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空间忽地一颤,从远处传来了轰鸣。

多琉察觉到变故,下意识地将爱莎护到身后。但这震动只持续了短短一阵,很快就重回平静。

“怎么回事?”

听上去像是发生了一场斗争,但也正因如此她才疑惑,她明知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既然如此又为何会同除她以外的人产生斗争?

“难道……他还活着?”

尽管多琉是个对日常事务迟钝的人,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是个笨蛋。掉进陷阱的总共也就他们三个,方才的震动若不是自己这边导致的,那便很可能是夏则许的手笔。

“跟肖说的一样,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本因夏则许一事而处于动摇中的多琉顿时振作了不少。既然夏则许有可能还活着,自己便拥有弥补的机会。

并且,对多琉而言方才的声响就是一道路标。她虽不擅寻路,但五感却异常灵敏,那一瞬轰鸣所产生的驳杂回音已足够她从众多迷宫般的岔口中定位出一条连贯的路来。

“爱莎,到我背上来。”她吩咐道,同时撕下一条袖子用作绑带,把爱莎牢牢固定在身后,“可能会不舒服,但你一定要抓紧我。”

“哦,哦。”小爱莎有些困惑地应道。

虽然多琉一副慎重的样子,但在她的认知里这总不可能比骑马更难……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噫——!”她不自觉地惊呼出声。

随着多琉身姿一沉,坚固的地面立时便被她踩开裂口,两人犹如一道飓风,在溶洞内呼啸而过。那是比过山车都还要刺激的体验,好几次让爱莎误以为自己要一头撞死在墙上。

但爱莎却表现出了意外的坚强,她闭上双眼,硬是压下了这份恐惧。

仅仅数分钟两人就向上攀升了几十米,越发接近之前夏则许与死亡骑士发生战斗的场所。但就在她们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台时,几只暗箭却突然从天而降,幸亏多琉反应迅速,及时刹住脚步避开了。

不多时,十几个携着兵装、拖着半腐烂身躯的不死者自岩石后现身,呈合围之势将两人的前路截断。

“不死者……难道又是你吗?”多琉低声自语,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那是一柄黑色的短匕,在昏暗的空间中散发出凛冽的光辉,好似件奇妙的艺术品,但当它被握在多琉手中时却能散发出莫名的威压,令空气都变得凝重。

“爱莎,把眼睛闭上。”她偏过头叮嘱,背过左手锁紧爱莎。

然后——流光一闪!

多琉仿佛瞬移般闪身至不死者身前,以仅能捕捉到残影的速度出刀……即使多带着一个人也没造成影响,只一击便精确取下每个不死者的首级,而她的刃上甚至没有沾染一丝污垢!就像是在跳一曲华尔兹般优雅,不过几个呼吸便将敌人清理干净。

但,就在多琉以为结束了的时候,身后岩壁上却突然有个不死者自阴影中跃出,高举着弯刀向她袭来。她心中一沉,正欲转身迎击——这时,一柄短剑忽的从多琉头顶飞过,抢在她之前将突袭的不死者击落。

“没事吧!”

循着声音望去,多琉不禁瞳孔微缩——尽管他衣衫褴褛,面上也有好几处擦伤,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但多琉依然认得,他正是一度行踪不明的夏则许!

“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虽然早有猜想,但当多琉亲眼所见时,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她快步向前,想好了诸多想提的问题……

“太,好了。”

可等她真到了夏则许跟前,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寡淡的言语。但,这就是她最真实的表露。多琉恍惚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之人以确认他不是幻觉……

“多琉!快离开那家伙!”

“诶?”

突如其来地警告,多琉转过头,在别的洞口里看见了另一个“夏则许”。而她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眼前的夏则许就忽然膨胀着化作紫烟,四散爆开。

“咳咳!咳咳!”

多琉向后用力一跃,从烟雾中逃脱,但她的视线马上就变得模糊,半跪在地。浑身使不上力,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飘散,下一刻就要瘫倒。

“多琉!”

但却有人从身后搀扶住了她,是方才大喊着给予她警示的那个夏则许。

“原来如此,我,真是个笨蛋。”

“……”

“对,不起。我,没能……”

话音还未落,多琉便彻底失去了知觉。夏则许探了探她的脉搏,确信她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不怪你,只不过上帝一开始便这么安排的罢了。”

也不管多琉是否听得见,夏则许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将爱莎从她身上解下来,轻放在一旁。两个人都吸入了会致人昏迷的烟雾,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差点儿给你坏了我的好事。真没想到,你不但没摔死,还能过了死亡骑士这一关。”

随着烟雾逐渐散去,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现出了身形——他看着非常瘦削,完全撑不起身上的衣服,就像个挂上了袍子的衣架。这是当然的,因为他的整个身体都是骨架,连一丝血肉也见不到。如果不是他能说话、会行动,就算被认作是一具标本也无可厚非。

“我倒还更诧异,幕后主使竟然是最劣等的不死者什么的……你前面派出来的炮灰怕是都比你强吧?”

