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应该,想到的。”

一句已经毫无意义的话语,却让陷入沉默的我回过神来。他是在喃喃自语吗?如果他真的想要和我说话,就不会用可以轻易被窗外雨声盖住的声音。

但是我冰冷的双手已经没有办法若无其事的抚摸他颤抖的后背了,不能像从前那样,安抚着他,轻声安慰这不是他的错。

他是在哭泣吗?虽然没有流泪,但是透过低垂的发梢,死气沉沉的眼眸把眼泪化成了浓郁又沉重的怨气,和发丝一起倾泻而下。

因为他不会流泪,他曾经向我发过誓,就在那个雨夜,归雨的游子彻底迷失的夜晚,被称为阿卡夏虚影的他亲口对逆道的狮子,对我做出的誓言。

窗外的雨,像开闸的洪口,汹涌的气势已经无法阻挡。

就像死亡,窗外的死亡,人群的死亡,鲜血逆流,势如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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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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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晨又是一夜没有睡觉,她依然用看起来就非常费力的姿势跪坐在旅行车唯一一张小型单人床旁边。

难得有了线索上的重大突破,可是却推翻了我们之前全部的猜测。如果换做是我,也不会心甘情愿的闭上眼睛入眠吧。这样想着,我拉上旅行车的车门,把从便利店里采购的应急食物随便丢到沙发上。

更何况,床上躺着的小女孩,还生死未卜。

“夏利的情况怎么样?”我从食品袋里拿出一袋纯净水递给晓晨。

“没有生命危险。” 晓晨拧开封口,胡乱的吸了两口水,完全没有认真休息的打算。即使喝水,嘴里还一直在说个不停。

“全身上下基本没有什么新的伤痕,反倒是精神状态。普通人……就算是大人,亲身经历这种大型屠杀现场,估计也会惊吓过度吧。”

“我已经把能从现场调查到的晶石能量痕迹全都发送到了云端,SSCC和Ark组织的那帮家伙也需要时间去比对整个晶石样本库。”我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找了个还算平坦的车窗旁边倚靠下来。

“越快越好。”晓晨换了个姿势坐在地板上,“本来板上钉钉的推理被彻底反转,又退步到了云里雾里的状态。虽然我很不愿意相信何谨会是杀人魔,但是我绝对希望能找到何谨。现在倒好,现场侧写百般确定是何谨,决定性的晶石能量特征竟然完全不符。”

“晶石能量特征和衍化能量特征,就像一个人的指纹一样,无法更变。”

我有些丧气,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我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也并不甘心。换做是晓晨还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稍微缓一口气,可是我还有任务执行人这一层身份,心情更加的沉重。

但决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表现在脸上,这样只会徒增苦恼,压抑情绪蔓延在空气里形成的脱离感让我感到厌恶,也一定会让晓晨更加难过。

正当我苦恼着怎样才能打破两人之间僵局的时候,床上躺着的小姑娘轻微的咳嗽声成功帮我转移了火力,晓晨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凑到夏利身边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神情。

“嗯……呃……嗯……”

床上的小姑娘发出动听的呢喃,在恍惚中慢慢睁开双眼,四处搜寻着。

“夏利!”晓晨轻轻托住了夏利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夏利的眉头,捋了捋她额前略显凌乱的发梢。

“晓……晓晨姐吗……”夏利用模糊的视线略微看清了面前人的轮廓,她抬手握住晓晨的手,“对不起晓晨姐,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说这些,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吧?”晓晨略显焦急的问道。

“嗯,我没事的晓晨姐,就是……有点饿了。”夏利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上午十点 星期四 废弃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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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谨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他是从水里坐起身子的。

他无力的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坐稳在地上……与其说是地上,不如说是水上。

他已经不在之前的地方了,昏倒之前他走了很久,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可是周围的光景没有任何的变化。一望无际的大海广袤无垠,天空从宇宙坠向海面,在目光极远处压成一条笔直的天际线。

本来像是冰层一样坚实的水面,却把自己的手和脚淹没,湛蓝到不像海水的海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何谨低下头,水面像一面镜子,清晰的反射出自己颓废的面容。他抹去脸上的水珠,把脸埋进双手之中。

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又是如何陷入了昏迷之中?他只记得自己鬼使神差的迈进了那道垂直向下的深渊,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他的记忆开始松动,冻结大脑的坚冰出现了裂痕,梦里走马观花的记忆又在脑海里浮现。

儿时与晓晨的相遇,与严溯的生离死别;年少与千雨的离别,与北宇的殊死搏斗;死后与世玉的聚散,与孤存的恩怨情仇……

就像是有什么人,把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拍成了一部电影,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上映,而那个观看自己记忆的陌生人,正是何谨自己。

记忆被复现在眼前,自己却怎么也没办法确认这些记忆。并不是不认同,何谨确确实实的认同这些记忆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怎么也对这样的自己提不起信心。

“还在迷茫吗?现在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迷茫了,阁下。”

一个声音,直接传进了何谨的脑子里,甚至就像是从何谨的心腔里传出来的心跳声一样,距离何谨的思想只有咫尺。

“我,没有我的记忆……”何谨说道。

“记忆应该完完整整的在阁下的脑海里……”

