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我已经麻木的神经提醒我那是久违的人类的声音,很轻盈,很美妙,像天堂的乐曲,整整三个月,我只能在梦里才能听到这种声音,那现在,现在我就是在梦里吧,真是希望我能呆在这里更久一点。

“醒醒。”它还在呼唤着我呢,可是,这个声音好像是在让我离去,可它通常都是应该让我留的更久才对。虽然有违常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也是需要一些新意的。

我完全没有在乎它传达的意义,只是单纯享受着这个曼妙的过程。

“你还不醒?”虽然声音很美妙,不过为什么这语气听起来有那么一丝威胁的气息?

接下来我感受到的就只有突如其来的水的清凉,它浸透了我的上身,拂去我脸上积蓄的尘埃,打湿了我发油的头发,虽然一瞬有些吓到,但说实话,我是真的很幸福,可能是太久的不经打理使我癫狂,我不太懂。

对于一个将近几周都没有洗漱的人,也不知被用水泼脸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哈哈……哈……”我从梦中惊醒,本以为这都是美妙的幻想,却发现这一切都不是梦,我的眼前,确实站着这么一个人,左手拿着一个空盆,右手叉腰,伫立在我面前,穿着一件轻薄的风衣,用布料蒙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和头顶,从他仅露出来的眼睛里我能看到明显的鄙夷和疑惑。

他可能也会不解,自己的城市是怎么凭空蹦出来一个外乡人,穿着破衣烂衫,背着干瘪的包裹,甚至面对泼水表现出那种奇怪的反应。

我也很不解,为什么这一切发生地那么突然?为什么我的眼前在三个月后会突然出现一个活人。

而且,“你,你,你为什么要浪费水啊?!”我下意识地大声斥责着他,却又在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没有立场,下意识地捂起我这张破嘴。

不过,这些水确实都是宝贵的财富啊,怎么能被用在泼醒人上。

但对方看起来却毫不在意,随手拉过来一把破旧的电脑椅,向后一倚,熟练地翘起二郎腿,满脸写满了傲慢,自作主张地开始了对我的盘问。

“哪里人啊?“

“我……我好像……没有回答你的必要吧。”

也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和人说话,我的语言已经变得支支吾吾,没法流利得说出。

“这事可由不得你。”他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对准我的眉心,“说,还是不说?“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并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僵,一定要搞到什么两败俱伤,但是我还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之前搜刮来的手枪,时时刻刻提防着他先下手。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也只是回到一开始,现实情况情况并不会有任何进展。我在一番心理博弈后只得将手缩了回来,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我,我来自里尔。“

“里尔?那还不算远啊。“虽然他的语气上有所缓和,但是对准我的枪口依旧没有放下。

不过此时另一个疑问在我心里升起,让我无暇顾及他的威胁。不太远?那我三个月,途经的四个城市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自己确实是一直向里走,最终换来的只是不太远,我这几个月难道只是在这片区域无意义地打转?

“名字。“他的问话一瞬间又把我拉回残酷的现实。

“斯科特。“

“那为什么要来这个城市?为了资源?“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感觉他的枪口越靠越近了,只差顶到我的头盖骨了,应该是准备在我回答是的一瞬间干掉我,毕竟相对于接受一个共享资源的人,不如干掉一个人夺取他的资源来的痛快。

不过看他的反应,我大概也猜到了,为什么我在这个城市苦苦追寻,掘地三尺,却什么都找不到,他就是头狮子,而整个城市就是他的领土,对他来说,我无疑是卑鄙的觅食者。

“不不不,您别误会,我只是个返乡人。“求生欲迫使我说出卑微的话。

“返乡?别逗了,已经没有什么家乡了。“他决绝地说,一副了却世俗的不屑表情。

“不会的,我的家人一定还在等着我。“

“那好吧,事到如今,你可以走了。”他放下拿枪的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

为什么,他会放我走?这一切的转折,就很突然,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设好了什么残忍的圈套。

“我说,你可以走了。”

一想到我确实已经弹尽粮绝,成为那卑劣的乞讨者,我也只能拉下脸来,露出可怜的表情,冒着生命危险,祈求道,“您,能不能分我一点物资?”

