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朔关。

这座小城身处漠北防线的中间,是中原抵抗北方入侵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在中原的周朝消极的北方防御策略中,位于最前方的一连串屯垦边城旨在阻挡小规模的北狄散兵以及一些小规模的劫掠部队,并以此维持驻扎在后方的主力部队的余裕;

二第二道防线则是由朔关、玉门关、天水、萧城四座要塞城市以及其中驻扎的大军构成,在平时,这四座城市担负着向位于第一线的边城输送补给和兵员的重任。而一旦北狄大军压境,第一道防线就会主动大开空门,放北狄大军长驱直入,再由第二道防线挡住北狄大军,第一道防线断其后路;

而第三道防线则是以防第二道防线被破的保险,同时也是相当重要的商贾云集之处。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天边如血的残阳把余晖洒在城墙上,为城墙的边缘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在城头上还留有上次北狄进犯时兵刃和箭矢留下的伤痕,边塞的萧索和肃杀之气满溢而出;但就在不远处的城中,却是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带着喧嚣但又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守城的士卒抱着手中的长枪,看了看西陲的斜阳,在日益变凉的秋风中微微打了个寒战。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还年轻的士卒轻声抱怨了一下,但却引来了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年长士卒的笑声。

“小子,才新婚没几天吧,这就离不开你家婆娘了啊。”

“才,才不是啊!”

年轻士卒微微红了红脸,但还是逞强般反驳了回去,但他略显无力的反驳没有什么效果,只是让年长士卒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而已。

“别不承认啦。再说了,我们很快就换班了,再忍忍……啊,有人来了。”

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年长士卒提醒了年轻士卒一句,随后提起了倚在身上的长枪,转向了那个在风尘中朝着这边走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牵着一匹消瘦老马的男人,他身着一袭满是灰尘的灰色长衣,背后背着一方长方形的修长木匣。他的步履有些蹒跚,似乎是腿脚有些不方便,而他身后的老马背着两个不小的藤箱,这似乎让那匹上了年纪的老马有些吃不消,步伐和他的主人一样缓慢。

花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一人一马才堪堪走到了两个守门的士卒面前。

两个士卒有些惊讶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年轻的士卒甚至还因为惊讶而咽了口口水,就连还算是见多识广的年长士卒都感到惊讶不已。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个人实在有些年轻,也太过于狼狈了些。

他把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束,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在俊秀之余又不乏英武之气,白净但又不带一丝女子的阴柔。但这张脸却被他覆盖在右眼上的那块黑布破坏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少了一只眼睛。而他的左腿也似乎有着暗疾,让他的行动有些不便。

他带着一身柔和的书卷气,但这两个戍守边关的士卒却还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藏而不露的锐气,就像收在鞘中的剑刃般藏而不发。

也许是惊讶于这个奇怪的男人,在和他对视了半晌之后,较为年轻的士卒才抱拳对她行了一礼,随后率先开口。

“兄弟是哪里人士?又来朔关又有何事?”

对方轻轻的笑了笑,抱拳还了一礼。

“我是青州东莱人士,这次是受人所托,来此寻一人。”

“不知兄弟能否把通关文牒让我们检查一下。”

年长士卒在这时插了进来,而他也只是轻轻颚首。

“那是自然。”

他从怀中取出通关文牒递到年长士卒手中,士卒在看了一文牒后把文牒递回了男人手中,然后侧身让开了路。

“那就祝刘兄弟你,一路顺风。”

“借你吉言。”

再次对两个士卒抱拳,男人就牵着那匹老马走进了城门。

在他离开了不久之后,年轻士卒有些好奇的向年长士卒问道。

“老大,他难道是江湖中人吗?”

但老大也只是耸了耸肩,一幅无奈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啊,也有可能是那个世家少爷吧。”

“江湖啊……”

似是没有听到老士卒的话,年轻士卒看向远方,口中喃喃着。

不过饶是这两个老兵也没有注意到,那个灰衣男人身上所包裹的,一丝隐而不发的浓重血气。

日暮时分的街道有些萧索,边关不比内地的城市,青楼酒肆虽有但却不多,而流连于这些风流之所的浪子自然是更少。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早已归家,青楼和酒肆还未打上夜晚才会挑起的红灯笼,让这条人影寥寥的大街萧索的就像更北方的大漠。

而在这一片景色之中,牵着一匹瘦马的刘心默丝毫不显得突兀,他在街头站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就像是与这片萧瑟融为了一体。直到暮色西垂,华灯初上之时,一只黑色的雨燕落在了刘心默的肩头。

刘心默轻轻用手指抚弄了雨燕小小的脑袋,然后把掌中的一些谷粒递到雨燕面前,看着它一粒一粒的啄食这手上的谷物。

感受着雨燕小小的喙轻轻触碰手掌的瘙痒感,刘心默微微出神,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边塞城市。他轻轻弯起了嘴角,就这么看来,确实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不同于他曾走过的任何一座城市。

长街少了点繁华,晚风多了些凉意,但却有着不输繁华的苍劲。就像塞外的美酒,有着不同于江南美酒的劲道,虽然入口辛辣,但能让人热血沸腾。

不过……,看了看这条渐次亮起的长街,刘心默在晚风中默默的想着,这次,似乎……又迷路了啊……

不过,总有办法能解决,不是吗?

各式各样的灯笼被伙计们挂起,越来越多的人走上了这条亮起的长街,在如织的人群中,有鲜衣华冠,身边陪侍这侍从的公子哥;有用薄纱遮面的女子;有一身白衣,腰间佩剑的江湖人士;也有身着未褪的软甲,腰间挎着短刀的兵卒;而更多的,是那些一身布衣,劳作了一天的平凡百姓。

刘心默安静的在人群中穿行,身后跟着那匹步履蹒跚的老马,他看着身边熙攘的人群,眼神有些迷蒙,就像在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一路上也已路过了不少客栈,但他却迟迟没有找到那家他想找的客栈,现在他甚至怀疑那家伙告诉自己的消息是真是假了。

唉……没办法了……

刘心默对自己的路痴有自觉,他自己也知道再这么走下去,可能明天也找不到那家客栈。

“这位兄弟,我想请教一下太平客栈怎么走。”

叫住了一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刘心默问道。

“噢,你是刚来这里吧。”

那是个身着一身青衫的男人,他有一头柔顺的黑发,用一顶朴实内秀的头冠束好,腰侧还挎着一把长剑。灯光照在他的背后,让刘心默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想必也不是一般的俊秀吧。

他看着刘心默的衣着,像是明白了什么的笑笑,然后指向了长街的另一头。

“太平客栈就在那家天然局旁边,”大概是怕刘心默不明白,路人又补上了一句,“啊,天然局就是那家最大的酒楼。”

“谢谢兄台。”

“不谢不谢,你看起来也累了,快去歇歇脚吧。”

对刘心默挥了挥手,路人不多时便消失在了人群之后,但刘心默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默默注视了那人的背影半晌,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之后,这才转头走向那人指向的方向。

难以引人注目的,刘心默微微勾了勾嘴角。

“真是……熟悉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