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走在这一片深林当中。
尽管现在仍是白天，但在这座没经过人手开辟的森林当中却是一片昏暗，除了偶尔会响起的鸟鸣声之外，完全听不到其他声音，这是一座会让人心情感到沉重的森林。
“啧……麻烦！”
我忍不住咂舌，同时将手中的单手剑往路旁的野草上摩擦，因为剑上沾满了带有恶臭的黏液。
除了太刀以外，我会的武器其实还有不少。
“呕——就不该找青蛙这类魔物练手的.....可恶，回去之前先找水把全身洗一下好了。”
看见自己身上的唯一的长袍也都沾了黏液，我的心情更加恶劣了的。
大概是由于近来我的过度狩猎，迷宫周围已经稍微有了些灵智家伙们都学乖了的纷纷撤离出了自己的巢穴，向着更深处的深林躲去。
“果然不管在哪竭泽而渔都是大忌啊——”
不懂节制的滥杀之后的恶果就是，要找到体内含有魔晶的猎物就要深入更深处的原始森林。
为了最终目标，我只好离开自己的据点。深入森林中去。
其实这都还好的，讨伐魔物的这件事本身并没有特别费力。并不是我自夸，毕竟是有着‘非人’身体素质以及从各种战斗中磨炼出来的技术，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自信。
唯一的问题在于，往返所花费的时间远比讨伐本身要费时得多。
听见自己踩踏草地的脚步声中带有黏液的声响，我更加感到犯恶了的。
——绝不深入太远，至少能够在能当天往返现在作为据点的迷宫——
我对自己当初的轻率感到有些羞耻——
寻找猎物本身并不困难。
无论是寻找魔兽在森林当中建立的集落，还是要将集落中的魔兽歼灭，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一样了的小事。
如果不考虑那些魔兽的体液跟吐出的黏液的话，原本应该是那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臭气冲天的恶臭，对无血无泪无慈悲的骷髅人来讲完全无效的这件事了。
但是，在作为无血无泪的骷髅人之前，在骷髅身体里的我依然还是个人类。
即便是无法嗅到气味，但来自身体上的触感依旧是有的。
“先清理一下吧....”
“追踪.水气——”
言出法随，一道若隐若现的水线浮现在我身前——这是经过我各种努力尝试之后的自制简单魔法。
大致上就和程序开发一样的感觉，发出指令，编辑程序什么的。
循着水线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后，在豁然开朗的视野前方一道小河缓缓流淌着，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后，我松了口气的。
至少这一次，没有出问题。
一想起上一次使用时指向了一处烂泥塘这一件事我就有些头痛。
还需要更加努力啊我。
将罩在身上的破旧长袍脱下用河水稍微浸泡清洗了一下，便随意的摊开在一旁的树上让其随风风干。
嗯，反正我又没有嗅觉。只要不那么粘稠就好了。
成为非人类的骷髅之后，我对生活要求越来越低了的。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将自己浸入了河水之中。
“净化——”
幽蓝色的骨架在水中自发的闪耀起淡淡光芒。
粘附在我身上的各种不洁之物随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散去。
某种程度上来讲，魔法真的相当便利。
许久之后，在太阳的照射下长袍早已晒干——这个世界的阳光要比地球的更加强烈一点的。
但我健美的骨架身体仍旧还是湿漉漉的，兴许是因为是不死族的关系，我的身体比较偏向阴冷。所以只要淋湿了的话总是特别难干。
“火——”
随意在周围的取了点木材将其点燃，我开始烘烤起自己的身体。
晴天烈日，小河边，一具骷髅正靠着一团篝火烘烤自己——
——总觉得是一副有点超现实的画面啊——
没由来我这么想到。
“哗啦——”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树丛发出声响。
“是小动物吗——”
异世界的森林之中除了魔物以外，也是存在的很普通的动物的。
大体上和地球上的生物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些许方面更有特色一点的。
比如带着角的兔子，带翅膀的马什么的——出于自我约束，我一般只狩猎那些对我有敌意的家伙。
所以除却魔物以外，森林中不少小动物倒并不是很惧怕我，有些胆大的小家伙甚至会爬到我的头上。
——这种感觉意外很不错
就在我以为会是什么奇怪的小家伙的时候，转头一看，我不禁有些傻眼。
一名年幼的小孩正在树丛中望著他。
一颗小脑袋正从树丛中探出头窥看着我。
“不是？等等——”
慌慌张张的爬起身来，我匆匆忙忙的从旁边树上拿起了长袍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有小孩子这种地方？？”
先是对自己会把人误认成动物这件事感到吃惊。
接著才开始对这样年幼的孩子竟会在这座有魔兽栖息的森林中晃荡感到不解。
“这附近应该是人类禁区才是——”