“不,不对。”何谨摇了摇头,“没错,就像是一瞬间醍醐灌顶一样,所有的记忆都涌进我的脑子了。但是我不敢相信那些记忆,就像是器官的排异反应一样,从来没有意识到的记忆主动找上门来和我说‘我就是你的记忆,这种疏离感根本……无法弥补。”

“嗯,还真是个特殊的案例呢。”那声音饶有趣味的说道,“不过也对,现在阁下您,只不过是一具灵魂,记忆和灵魂的链接缺失了,自然成了一个独立于灵魂的异物。我想之所以阁下还能记起自己的曾经,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取出记忆的方块吧。”

“你是谁?”何谨从手心里抬起头,那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身着考究的夜礼服,个子不高身材也不算魁梧,白净的小脸上眉清目秀,一头柔软的长发从耳根截断,散碎的刘海平添了几分英气。然而这朴实发型的发丝间却流转着琉璃色光泽,还有那双在明亮的白天也可以刺破太阳的黄金眼瞳,让这个人畜无害的贵公子获得了压迫性的气势。

“哦呀?阁下竟然忘记我是谁了吗?明明您曾经如此渴望遇见我,如此渴望从我这里挽回那些已经流失的宝藏……”

琉璃的男孩叹息着,轻轻把握拳的手叩在心脏的位置。他的目光从何谨身上收回,顺延着水面垂下,失落甚至能从修长睫毛的微弱颤动中感觉到。

“真是令人伤心啊,明明我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您的人,您内心深处的悲伤那样的深彻沉重,好像黑色沙漠,作为除您之外唯一一个体会过它的人,到头来,却连让您记起我这种简单的事都变成奢望了吗?”

男孩抬起头,视线重新看向何谨,那目光仿佛在索求着什么,水汪汪的眼睛饱含深情,委屈的泪水仿佛随时都能滴落下来。

“令我沉沦的阁下啊,我乃改变过去的神明——哈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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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

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张开的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存在,坐在床边的身体好像也不属于我一样的冰冷。

“我知道,只是听我说,你可能还并不理解……”

坐在一旁的晓晨搂着我的肩膀,很是关切的说道。

“不……我可以理解这些…因果关系…和来龙去脉。”

我打断了晓晨的话,整理了一下语言解释道。

然而并不像我嘴上说的那样轻松,就像在学校里听朋友讲没有看过的电视剧,情节和设定很好理解,但是如果要把脑海里这些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和现实联系起来对号入座,我一时半会肯定无法做到。

“是嘛……”

晓晨姐点了点头,抿着嘴唇又用力抱了我一下:“对不起啊夏利,让你承受不该属于你的责任,可是现在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的大脑继续运转起来,“继续讲吧,我会努力理解的。”

“那我继续说了,你也不必太勉强,夏利。”另一旁靠坐在旅行车餐桌边的世玉先生对我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如我之前所说,死侍也和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社会结构,比作不同于黑黄白人之外的一种新的人种可能更好理解。但是两者之间方方面面都有着本质的区别,人类由哺乳孕育,而死侍却是诞生于感情之中。当人类死亡,有着强烈情绪的催化,加上尸体作为原料,死侍首领就可以孕育出新的死侍。”

“什么感情都可以吗?”

“嗯,新生死侍的三观完全由他生前最后的感情决定,人生无憾的死者孕育出无欲无求的死侍,被幸福包围的死者孕育出心地善良的死侍,这些都不是我们的敌人。真正威胁到人类的,是含冤而死含恨而亡的死者,他们孕育出的死侍怀抱着更加激烈的怨恨复活,充满了对生者的本能仇恨,也毫不吝啬杀戮,视人命如草芥。更不如说,他们复活就是为了杀人。”

“怀抱着生前的怨恨……那就是说,他们还记得生前的事情吗?”

我毫不遮掩自己的疑惑,而世玉先生也乐于解释其中的道理。

“没错,死者从生者变成死侍,其实就像你玩电子游戏时死后复活一样,记忆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肉体还更加强大。但你应该有听过一些言论,说人死了其实是灵魂的消失这样的鬼话吧?本质的道理和这个也差不多,姑且称之为‘灵魂’吧。死侍的‘灵魂’和人类的‘灵魂’完全不同,所以导致了他们的三观和人类完全不同,认知和人类完全不同,更别说更深层次的种族认同了。”

“也就是说,活人失去了‘灵魂’变成了死人,死人被灌输了新的‘灵魂’复活成了死侍?”

只是想通这样的因果关系就让我感到有些吃不消了,想都不用想我现在的脸上早就不自觉地露出厌恶的表情了吧。

“感觉就像《弗兰肯斯坦》一样。”

“这个比喻,还是挺贴切的。”世玉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不谈那些残暴的死侍,大部分善良的死侍也是因为无法认同自己的记忆,无法融入对于自己来说本来很熟悉但却完全陌生的人类社会,而感到孤独和绝望。”

“虽然这么想想,他们也很可怜,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去扭转死亡啊。如果不是死亡,还有什么可以把一个人的灵魂、记忆和肉体三者分开呢……啊,那个,怎么了吗?晓晨姐?世玉先生?我有说错什么话吗?”

