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西莉卡.安洁!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不!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你就和你那蠢货父亲一样!”

一身华贵礼服的美丽妇人面目狰狞地咆哮着如同一只受伤的母狮一般。

“你们不是信仰你们的女神吗?那还回来这个家做什么——还是说就是为了回来看现在这个如疯子一样的女人为你们的事情伤心落泪吗?”

“——你们既然一开始就没在乎过我没在乎过这个家的话,就干脆不要再回来了啊!”

贵妇人一边不停嘶吼着,一边猛地拿起了一旁放着的台灯砸了出去——

“咔啦——”

被狠狠砸过来带着精美装饰的台灯碎裂在少女的头上——尔后一丝红色的长线缓缓漫过少女的眼角。

而这并非‘开始’也非‘结束’,少女的身下满是家具的残骸尸体。

紧接着台灯之后的,杯子、盘子、椅子、烟灰缸.......凡是贵妇人能拿得动的东西都被贵妇人狠狠砸向了少女。

“你说话啊!你安洁不是很有本事去和你那死老头一起当骑士吗!怎么就没本事应我啊——”

“直视我!你这个不孝女!”

随着大大小小的物件砸在身上,还有化作刀子一般的言语——但面对着这一切,穿着一身洋装的金发少女只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任由着眼前的贵妇人歇斯底里的发泄着。

少女并非没有痛感——破碎的瓷碗划出的伤口带着点点灼热的刺痛、被硬物砸到地手臂身躯正缓缓阵痛、泼洒了的半热茶水淋湿半身带着令人不适的湿漉感......

少女也并不是躲不开——对于久经各种险境磨炼的她而言,贵妇人的力道和怪物比起来无异于成人与婴孩的区别,而作为骑士的少女已经不止一次直面过怪物然后存活了下来。

少女也并非无法言语——只是面对着贵妇人的诘问,除了保持沉默以外的任何话语都是苍白无力而又令人唾弃的。

每个人的人生中总有那么些时候除了接受以外任何多余的话都是借口——而她无疑正经历着的便是这种令人无可奈何的‘时间’。

“为什么你是这样,那个老家伙也是这样!你们到是说句话!告诉我这是值得的啊——”

“——一声不吭地装什么英雄!这不就弄得好像我就是个坏人了吗......”

“——你们都是懦夫!”

像是终于宣泄完了最后的力气的,贵妇人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一直处在‘风暴’正中心的少女——赛西莉卡安洁并没有说什么的,只是默默向会客厅的门口处招了招手。

“送.......安瑟尔夫人去休息。”

“是,安洁小姐。”

一直躲在门外偷偷观察着情况的女仆们在得到了指示后立刻鱼贯而入地开始收拾起了眼前的惨剧。

“赛西莉卡安洁!你就是死也也不愿意喊我一声母——”

“乌瑟尔夫人有一点你说的确没错——”

没有等贵妇人说完最后一个字,浑身是伤的赛西莉卡.安洁当即打断了贵妇人。

“——我赛西莉卡.安洁确实是个不孝女。”

“所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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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什么时候起,这个家就已经濒临崩坏了呢?

是妈妈去世的那一天夜晚吗?

还是父亲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来到自己面前告诉自己有个新的‘妈妈’了的那一天?

还是自己说着要跟着父亲一起成为‘骑士’的那一天?

蜷缩在自己卧室床上的赛西莉卡.安洁黯淡回忆着儿时的记忆,试图找到答案。

但很快她便悲哀的发现自己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地‘儿时记忆’。

也许本应该是有的,只不过她自己无意识的选择了遗忘——为了不被回忆冲垮。

正如同生活在平凡生活里的一般民众总会时不时羡慕的幻想着上城区里贵族老爷们的奢侈生活——生活在上城区里的贵族何尝又不羡慕下城区里平民们的平凡却自由的生活呢?

——人总是会对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不自觉地产生过多虚妄的幻想。

而赛西莉卡......不,应该说名为安洁的少女便是众多羡慕下城区生活的贵族中的一员。

梅尔达是个国王制的国家,而和大多数国王制的国家一样,梅尔达的权力体系也是如同金字塔一般的构成——生活在下城区里数量庞大的一般平民们是梅尔达这座金字塔的地基,他们享受着由上层贵族们捍卫来的平凡自由的生活的话,那么而在一般民众这块地基之上的便是同样基数众多的勋爵贵族们。

成为勋爵贵族的条件也非常简单——参军即可,但往往越简单的条件也就意味着达成目的的过程越困难,这也是众多意欲从草根一跃成凤凰的‘野心家’们必须要经历的泥潭。

而成为勋爵贵族也还只是个开始而已——勋爵贵族之中也存在阶级明显的区别,最低级别的炮灰男爵、略高一级的佣人子爵、正式踏入权力游戏门槛的侯爵、拥有一席之地的伯爵、以及派系首领的公爵。

