移到医疗区里,再说回你当时所见一切,高塔核心已经转述给我——”
城主继续说道:“那是战争前的世界,那时,还可以见到灿烂的阳光,白云和湛蓝的天空,可现在,我们是看不到了,天空早已被浓厚的尘埃和雾霾遮盖,万物枯萎,只有像极少数像维卡娜高塔这样的地方,还有人活着——我们离不开高塔,因为我们的血里,也流着高塔的血,而你不同,高塔拒绝了你,或者说,高塔赋予了你其他人难以实现的目的——你注定是一位不甘局限与高塔的猛兽,所以在你的启示中,高塔倒了,而于此同时,植入你胸腔中的信号素也被你的身体拒绝,多亏了泽塔医官的精湛医术,才让你虎口脱险。”
“看到刚才那位跟着我的小女孩了么,她是一位游牧者,她的父母,也在那次袭击中丧生,而他们的遗体也被劫掠者带走了,我想,她的悲痛,不会亚于你,但她很坚强,她依然牢记着游牧者的使命,在她的伤痊愈之后,她会继续走她的父母没有走完的路。”
待到这时,我方才冲动而狂跳不止的心才冷静了许多,是的,姐姐的生命停止了,但我还继续活着,我要把逝去亲人的悲痛,融合在永无止境的未来中。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做出了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之一。
“城主,我有一个请求——”
我如是对城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