“啊,没有,你说的很对。”

世玉先生赞许的点了点头,又是冲我微微一笑,但是他刚才肯定出神了一会,我决不可能看错,晓晨姐也是一样。至于他们是不是因为我说的话而出神,他们刚才看着对方的几秒钟里通过眼神传递了什么信息,我不得而知。

世玉先生拍了拍双手,整理了一下措辞继续说道:“基础已经讲明白了,就可以开始速成了。共工,中华神话中的水神之一,实际上则是远古时期就存在的一位死侍部落领袖,也是我们组织众多头号目标中最危险的存在。”

“就像那些烂俗到家的小说一样,共工一直想要侵占人类社会,可是那些无名的英雄一次次溃败了共工的阴谋。”晓晨姐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也就是那些无名的英雄?”

“虽然这么说很自恋,但是没错,我们和我们背后曾经的组织一直在暗中对抗死侍,保护人类社会。”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世玉先生的意思,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出现在这里,并不应该庆幸他们能够对抗怪物保护人类,而是恰恰说明他们口中的那些死侍将要袭击这座村子。

如果真的有怪物袭击,那就意味着肯定会有人在这场袭击中受到伤害。

他们不是救星,而是灾星。

“我知道你担心的事情,这些事情我们有对策去应对。”晓晨姐握住我撑在床面上的手,“我们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了,相信我们。”

“什么样的对策?”

我依然有些将信将疑,既然像他们说的那样,死侍混迹在人群里,和人类别无二致,那有怎么能保证每个死侍都能被消灭呢?

“我们不能像对你一样对每个人解释真相,散播这样的言论不但会扩散恐慌,还会冲击人类社会的稳定。”世玉先生用中指和拇指推动滑落的眼镜框,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睛,“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联系政府,以应对台风的名义疏散人群让他们避难。”

“可是我并没有听到关于避难的消息啊?”

“推算的暴风眼登录最早也是在三天以后,而明后两天是和政府商定的疏散日期。”世玉叹了口气,好像对我的刨根问底不是非常满意,“政府自然也不知道关于死侍的相关事宜,哪怕向他们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也达不到应急疏散的事态程度。不过相信我,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我有些难以理解的摇了摇头,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呢?明明刀刃已经架到了脖子上,却不慌不忙的说着还没砍到自己不用慌张,正常来说不是越早脱身越能保证安全吗?这种死到临头还不慌张的态度,也只有暑假还剩两天面对没写的作业才能有的态度。

但那只是偷懒啊,因为作业没写怎么说也危及不到生命……

“我不知道你们处理过多少这种事,但是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曾经处理这种事的时候,能拯救所有人的性命吗?”

面对我这样的质问,世玉先生和晓晨姐沉默了。

他们眼神里的愧疚验证了我的想法。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有些绝望的摇了摇头,心中的难过和不甘心驱动着我的身体,挣脱开晓晨姐的手,不顾虚弱身体的无力感,跑出了旅行车。

对啊,对他们来说,死侍的确不足以危及自己的性命,就因为是这样他们才悠闲地,摆出懒散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的吗?

没有人可以拯救所有人,总会有人为了大部分人能活命而牺牲。他们美其名曰是顾全大局,但少数牺牲也是牺牲,没有生命可以“必要”的死亡。

“夏利!”

晓晨把头探出车门外,想要追出去,可是却被靠在车门边的世玉拽住了胳膊。他对着晓晨摇了摇头,把她拽到座位上。

“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理解到这些知识还能保持理智,非常了不起了,就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世玉从容不迫,晓晨也冷静了些许,他可以运筹帷幄,他知道夏利这样冲动的行为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虽然我相信你,但是告诉夏利这些东西,真的可以吗?”

晓晨说出了她的担心。

“于任务来说,她还没有力量足以撼动计划的轨迹,无论她做什么,事态都不会发生变化。于个人来说,让她知道这些东西,反倒是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和敬畏心,让她绝了以身试险的念头。”

“但是告诉她这些,舆论保护怎么办?不怕她到处声张?”

“你觉得,一个人的‘胡言乱语’,会对大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最严重也就是把她当作一个疯子,少数派口中违反常识的言论哪怕再生动也不会令人信服。”

“好吧,算你老谋深算。”晓晨摊手认输,“既然这样你还真是坏,了解到真相的恐惧,面对死亡的恐惧和不被人理解的恐惧,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以后的生活可太难熬了。”

“放心吧,她受得了。”世玉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哪来的自信?”

“她的未来注定不会平凡的。按照隔代遗传的说法,如果她爷爷夏风所说属实,她和她的亲弟弟夏归,两人总有一个人会成为狩魔猎人,另一个,说不定会成为死侍……

“就像我曾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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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星期三 旅馆地下室

“先生,请把书合上,放回原位。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我早该想到的,你并不简单。好好先生的伪装应该结束了吧?夏风先生。”世玉转过身,指着书本扉页上的署名“夏风”两字说道,“没想到,看起来慈祥平和的你,曾经竟然是狩魔猎人。”

“我说了,把书放回去。”旅店老板,六十岁的夏风说道,“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现在收手,我还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我怎么可能收手呢?告诉我,为什么你手上会有这个?”世玉举起另一只手,攥着的项链上镶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水晶。

“你!”