“不可否认,确实如此。但,你应该很清楚人不可貌相。”

“这倒是。”

两人间隔十数米,你一言我一语,看上去颇有些老友相会之感。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在互讲鬼话。

“把她交给我,如此就放你一条生路。”黑袍不死者探出手,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虽然你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还蛮像回事,但撒谎的措辞水平依旧有待提高啊。”

“哦?是哪里漏了破绽吗?”被戳穿的黑袍不死者不仅没生气,反而还对他的言语表现出了些许兴趣。

“我又不是什么蠢蛋,这种事情稍微想想就明白了。你既然已经花那么多力气来设一个好局,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走会泄露风声的人?更何况,你戒备的那人也还尚未现身,不是吗?”

以疑问回答疑问,夏则许只提出会令对方惊讶的曝点,却不多做解释。一旦他陷入到思考的漩涡中,就会不由自主的对自己产生兴趣。

“我应该没有露出那么多马脚才是……你,究竟是如何猜到的?”

面对质问,夏则许微微一笑。运用巧妙的谈话技巧,他明白对方已经上钩。

“那可不一定,你难道不知道越是复杂周密的计划往往就越容易在一些小细节上露出端倪吗?”

“别给我故弄玄虚,视你的回答而定,我或许会留你一个全尸。”黑袍不死者的眉宇间透出杀气……虽然他并没有眉宇,但夏则许还是感到了一阵恶寒。

“别那么凶嘛,你总得容我梳理梳理。”夏则许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道,“一个月前,里兰镇近郊的村民目击到了巨魔,他摧毁了庄稼,扬长而去。困扰的村民不得已向王城冒险者协会发出了讨伐委托,而多琉就是那个接下委托的人——虽然看起来是这样的,但其实,那个委托是由你主导并发出的。”

“理由呢?”

“理由有二。首先,这与巨魔的习性不符。巨魔是食人魔的高等变种,对他们而言人类也在菜单内,如果巨魔袭击村庄,那就一定会产生屠杀行为。但事实却没有村民死亡,仅仅是庄稼地被破坏的程度。而也正因没有发生伤亡,所以王国军不会介入……不觉得很巧吗?我可不认为巨魔会有这等程度的善心,因此可能的解释只有两种,要么是巨魔被什么人给操控了,要么……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巨魔。比方说,你的死亡骑士就很适合用来完成假扮的职责。”

“所以你就推断是我自导自演,假发委托?”

“没错,考虑到你刚刚的易容表演,我想也不是什么难事。”他道。

“但你没有证据,你难不成想说自己只凭感觉就够了吗?”

“不,证据还是有的哦。在同你的死亡骑士大战后,我捡到了些未成熟的麦粒。想必是在毁坏田地时沾在身上的吧?建议你下次多注意注意手下的卫生状况。”

他取出几颗麦粒,展示给瘦削不死者看。但后者却轻蔑一笑,嗤之以鼻。

“就算都像你说的那样好了。可我并不能控制谁来接下委托,按你的推论,这可是个死胡同。”

“不,你当然可以,因为你早就认识多琉,并对她滥好人的性格十分了解,知道除了她整个王城就再没谁会蠢到去接这个赔本买卖,不是吗?”

黑袍不死者沉默了。

即便是过去面对那些自诩强大的家伙,他也从不曾被看穿过。但这回,自己筹划了许久的计划却像张白纸般摊在这不知名的小卒面前,被看得透彻。

“你很聪明,虽不想承认,但的确与我分庭抗礼。”停顿了片刻,他道,“不过很可惜,能救你命的人已经失去战力,只要杀了你就还是我赢。”

伴随着他冰冷的言语,三名手持短匕的僵尸型不死者破土而出。夏则许神色不变,似是早有预料。

“说好的巨魔副本,结果却到最后也没能见着影子呢。”他摸了摸腰间佩剑,并单手抽了出来,“不过,不死者就要比巨魔弱多了。”

咆哮着的不死者向他冲了过来,仿佛手上拿的不是短匕而是大剑。

但他们的攻击思路极为单纯,三名不死者都对准了他的脑和心脏。夏则许只是向左跳了小半步就恰好擦着边躲开了。随后他倒转一百八十度,右手一记横扫将为首一只拦腰斩断。紧接着大步一跨,双手回斩,将余下两敌一并击破。

“虽然跟多琉这种强得像怪物般的高阶冒险者不在一个次元,但我好歹也是在凡人所能触及的范围内努力锻炼过的,好像是说要留我全尸来着?凭你这点儿余下战力恐怕还办不到。”夏则许笑道。

如他所言,黑袍不死者实际并没有非常充裕的战力储备,否则也不至于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设计多琉。事实上,若非夏则许意外击败并令他的死亡骑士困于断层底部,他也不会急忙就赶来接触多琉。

“不得不说,你还真是给了我一连串的惊喜。”

黑袍不死者语气平淡,这让夏则许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但并不只有你一个人会准备后手。你不是说没见过巨魔很遗憾吗?我这就让你见一见。”

像是响应了他的话语,黑袍不死者身后突然浮现出一个目闪红光的巨大黑影——那是有着大象般的獠牙与深蓝色肌肉、比夏则许之前遇见的死亡骑士还要高出半身的魔物。

“虽然和你之前遇见过的死亡骑士属同种,但这只是用优秀素材精炼过的……告诉我,你也能赢他吗?”

“真不该乌鸦嘴的。”

如果扇自己一巴掌就能撤回前言,因微笑中途变形而嘴角抽搐的夏则许会很乐意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