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中，窗帘紧闭，几乎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路西法蜷缩在墙角，一遍又一遍擦干泪水。
失败了，居然失败了，怎么能失败呢？
从他懂事起就跟父亲莫雷洛居住在天兽森林的外围，小时候的他只能待在自家树屋中远远眺望远处的城镇围墙，渴望着探索那里的新鲜事物。
后来父亲会交代他去城镇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但凡他所到之处，人们都投以冷漠和疏远的视线，就连商店老板也不愿意跟他多交谈。
同龄的孩子们都害怕他，不管是恐怖的力气还是异端之子的身份，从来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直到米迦勒和凯尔的出现，那两个家伙即使在天使中也是不同寻常的，祂们不在乎异端的身份，敢于和路西法交流，甚至成为朋友。
路西法终年冰冷着一张脸，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令他忍到了现在，大家不与我交往，好，我也不与你们交往，直到有一天我会证明自己的能力，让你们认可我！
他就像一只孤独的怪物，混迹在天使之中，身上笼罩着一层透明而疏远的壳，在独处时无形，一到群体中就显露出厚度。也许，怪物就该离群索居吧，既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
路西法不甘心，极其不甘心。为什么会失败？明明我有着比米迦勒更强的力量，明明我能掌握比祂更多的奥术，明明祂的天赋不如我，为什么我觉醒会失败？
嫉妒，傲慢，暴怒，怠惰……各种负面情绪交替在他心中浮现，与此同时，一圈虚无缥缈的灰白色天环从他头顶浮现而起。
天环是每个天使自诞生之日起就有的东西，没有实质，只象征着天使的精神力量，每当天使使用奥术激发精神力时就会浮现。
刚出生的天使都有着乳白色的天环，在祂们六岁觉醒出天翼后，天环的颜色会变为赤红色，然后每晋升一级就会变换一种颜色，遵循彩虹色变化规律，一到十级分别是白、赤、橙、黄、绿、青、蓝、紫、黑、金，十种颜色，其中白色天环是小天使的标志，赤、橙、黄三级对应二翼圣灵的阶级，绿、青、蓝三级对应四翼圣明的阶级，紫、黑、金对应六翼圣天的阶级。
而路西法，他的天环从出生之日起就是灰白色的，至今毫无变化。
莫雷洛从不让他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天环，这种异端的特征会为他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到现在为止连米迦勒和凯尔都没有见过他的天环，大家一直以为他是个连天环都没有的怪物。
今天经历过觉醒仪式后，圣王塔这边会安排为刚刚晋升为【大天使】的天使们的庆祝舞会，米迦勒和凯尔自然受邀出席，而路西法，他只能等独自舞会结束，然后明天一早启程回家。
不止是路西法，那些刚刚觉醒成功的天使都需要再回一次家，要从自己理论上的父亲或母亲继承职介和权能。
作为无性生物，天使间的繁殖通过的是血脉融合，由相爱的两名天使共同分离自己的本源之血，滴进生长在圣王塔中的生命之树，就可以结出孕育新生命的果实，新的天使就从那些果实中破壳而出。仅仅需要三年天使的身体就能发育成熟，成为和成人无异的样貌，但是心理年龄还需要岁月的打磨，依然只是个“大”孩子。
不过由于天使生命的永恒，相爱的情侣并不会受到婚姻的约束，祂们可以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自由分离，但是前提是要养育双方共同诞生的小天使至六岁。
这种社会制度也造成了新一代与老一代关系的疏远，父母只是一个生理上的关系，实际上祂们每个天使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注定要赡养的父母，没有血缘关系所附加的责任和义务。
所以米迦勒很疑惑路西法对莫雷洛的感情，那种东西在祂眼里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同时响起了米迦勒的声音。
“路西法，出来散散心吧，别闷着了。”
随后还传来了凯尔关切的问候：“路西法，你没事吧？”
作为一名天使，不能让朋友因为自己而感到担心和不愉快。路西法迟疑片刻，还是起身开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米迦勒那光辉灿烂的面庞，祂惊讶的往屋里瞅了瞅，“天哪，你居然在这么黑的屋子里待着，不会困吗？”
凯尔则伸手轻轻抚摸路西法红肿的眼眶，祂喃喃道：“这就是泪水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耶！”
天使，没有泪腺，是不会流泪的。
路西法轻声道：“我没事，本来……就该想到这种结果的……我没事。”
米迦勒一手揽过路西法的肩膀，祂嬉笑着说道：“没事那就跟我们走吧，去舞会玩玩。”
凯尔看了眼自己身上那漂亮的银白礼服，紧跟着应和道：“是啊是啊，我们一起去吧。”
但路西法却略显冷淡的推开了米迦勒的手臂，后退几步，说道：“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散散心。”
米迦勒点点头，“也好，那我们晚点儿再见喽。”
凯尔显然还有话想说，但看到路西法落寞的神色，终究也没再说出口。
送别了米迦勒和凯尔，路西法往舞会大厅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单纯的散散心。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着实给了他很大打击，但作为一个理性冷静的天使，他不会让自己在失败的阴影中待太久。