夏风瞥了一眼世玉身后的保险柜,敞开的门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手臂的肌肉隆起,藏在身后的短刀已经逼向世玉。世玉则收起项链,袖筒里的折叠刀已经展开在手里,虽然格挡住了夏风的攻击,但是和六十岁年纪不相符的肌肉力量还是把世玉逼到了书桌檐上。

“你也不是什么真实的人,装病装的惟妙惟肖啊。”夏风压低声音威吓道,“把那东西还给我!”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的日记里会提到何谨?为什么会有何谨的项链!”世玉的气势反倒更胜一筹,连连逼问。

“你知道何谨?”夏风一惊,“你要对他打什么主意?”

夏风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世玉的衣领,然而世玉一拳截在夏风的手腕上,嘶啦一声,世玉的衣领被撕扯开,一条和世玉手里一模一样的项链从衣服里滑落出来。

“那项链!”看到那火红色的水晶,这次轮到夏风惊讶了,“你为什么会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

世玉趁机一把推开夏风:“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分辨气息的能力都和嗅觉一样退化了吗?难道你以为我是死侍?”

“就算你是狩魔猎人又怎么样?还不是污人净白,四处追查何谨?暗影会没了何执之后,全是一群盲目的蠢货。”

“你知道何谨是被冤枉的?你还知道何执?”

“你也知道何谨是被冤枉的?”

两人都愣住了,空气中突然充满了尴尬和令人哭笑不得的滑稽。

“这么说你不是孤家人那边的?”夏风收起了武器。

“你如果不这么鲁莽的话,我还有机会说清楚。”世玉也收起了武器。

“如果你不鬼鬼祟祟的,我也不至于这么冲动。”夏风反击道。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夏风问道。

“我测定了风脉泉,发现了这里的结界,使用最古典的晶石工艺打造的壁垒,在风脉泉里就像是黑暗的火光一样惹眼。”

“你还会用风脉泉?如果不用风脉泉的话,现代的那些手段根本找不到这里。”

“风脉泉可是何家的秘传手艺,除了何家和颜家以外没人会用。”世玉抄起双手,一屁股坐在书桌上,“既然我证明了我是何家人这边的,那你总该告诉我一点什么了吧?”

“看来何谨预言的还真准。”夏风哼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何谨这人具体是什么样的,也不清楚暗影会发生了什么变故,毕竟我只是一个在二十多年前就退休的普通猎人,顶多是因为跟何执有一些交集,才在几年前被何谨找到罢了。”

夏风抬起手,指了指世玉胸前的项链:“他说,或许会有戴着和他一模一样项链的年轻人来到这里找他,或许是一个或许是几个……我想你的女伴应该也有一条项链吧?”

“他为什么会预言到未来的事?”世玉继续问道,他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根坚实的线索。

“从一个有着预言能力的人口中得知的,至于是谁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夏风把短刀插进墙上的刀架上,“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要问的,我可以和盘托出,但是你要先答应我,我和我的家人不会受到任何的生命威胁。毕竟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一把年纪不想再操刀打打杀杀了。”

“这……我无法保证……”世玉如实说道,“我只能通知您,还有四天可以让您的家人避难。”

“四天之后,会来什么东西?”

“暴风眼,死侍浪潮。”

“共工?和何执结下梁子的小气鬼邪神?果然,我当时答应何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你们这帮人除了噩耗什么都招不来。”

“所以我现在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些蛛丝马迹,阻止暴风眼。”

夏风审视的目光盯着世玉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好吧,小伙子,你想知道什么?”

“您知道的一切。”

“口气还真是大啊。”

夏风合上了密室不算厚重的石墙门,确保了没有人可以偷听到之后,开始娓娓道来。

“从头讲起吧,最开始我在何执手底下,为他搜集情报,二十多年前,差不多是何执死前一年的时间吧,他劝我金盆洗手离开这趟浑水,出于什么原因我并不清楚,但是肯定是他惹上了大麻烦。他说自己命不久矣,希望我作为他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可以活过大清洗,为他的后人们留下值得信任的人,和一点对抗死侍的经验。

“我不知道何执是怎么交代何谨的,何谨确实从某个人那里听到了我的存在,然后在三年前的夏天,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我很惊讶何执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孙子活过了二十多年前的大清洗,也乐于帮助他。但是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他的身体很好,灵魂却已经弥散殆尽了。他说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从其他人那里预知到了非常模糊的未来,所以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那个预知未来的人身上。

“他给了我这幅项链,让我把它转交给三年之后来到这里的同样拥有项链的狩魔猎人,还说如果那人已经不再是狩魔猎人的话,就把这个项链埋进他的坟墓里,可以保全这个小镇的安全。”

“这项链,说实在的很是好看。我甚至模仿着它的样子给夏利打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项链。”夏风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项链,有些恋恋不舍,“这项链……这份希望,现在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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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 星期四

“曾经,在这个小镇有一个传说。共工的大水会以无人能挡的势头席卷而来,它将淹没建筑,摧毁农田,夺走人命,那一天,人们将迎来末日。传说中,将会有一位救世的英雄出现,他曾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灵魂考验,曾只身一人承担共工降下的神罚。现在,他将用他的仁慈,拯救人类于末世之中。”

“三年前,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的何谨,在这座村子里为自己挖了一座坟。”世玉从上面拽了晓晨一把,两人一起登上了小山的山峰。