就在我想着附近应该没有任何村落之时，我才察觉到在那个孩子的异常。
“.....精灵？”
感到震惊之余，我有些紧张。
这还是我如此第一次如此接近活着的【人】
而且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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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不容于世的亡灵不要与生灵牵扯过深——
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单纯的不死亡灵，但是很显然大多数人并不认同这一点。
所以我也谨记着‘不要和人类扯上关系’这一准则，一贯保持着与生者最低界限的距离。
——总觉得好麻烦，要杀掉吗？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
然后下一秒我便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的。
“猎杀怪物杀昏头了吗我？”
虽然自己属于怪物的范畴，但我仍然坚持着自己是充满理智的‘人类’
即使想要狠狠向害自己变成这样的神明复仇。
但是不能忘记自己曾经身为‘人类’——即使此身为怪物，但我依旧是‘人类’这一事实。
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意志之后，我才得已冷静下来看向眼前有些显得呆滞的孩子。
然后再看了一眼之后便立刻理解了的，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孩子并没有看见自己就立马逃跑开的理由。
那孩子的手上，拷着一副看着就很沉重的镣铐。
那孩子，是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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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直在人类活动范围里偷偷观察着人类的守望者，基本上除却一部分看起来像是巨人一样的人类的话，我几乎没有看到过除人类以外的种族。
一般说到异世界想当然就会有兽人啦、魔族啦、精灵啊、什么的各种异种族不是吗？
城镇里我并不清楚，但是来来往往的冒险者里，我是没有看到过的。
我一度以为这个世界并没有人类以外的种族——直到现在。
看得出来，即使是存在异种族，但是数量也是相当稀少的样子。
也不难怪会有成为奴隶的精灵了——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有人口贩卖的罪犯啊。
一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的我，就这么和着树丛里的精灵幼子对视着。
之所以判断对方是精灵的孩子的原因也很简单——精灵标志性的尖耳朵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弄错就对了。
虽然不清楚是否可以用跟人类一样的外观标准去推断年龄，但从那孩子从树丛中探出的脑袋高度来推测身高，大约相当于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懂道理的年纪。
“......唉。”
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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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和精灵幼子无声的对视着。
但很快我便败下阵了——孩子眼中像死了一样的眼神让我心疼。
在我半强迫的挟持下，精灵幼子被我带到了河边的篝火上。
——与其说是挟持倒不如说是完全绝望到放弃求生——
我不敢去想象这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做着能做的事情。
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对，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发到深林里狩猎），以防万一，我并没有带最习惯用的太刀。只带了一把单手剑和一个小袋子。
长途跋涉的狩猎总的来说还是单手剑更加方便一点，而小袋子则是装魔晶用的。
“感情深一口闷——”
再一次脱下了长袍的我念叨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再一次潜入了河中。
你问我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抓鱼呗。
........
...
“.......”