最后站在这个国度权力的金字塔顶上的独占王座的便是王室一族——而至今为止梅尔达的王室一族“狮子莱恩”已经历经百十年的历史交替至今仍牢牢坐在金字塔的俯视众生。

而在金字塔顶顶端非常‘坚实’地影响下,塔顶之下竞争则格外充满了‘活力’

见不着刀光与硝烟的百十年时光里,每一天都有着新生的‘贵族’喧嚣尘上与暮年黄昏的‘贵族’无声逝去——而非常奇妙的是,梅尔达这个国度的贵族们来来去去这么多年却仍维持着最初的数量。这也使得梅尔达这个国度相比起邻近激进改革的帝国、金钱至上的联盟们相对更加安稳的。

而安洁的家族,便是梅尔达这权力泥潭之中的为数不多的古老姓氏贵族之一的赛西莉卡——作为曾经追随在梅尔达开国之王左右的王室派大贵族,即便是不再高调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其所拥有的厚重底蕴却也是支撑着梅尔达这座大楼的重要支柱之一。

而十分幸运同时也非常不幸的,安洁的父亲是上一代‘赛西莉卡’中本家唯一的独苗——而安洁的父亲赛西莉卡.安塞尔也只有安洁这么一个孩子。

换句话说,安洁是这一代唯一仅剩的‘赛西莉卡’——这也是安洁不幸的开始。

贵族礼仪、人文典故、琴棋书画、剑技舞蹈......自记事起,这些东西便排满了她的每一天日程。

和很多人想象中虚浮而糜烂的二世祖爆发户新生贵族不同,真正的拥有‘贵族’这一名号底蕴的家族在教育培育子女的时候是更加精英化更加残酷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尤其是在家族这一代仅有一名后继者的时候,更是如此。

所谓‘童年’二字,对于赛西莉卡.安洁这个少女而言是个非常陌生的字眼。

所以对小时候的安洁而言,平民们自由平凡的生活是如同梦一样的。

但梦只是梦罢了,很早就被名为‘现实’的东西,紧紧束缚住的安洁,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的。

所以对她而言,在塞满了各种训练课程的幼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美好的东西大概就是在躺在母亲膝盖上的抚摸、父亲在一旁的微笑。

所以越是回想起以前仅有的那一些美好,心中的罪恶感便越发加剧了的。

是的,罪恶感——对于名义上的现任母亲,赛西莉卡.乌瑟尔,安洁是抱着强烈的罪恶感的。

作为家族本家里唯一的独生女,安洁的未来本来大致上是注定好了的——在家庭教师们悉心的教导下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端庄优雅十分能干的‘淑女’,然后在某一天和着另一名同是大贵族家的公子结婚生子,然后在平凡的时光里养育一个或者许多孩子,辅助家住或者主持整个本家大大小小的事务——最后在孩子的孩子出生之后交接过权力的握柄到下一代的手里,尔后退居幕后直至人生黄昏的到来——一如她现在的‘母亲’赛西莉卡.乌瑟尔一样。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

嗯,本来

“啊啊啊.......我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明明是不想回来的才对.......”

轻轻揉了揉还在阵阵发痛的手臂,安洁自嘲的笑了笑地。

对于自己为什么回到这个家里的原因,其实安洁是心知肚明的——但是她并不愿意承认。

——不愿承认自己被另一对奇怪父女所触动到了的——

明明是不相关的两件事,明明是不相同的两种样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赛西莉卡安洁就是能感觉得到,这对奇怪父女平凡却又不平凡的日常生活正是曾经自己幼时所希冀的样子。

——在外面人人敬畏地父亲回到家时,面对着闹别扭不开心地女儿没有半点脾气地,直直低下高高的脊背,弯下身来拿着各种幼稚的玩具‘呼啦啦’叫喊着试图讨着女儿欢心,在一旁的端着菜勺的母亲则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的看着这一切.......

如果自己并不是什么赛西莉卡家的大小姐,也并不是教会的骑士的话。

如果父亲不是什么赛西莉卡家当家的话,乌瑟尔小姐也不是什么什么夫人的话。

也许大概......即使妈妈不在了,这个家便会像她想象的这副样子了吧?

安洁想起了回到家时,从女仆们那里听来的事情——在父亲的讣告书传来的那一天,乌瑟尔夫人抱着父亲的照片整整在自己的房间里痛哭了一夜的。

那一张照片安洁也知道的——那是她父亲唯一也是仅有的一张和乌瑟尔夫人的合照,也是唯一一张同时有着一家三口人的合照。

“这要我怎么说得出口.......我们两父女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混蛋啊,父亲。”

“‘我爱你,对不起’这种话.....你倒是自己亲自来说啊.....让我来代替什么的,太狡猾了......”

一声低沉呜咽,回响在有些安静的房间里。

似哀鸣,似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