风越来越大,不知道是因为地势的原因,还是因为风暴将至。

晓晨忽然感觉到心里很舒畅,比这几天任何时候都舒畅,是因为山顶开阔的原因吗,还是山上的空气比较清新呢?她撩开前额的头发,天空积云密布,云片的空隙间只能看到略微亮起的阳光,织网密布的云景竟然让她感觉到了恐怖。

“就是这里。”世玉指着平坦山顶上唯一一处隆起的土地说到。

“都命不久矣了,还不为自己建个好点的坟?堆个小土堆当做坟墓,还真像何谨的风格。”晓晨没有走到坟墓前,只是远远的站在一边。

世玉知道晓晨心里很难受,平时嘴上说着不再在乎何谨,心里把何谨当作死了对待,可是当她第一次看到了何谨的坟墓,何谨的墓碑摆在自己眼前,无论这座坟是真是假,心里总归也是难过的。

世玉点头笑了笑,假装不在乎晓晨的感受,继续说道:

“这座坟里没有何谨半点血肉,若说有什么,只是他从胸口扯下来的几根染血绷带,你如果想要的话,我不介意刨掉这坟,为你挖出来。”

“如果他当真活着,这点血迹何足挂齿,如果他已经死了,这些也于事无补。”晓晨继续是捋着头发,宁把背影展示给世玉,也不愿转过身来。

“何谨是在乎实际大于意义的人,他也不是一个在乎自己的人,哪怕曝尸荒野,他也毫不在意。他在这建一座坟,定有其他用处吧?”

“那个传说的后续是这样说的,救世主已经伤痕累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其他的地方,他早已付出了自己所有能付出的东西。面对苦难的人民,救世主用自己最后的慈悲,奉献了自己的生命,退治灾难,拯救了苍生。”

“莫非那个时候的何谨……”

“那个时候的他,生命就像开闸放水一样不断从身体的躯壳里流失,根本撑不到三年后的今天——或者说出于什么原因,他来早了三年。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坟墓,然后杀掉自己,企图欺骗过汐璃的诅咒。然后他把自己一部分的生命力装进自己的水晶吊坠里封存起来,等到浪潮来临的时候埋进坟里,血液接触吊坠,就能激活他留在世上最后的生命火种,让他得以复活。”

“但是?每个人说话都习惯跟一个但是。”晓晨问道。

“没错,如果这样简单的就能让他复活,那我也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解释这一切了。”

世玉摘下眼镜,擦拭着镜片上的雾气。

“也就是说,这座坟墓,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处值得纪念的‘地点’吗?如果考虑上这是个假坟这一点,甚至连纪念意义都没有了。”

晓晨这种实用主义的冷酷让世玉有些惊讶,原来她封闭了内心的想法,故意把自己变成一个机器来使用,才避免了对成为狩魔猎人的自我厌恶吗?

虽然这种故意回避真实感情的做法让世玉有些不爽,但是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工作做出的牺牲,他也只能闭口不谈的感谢晓晨的所作所为。

“对你我来说可能这只是一处没有意义的‘地点’,可是对于这座镇子的居民来说,这可是他们能在死侍潮中生存下去的救命稻草啊。”

“我们只能拯救一部分人,剩下的,就让何谨去拯救吗?”晓晨猜测着世玉的用意,“我倒更希望,我们能凭自己的力量救下所有人,然后可以和何谨说几句话,好好道个别之类的。”

“你把何谨处心积虑的筹划用在唠嗑聊天上,那何谨可不得气死。”世玉也用笑容回应了晓晨的笑颜。

“反正,我已经踏上了那条最令他失望的,复活他的道路了,这点气又算得了什么。”

晓晨转过头去,把目光投向了山坡的远处,田地,村庄,沙滩,然后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你还记得八年前,何谨第一次去找共工的麻烦,我们替他收尸之后,为他堆砌坟墓那件事吗?我们为了不打扰他休息,特地选了一处僻静的小山坡。你,我,明诚,小青姐,每次都有很多何谨的朋友来扫墓,千雨小姐每次只是托人送花,从不过来。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是多么热闹啊,如果不是每次扫墓都阴冷着天下着或大或小的雨,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在举办婚礼一样热闹呢。

“所以何谨肯定是厌烦了,我们固执己见的把他埋在小山坡,每次扫墓又打扰了他的清闲,所以他才复活了吧?”

“哈,你这玩笑开的……说不定是他觉得一个人寂寞了,就从墓地爬出来,想要……”本来笑着搭话的世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也许,没错吧……”

看不清晓晨的表情。

“颜格先生死了,小青姐也死了,玖雨小姐昏迷不起,时家姐妹下落不明……”

“晓晨……”

“我在想啊!“她突然加大了嗓门,“我在想啊,还活着的时候,何谨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选了这片土地当做自己的墓地呢?”