毕竟父亲经常说，方法总比困难多。
今天晚上有庆祝觉醒仪式的欢乐舞会，圣王塔这一角显得格外热闹，但路上不少擦肩而过的天使都目视前方，尽量不和路西法有眼神上的接触。路西法则神情愈发冰冷，仿佛一只穿行在普通羊群中的黑羊，显得格格不入。
没多久他就来到了圣王塔外的广场，毕竟是天使领导层的行政办公区域，这里并没有多少人。虽然已经渐入深夜，但天界依然阳光明媚，花木芬芳，喷泉在再阳光下折射出明亮的光点，耳边还回荡着唱诗班悠扬的歌调。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路西法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发现他已经无法接受这光鲜亮丽的一切了，他开始打心眼里憎恨这个世界。
凭什么，就要给予我这样的苦难？凭什么！
路西法几乎是一路跑回房间的，推开房门的刹那，明亮的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的惊呼。
路西法眼神凌厉了一瞬，转而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凯尔？你在这里做什么？”
凯尔显然也被突如其来闯入的路西法吓了一跳，祂紧张的站在窗户边，在身前纠缠着自己纤细白嫩的手指，支吾着：“对不起，我……呃……那个……”
路西法关上门，略带疑惑的问道：“你不去参加舞会吗？米迦勒呢？”
米迦勒和凯尔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两对，很少见到祂们分开的时候。
“米迦勒参加舞会去了，毕竟是这次觉醒仪式上的新星，邀请祂共舞的人很多。”
“你不去吗？”
凯尔游移着视线，低声说道：“我不去了，反正我觉醒的成绩也不怎么好，肯定不会有人邀请我共舞的。”
路西法随口说道：“怎么会，凯尔也很优秀的，而且你换上这套礼服很漂亮哦。”
的确，凯尔今天装扮得格外漂亮，祂换上了一套银白色的露背礼裙，纱雾般飘渺的裙裾间裸露着白皙修长的双腿，后背整个暴露在外，很适合天翼的展开，银白色的长发也精心编成了长辫，更显得祂光彩夺目。
相比之下路西法和米迦勒的装束就朴素的多了，只是平常的洁白长袍，没有一丝仪式感。
不知怎么的，凯尔顿时显得有些慌乱无措，本就游移的视线更是不敢和路西法对视，“呃、谢谢！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你……”
路西法奇怪的看着祂。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凯尔跟别的天使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和米迦勒还不同，那是一种……独立于天使这个种族的不一样，祂的思维和普通天使明显是不同的，但又说不上哪点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祂的思维似乎和路西法有些相似，这令他能够很轻易的猜出凯尔的心思。
路西法当然明白凯尔今天精心打扮的意义，当然知道祂放弃出席舞会的原因。
于是，他笑着伸出一只手，轻声道：“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果然，凯尔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明媚的面庞上喜悦已经溢于言表。
“当然！”
没有伴奏，没有观众，没有礼赞，两个年轻的灵魂在这方简陋的房间里共舞一曲。
那是最基础的舞步，是每个小天使都会从父母那里学到的礼仪，歌颂光明，歌颂母神，歌颂长存不灭的美丽天界。
和着心中的节拍，踏着轻盈的舞步，路西法心中涌起一股温馨的感动。
真的很庆幸，能够拥有米迦勒和凯尔这样的朋友，在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他救赎。
也许怪物生来就是孤独的，但都渴望拥抱相似的灵魂，依偎着取暖。
一边共舞，凯尔说道：“路西法，你生来就是卓尔不群的，你注定成就辉煌，母神会给予你谕旨，这是既定的命运。在那之前你也许会经历狂风暴雨的洗礼，但无论乌云多么厚重，无论雷霆多么骇人，我都会陪伴你一起前行。”
路西法喃喃道：“可是，我能撑等到穿越暴风雨的那一天吗？我已经在黑暗中潜行得太久，久到不再认同光明。”
“当然能，我们都能。穿越了暴风雨，你将不再是原来的你，而是崭新的、光明的——自由天使·路西法。抛却沉重的枷锁和负担吧，即使没有身体上的羽翼，但你的心依然能够翱翔，毕竟有一种灵魂是无法被束缚的，他的每一片羽翼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舞步终止，路西法紧紧将凯尔拥在怀中，他低声道：“谢谢你，凯尔，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你和米迦勒，我将变得多么偏执和疯狂……幸好有你们在身边。”
凯尔也轻声回应道：“不用谢，我不是说过吗？我会永远陪着你的。那个……未来，你愿意——”
“砰——！”
房门被人从外暴力推开，气呼呼的米迦勒伫立在门口，祂指着屋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两人，大喝道：“路西法！亏我推掉了那么多请我跳舞的大天使，没想到你在这里偷鸡摸狗！等等……凯尔？！”
路西法和凯尔光速分离，凯尔更是气急败坏的大声道：“米迦勒！你进来前能不能敲门？天使的礼节呢？嗯？”
“我就差破门而入了好吧？！你们是有多投入才听不见我的敲门声？！”
“呃……这个……”
“切~，无话可说了吧？跳舞都不带我一个，真不够意思！”
路西法笑了起来，这次是真正释然的微笑。
过去的就过去吧，未来可是还长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