“.......”、
依旧是无声的对视，再一次败下阵来的我悲哀的拿起烤好的鱼在精灵幼子的眼前挥了挥的。
兴许是食物的香气，我很清晰的看得到精灵幼子没有生气的眼睛动了动的。
——有用！——
我另拿起了一串烤鱼的，在幼子面前做了个吃的动作。
如果此时有一个第三者路过的话就能看到这么一副带着惊悚又有点滑稽的画面。
戴着镣铐的幼子身前，一只只剩骨架的骷髅人举着两串烤鱼，一串放在自己嘴巴假装咀嚼的，另一串则是不停在幼子的面前晃荡着的。
本该面目可憎的骷髅人，张牙舞爪的样子显得滑稽的同时却又让人觉得似乎很无助。
——该死，我一个不死骷髅人在做什么鬼？——
一瞬间，恶狠狠想着就这么撇担子不干了的，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尝试引起眼前幼子的注意力。
事实证明，我的努力并不是全在白给。
“***.....***，****？”
孩子开口说出的话语，没有自带翻译外挂的我理所当然根本听不懂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明白了这孩子的意思
——为什么，不杀我——
“****？”
——我不好吃吗？——
在这孩子的眼中，我看到了求死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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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一定遭遇了很多极其不合理的待遇吧？
没由来的，我像是看到了自己——在幼女的身上。
一个是被【神】——一个是被【奴隶贩子】
从孩子并没有老茧一类的东西只是太久没洗过而有些脏兮兮的小手，大致上有过类似经验的我看得出这孩子并不是那类家境贫寒的孩子。
想必是曾经过着的是非常幸福的生活的孩子。
嗯，曾经。
我已经不愿意去想了的——但是脑海中的记忆并不愿意放过我。
被勾动的回忆怎么也停不下来的。
一边是父母的和蔼看向我的眼神——一边是怪物们渴望撕碎我的眼神
一边是轻轻挽着我手臂的喊着哥哥的女孩——一边是狠狠扯下我身体部件嘎嘎嘎怪笑的怪物
一边是恋慕着的人的笑容——一边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的嘲笑
我的人生.....究竟被搅乱成了什么样子了？
就因为是神明？被选中了就必须要承受吗？
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必须是我？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某些东西像是找着了土壤的，猛然生长开来。
——杀掉一群又一群怪物的画面夹杂着自己拯救冒险者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曾经在大厅里拆掉的骷髅面容和家人的记忆混杂在了一起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明】们想要看到的吗——人类变成怪物的这一瞬间
——人类变成怪物？——
一瞬间，脑海瞬间清明了的。
所有的思绪平静了下来。
我似乎抓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但是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下意识望了望周围一眼。
只有一个眼中带着求死愿望的孩子望着自己。
.......
....
“这不是.....还活着吗。”
“别认输啊——”
像是在对眼前的孩子说的
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面对着眼前孩子的视线这一次我并没有扭过头。
而是伸出了手——
“嘎嘎嘎，嘎嘎——”
——我要不是骷髅就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厌恶起这一副身体。
“嘎嘎，嘎。”
——要是我能够说话就好了——
“哥哥——”
某个靓丽的身影和甜甜的声音闪过脑海的——
那是我....前世的妹妹。
轻轻了伸出只剩下了骨头的手，尽全力温柔的抚摸着眼前孩子的头。
“嘎，嘎嘎嘎嘎”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啊
——死掉了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死掉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死掉了就再也不触碰不到了
——所以【 】
——一定要活下去
我轻轻的抱住了眼前的孩子。
——一定要挣扎着活下去——
——复仇也好，带着希望活下去也好——
——要向那些糟蹋了我们的人生的人大声告诉他们——
——我们还没有认输——
——因为我们还活着！——
竭尽全力的传达着。
我的懊悔，我的思念，我的痛苦。
“.....”
“......呜——”
“呜哇哇—————”
无光的眼瞳恢复了光泽。
无神的双眼稍稍有了生机。
一双幼小的手紧紧握住了我背后有些冰冷的骨头。
看来是传达到了——
在嚎啕大哭的声音中，我轻轻抚摸着怀中孩子的头。
自顾自欣慰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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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云之下的森林。
小河边上。
不甘死去的亡者。
一心求死的幼子。
不死之人怀抱着求死的幼子。
然后一声痛哭——生命重新开始。
无人发觉的是。
自骇人骷髅头的眼窝处，两团火焰中。
曾一滴蓝色水滴悄然落下。
然后随风消逝。
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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