她看着脚下的水,远处的村庄和那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背靠青山,怀抱绿水,抬头望去又盛世不息,这个地方景色独好。但是人总是要归去黄土的,闭上眼这一切再美也看不到了。说到底,选墓地并不是给自己选的,而是给那些活着的人选的。有人随遇而安堆土成坟,说穿了是不想给送葬人添麻烦;有人想要宝地龙脉,说破了也是为家人图个吉祥;他应该也是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为活着的我们着想,而不是单纯的为了让自己更好的保护村子的吧。靠山不受风吹日晒,临海不必沉闷阴郁。他其实已经把想说的说在这里了啊。”

“不要为了孤独的牺牲而悲伤,不要为了责任的代价而受苦。”世玉低下头,默念着何谨曾经说过的话出神。

“对啊,他曾经说过,复仇之人是最大的魔鬼,所以他肯定是不希望我找共工为他复仇的。甚至,他曾经也一直不希望我不顾一切的向杀父仇人复仇。”

晓晨有些哽咽,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但他又不会看着自己的至亲沉浸在悲伤里,他的原则就是让自己背负上一切的苦难,让身边的人享受幸福。我早该想到的……”

“啊!”世玉猛地抬起头看着晓晨的背影,虽然吹着猛烈的冷风,汗水却一滴一滴顺着鬓角落进衣领里。

“不……”晓晨适时停止了这个话题,“这么想想,何谨既然不希望我因为他的死和他的责任而承受苦难,那说不定他留给我的只是单纯的两个选择。选择彻底抛弃掉猎魔人的身份过正常人的日子,从此与世无争,或者顺着他的道路,完成他未完成的目标。”

“呼。”世玉本想着悄悄呼一口气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晓晨的话里充斥着的言外之意却让他无法轻松释怀。晓晨纵使不清楚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在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吧。感谢晓晨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戳破,让他可以继续若无其事的和晓晨相处。

“这么说来,你又要重新寻找暗影会那群人口中的‘何谨留给你的遗产’了?”

“现在做选择还太早,等我什么时候找到那份遗产,再做决定也不迟。”

“复仇之人是最大的魔鬼,何谨说过,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魔鬼,那他心里的魔鬼,一定是名为复仇的鬼。”

“但是无论怎么样,我真的很崇拜何谨啊,他总是对生者抱有最纯粹的善良,让他无论何时在死亡面前都从容伟大,无论是在杀人的时候面对别人的死亡,还是在将死之时迎接自己的死亡。”

晓晨把双手放进上衣兜里,潇洒的说到。风扬起了她暗金色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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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风平浪静的海和万里无云湛蓝深邃的天空,说不上是晴空万里,却让我呼吸到了太宰小说里那样的空气,那种明明已经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却还是被这个无阳天空的阳光照耀着——就像被一只大手擒住了衣领,从情绪低谷里强行提了起来,充满了无奈的,在不属于自己的美妙环境里一点一点流失希望,变成一个天朗气清下的绝望的人。

太宰的小说里总是这样的。

不像是凡夫俗子那样,开心时就阳光姣好,快乐时就微风不燥,伤心时必逢阴雨连绵,悲痛欲绝定有骤雨狂岚。

太阳普照下,本来烘暖了全身的阳光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燥热,秋高气爽时,本应净化心灵的畅快空气变成了抽走体力和心力的虚无气息。越是在美好的环境里,越能感受到他人的快乐和自己的痛苦之间那巨大落差,越发令人叹惋。

此前我只是被太宰小说里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所感染,直到现在我才深刻的体会到其中的道理,因为此刻我正经历着这样的煎熬。

“为什么啊……”

直到,再一次遇见他,才找到了发泄我心中不甘的堤口,感情再一次涌出来。

他看起来和之前一样,穿着那一成不变的白色T恤和水洗牛仔裤,但却又完全不同。

他在不远处就停下了脚步,双手插进裤兜里,风吹动他的刘海,发梢间眼睛逃避似的看着地面上的沙粒,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盯着他脚下的沙滩,希望可以用数沙粒来缓解自己所有的冲动。

我真想关心的问问他有没有受伤,却又被心中的疑惑拽住了脚步。我多想问清楚一切的真相,但是如果我问了,是不是就捅破了所谓的窗户纸,彻底没办法再做朋友了?想到这里,那我到底应不应该把昨晚的事情当作无事发生,若无其事的和他打声招呼呢?

我的心终究没有大到忽视那种事情的程度,最后纠结着,试探着提出了这个疑问。

“回答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质问道。

就像是过山车事故的发生率只有百万分之一,每个人都事不关己毫不在意地说着这组数字,可是对于那辆过山车上的人来说,死亡的机率是令人绝望的百分之百。

就像是抽奖一样,厄运就这样降临在了自己头上,不能拒绝,无处躲避,无力改变。

“难道我们就应该死去吗!”

任何一个人都会迎来死亡,但是没有面对死亡的到来不能反抗不能求生必须赴死的道理。

“我……我不知道。”

印象里应该非常可靠的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不知道是因为他话语中掺杂的心虚让我难以置信,或者说他语气里细微的隐瞒放大了我的不信任,脑海中的所有纠结竟在这一句“我不知道”的刺激下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美好天气压抑着的苦恼和不甘,一股脑涌了出来。

“果然,你和他们一样,都是骗子……”

“唉?不……我……我不是……”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恐,映入我的眼睛,历历在目。

“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出现在码头工厂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码……当然不是我了……”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没来由的怒火,情绪激动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唯一可以抱有希望的人竟然是一个睁眼说瞎话的骗子,让我无法置信。

“你……”我控住不住的呜咽,“你骗人……昨天晚上的人明明……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他抿了抿嘴唇,“因为……因为……你心里期待着我这样回答的啊……”

“难道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我希望这样,就能让你歪曲事实吗?你真是个……混……呜……”

“夏利……”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回答我啊!”