“想得美哦。”

他又举起之前放下手枪的手,“放过你,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对于我来说,你不过是屁用没有的寄生虫而已。”

这一次对峙,我就只是那么看着他,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想法,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不过因此我终于有机会去好好审视他的样子,他的身材偏矮小,但看起来还算精壮,应该年纪还不大,全身都是被所谓的织物覆盖着,身上的几处衣服破裂处显出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很透明清澈,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的话,以后出道做偶像也许是个好苗子。

“你的眼睛看起来好像我妹妹,很干净。”说完,我只能拿起仅剩的背包,里面装着我所剩无几的资源,穿上我破烂的衣服,径直走向门口。

我本就知道,得到资源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一定要去问,就像每到一个城市,我都会问自己,这是第几次了,至少这次,我有了不同,那么下次,也一定会有不同,人总是……要给自己留一丝希望。

我推开门,还是那样的城市,万物凋零,尸体被随意丢弃在一旁,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绝望的痕迹。

我听到风声在哀号,一阵阵,一重重,没有停歇,也不知是在哀悼死去的人们,还是……我自己。

突然,我听见,熟悉的沙哑的说话声,“证明你的价值,直到在我这里做够一定的事,我才能给你活到下一个城市的物资。”

我急忙转过头,却发现他已经转头返回了屋子里,很冷漠却又很温情。

待到我返回屋子里,他拿过一张清单,我看到那上面列满密密麻麻的项目,虽然有一定难度,但也不是不能完成的项目,大部分项目都是对他这样年幼矮小的男性很难达成的事。

他递给我一把鸡毛掸子,虽然上面的毛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但是在这种环境下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整个屋子只有两个房间,打扫起来并不困难,但是墙上挂满了照片,有很多挂在很高的地方,也许这就是他递给我鸡毛掸子的原因,他想拂去上面的灰尘,让他们重见天日吧。这些照片对他来说,又会有怎样的意义呢?

我能看到,照片上反复出现一对夫妇和一个中性穿衣风格的孩子,他一直笑得很开心,不论是和他的爸爸还是和他的妈妈,擦到越下面,就只剩他和他父亲的合照,而他的笑容也开始变得那么牵强。

等到清理完这屋子的边边角角,他也从外边回来了,手里拿着几袋泡面。

对于我这种靠吃植物为生的人,他手里的东西跟满汉全席一样丰盛,这也许就是逆境下带给人们简单而充实的满足吧。

他用火石打出火花,简单的三角支架上挂着已经有些凹陷的铁盆,热水的沸腾下,曼妙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我禁不住猛吸一口,看着我滑稽的模样,他禁不住笑了,我可以看到的笑纹在一颤一颤,他好像是在强忍着不笑出声音来。

半夜,他从一个巨大的能有他两倍高的柜子里掏出了一件已经打铁的被子,“只有这些了,你将就着吧。”

在抛下被子之后,他拉上了我们之间的隔阂,一道帘子,这劳作的一天终于落幕。

起初,我们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只是因再见到活人而兴奋地翻来覆去,他好像也是因为长久没与人相处而不安,难以入睡。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问了我一句话。不是像之前那种命令性的语气,而是很平和的像朋友一样寒暄着。

“喂,你到底多久没和人说话了,我看你说话有些费劲。”

“三个月来,你是我接触的第一个人类。”

“不会吧,那你这三个月来都……”

“只是漫无目的地瞎逛。”

“嗯,还真是讽刺呢。盼望回家的人在漫无目的地流浪,贪生怕死的人却抱着地图守在一处。”

“……不是这样的吧,我不是漫无目的,你也不是贪生怕死。”我小声嘀咕着,反驳着他说的话。

“喂,我之前听你说过你妹妹,你能和我讲一讲你妹妹吗?”

“当然可以……我妹妹啊,从小就很要强,事事都要做的比我好,不想在任何地方输给我,我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谁让他的眼睛那么清澈,把自己简单的内心出卖了呢,所以每当我从他眼里得到那种信息,我都会卖个破绽,让他超过我……”

那天,我说了很多,他没表达什么观点,只是一直发出嗯,表示他一直在认真地听着。

“说了那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重要,就叫我密特吧”

“那,你的父母呢?”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是跟着父亲长大的。”

和我在那些照片上看到的一样,果然,那些是他珍贵的宝物吗?

“那你父亲一定很爱你吧。”

“我不知道。”

“那他?”

“现在是在前线,还是已经被敌人活埋,我不清楚。”

“那……”

“今天聊得够多了,少说点话,多留点气力留着明天干活,你现在可是我的暂时仆人。“

“嗯。“

我没敢多问,但是,我知道他此时也和我一样,就那么透过天窗呆呆地望着月亮,,任凭月光洒满脸颊,感受那份对家人的思念,我甚至还听到长久后他轻轻地叹气,是不想让我听到吧,他还真的是故作坚强。

那是一个多么难熬的夜,我整夜都睁着眼,为何我能再次接触人性的温暖,却又。却又无法入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