呜咽伴随着止不住的眼泪,变成了歇斯底里的质问,让他哑口无言。他紧握双手,自责地把脸撇向一边不去看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啊……”

他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好像不曾预料到我会问及这个问题。

“你……我……我……这……”

他就像一个被母亲训斥的小孩子,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地扭捏着。最后他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没受伤,真的太好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反而陷入了震惊。

他并不是转移话题,而是当作无事发生那样,把这件事情翻了过去。这件事对他不重要吗?自己在乎的人把他妖魔化这件事对他来说不重要吗?难道在他心里,我的安危要比他的清白更重要吗?

双腿突然被抽离了全部力气,往下跪了下去。看着他扑了上来搀扶我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在他心里我如此重要。

“对不起……”

好奇怪,他身上的味道好像可以刺激我的泪腺,让趴在他怀里的我止不住的哭泣。感受着来自他的体温,我的心总算是安稳了许多。何必在乎他是什么呢?何必在乎他的所作所为呢?我竟然,抛弃原则的,有些自暴自弃的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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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身上竟然会有这么多伤疤,真的吓了我一跳。”

夏利摩挲着何谨的后背,他的后背不像是穿着衣服时显得那样瘦弱,肌肉线条硬朗分明,体块不夸大也不干枯,矫健而干练。如果这坚实的后背上没有蛛网密布一般大小不一的伤口,那就更加完美了。

“都是一些老旧的伤疤了,不要紧的。”何谨有些局促,急急忙忙放下撩起来的衣服,没想到这个成熟稳重的大男孩还有害羞的时候。

“你真让我好奇,你曾经都做过些什么。”夏利歪着脑袋笑,“你真是一个奇妙的人呢。”

“嘛……”何谨神色一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啊,对不起。”

夏利触电似地放开手,赶忙道歉。看着他的神情,想必是一些,非常痛苦的事情吧。

“道歉做什么。”

何谨似笑非笑的看着夏利,夏利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他肯定是记恨初次见面那天,她对他的质问。

“这下你总相信了吧?我说的话没有骗过你,我经历过比你所经历的更煎熬的事情。”何谨也没多留恋在开玩笑上,回到了正题。

“可是你证明了自己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夏利撅着嘴耸了耸肩。

“大概,可以让你多一个伴吧。”何谨也耸了耸肩。

“我想快点,去通知村里的人,让他们可以提前避难。”

“不要去。”

“绕了半天又绕回来了。”夏利有气无力的靠在何谨肩膀上,“那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你先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去通知他们呢。”何谨反问。

“答案显而易见的吧,因为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就会陷入危险之中不是吗?拯救生命不需要理由吧?”

“确实,但是前提是你可以拯救啊!”何谨的语气颇有些苦口婆心,“换做是你,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些事情,第一次听到这种离谱的过分的事情,你可以顺利接受吗?我想不能吧?既然你都不会接受,那那些村民们呢?他们不但不会接受,反倒会觉得你有问题。少数派口中违反常识的一家之言哪怕再生动也不会令人信服的。”

“可是,就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这样走向死亡吗?”夏利问道,“总有人会相信我的,如果我一直不说,那所有人就都得死,假若我说了,有一个人相信我,那我就拯救了一条人命不是吗?”

“那你的所作所为,和拯救不了所有人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夏利沉默了。

“你一直在诉苦,说能拯救这次灾难的人,他们拯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你要用自己的力量拯救剩下的人。他们难道不想拯救所有人吗?他们绝不是存心不想救,而是力所不能及。总有人不见黄河心不死,为了他们就要放弃那宝贵的,用来拯救其他人的时间吗?”

“说到底是他们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就像自杀一样。你我已经尽力了,只是那些人不领情,不会顺着梯子爬出深渊而已。”

何谨的话让夏利瞪大了眼睛,曾几何时她也听到过这样的话,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海浪改变了她的人生。

“是巧合吗?你刚才说的话,我曾经听到过。”夏利说道,“和那些救援我父母的海上搜救队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我从小到大,到现在也搞不懂他们当时为什么说了这些话。我只是在爷爷那里听到过,爸爸妈妈为了救助一艘失事的渔船,闯进风雨里,不但没有救下渔船,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何谨!”夏利抬起头盯着何谨,眼睛里充满了坚定,“如果按照你的理论,我的父母无疑做了一件错事。按照你的理论,为了不足一线生机的陌生人而拼上健全的两条人命或许是错的。但是,对待生命并不只是把他们放在趋利避害的天枰上称量重量的啊!哪怕为了一线生机,生者也要拼上一切去拯救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这是对待生命本应由的态度,对待生命最基本的尊重啊!”

“夏利……”

“更何况……更何况我还不会付出生命,只是可能被别人当成疯子而已。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再说,这不也是一个好人应该去做的吗?”越说越激动的夏利从倚靠着的水泥护栏上站了起来,仿佛身体里有激昂的能量蓄势待发。

“好人……唉,好吧……”

何谨心软了,他总是一副这样的德行,只能劝说别人,却永远无法阻止别人。

“如果你去意已决,那我便不再拦你……”

何谨想说的话只说了一半。

不是我被你的发言说服了,只是发现你和那些不见黄河心不死的人一样。等你碰壁了,或许就知道悔改了。

因为好人,并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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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太阳像是一个不稳定的刺猬球,在圆润和星芒之间无规律的抽搐。

湛蓝的海平面,以他为中心,石油般粘稠沉重的墨色弥散开来,不断侵染海水,腐败的死亡气息铺天盖地。

他从指缝里向外张望,看到了面前的……它。

黑衣白面,铂色的风衣下摆迎着不存在的风飘舞,和他身后的黑影融为一体,变成了一根在寒风中挺立着的漆黑长矛。

“在这无比漫长的岁月里,我无不在等待你的身影——被神所加护,被唤作[审判者]的人啊。”

他默默的沉吟,把捂住脸颊的双手放下,就像挣脱了面具的束缚。

“你身后的枪,[Gungnir]吗?一旦掷出就必定命中目标,哪怕追至天涯海角。曾经主神奥丁手中的爱枪,也被你篡夺了啊。明明是古老者中的一份子,你真的配得上那份神圣吗?”

黑衣者翻腕挑枪,枪尖在漆黑的水面上轻轻一划,掀起滔天的巨浪,拍打在他的身上。

墨色从他的发梢间流淌而下,却盖不住他璀钻似的双眸,带着无与伦比的锐气,坚定地投射在黑衣者的身上。

[……这,周身缠绕,冰寒入骨的沉重枷锁……]

“怎么,不爱说话了吗?曾经出了名的大诗人……”

他任由黑墨在他身上肆意流淌,目光中只有持枪的黑衣者。

“你可是,那个发誓为了在这超越天启之灾的末日中,不惜改变历史,也要创造新的未来,血液里烙印着[V]字符的第五审判者啊!”

他的语气达到了高潮,黑衣者甩掉了破旧的风衣,长枪在手里如同游龙毒蛇急袭而来。

[……终将被打破……]

黑日突然刺破了水银色的天空,天空被开了一个大洞,无尽的黑墨从中流淌而出,转瞬之间,两者已被淹没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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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虽然晓晨在一边尽力安抚,世玉阴沉着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没有火山喷发似的爆发,没有狂风骤雨般的责骂,就是温水煮青蛙,让夏利感觉到了气氛中的煎熬和不自在。

“我……我只是想……”

“想什么?想要让别人觉得你是个好人,就逞能去散布谣言胡说八道吗?”

世玉毫无感情的冰冷语气让夏利的心沉到谷底,让她意识到了错误。

“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

世玉连一眼都不想看她。

“我之前没怎么了解你,还以为你是个挺稳重的孩子,可是你的表现让我感到失望。”世玉转头叹了口气,“你说的话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所以你就变本加厉的,把这件事完全妖魔化,说的好像不听你的就要死一样?你知不知道这样散布谣言会更让别人抵触,直接结果就是让他们抵触明天发布的避难预警。”

“……”

夏利不敢说话,眼睛不自在地四处张望。

“不止如此,你还照顾不好自己的安危,被那些痞子缠上,如果我不及时出现,那你就不只是被那几个混混殴打这么简单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夏利瞥到了世玉手边正在抄写的手记,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她下意识说道。

“顶嘴?”世玉的目光如长鞭似的扫了夏利一眼,“当时的确你和他们势均力敌,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你不懂吗。”

“夏利她总是这样的冲动,觉得自己能做好开头就义无反顾的投入进去,最后发现力不从心的时候总是已经晚了。”

在一旁沉默的爷爷发话了,他摆了摆手接过了世玉的话柄。

“夏利,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不要那么冲动……”

“但是……”夏利有些忍不住。

“我知道,你这么做不是因为自私或者逞能,只是处于对救助他人的渴望,毕竟你的父母当年就是为了救别人而牺牲的。”

夏风爷爷走到夏利身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可是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特别是有一些事情对你来说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

“或许,是时候该给你讲一讲了。”

爷爷叹了一口气,像是在悲哀,悲哀着猎人血统萦绕在头上挥之不去的诅咒终于要剥夺自己心爱孙女的平凡人生了。

“你也在世玉先生那里听说了吧,死侍啊,共工啊,暴风眼啊,还有狩魔猎人……”

“爷爷?你怎么会知道……”

“其实”夏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手落在夏利肩膀上,“你爷爷我,也是一个狩魔猎人。”

“唉?”

夏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夏利分外吃惊,就像是一个穷苦孩子突然被父母告知自己是个富二代有十套房产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一样奇妙。

“不光是我,你的父母,都是狩魔猎人。”夏风继续讲道,“狩魔猎人的基因隔代遗传,说是巧合还是不幸呢,咱们家继承了两支狩魔猎人的血统,让我们世代都有遗传。”

“难道,爸爸妈妈他们……”

“他们遇难虽然的确是为了拯救无辜的人,这点不假,但和他们的身份也有关系。”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不对……这个的确很重要,但是……

震惊的蔓延速度比她从世玉口中听到死侍要更加迅速,她的脑子突然没来由的想到,初生的婴儿被抽走了襁褓,并且要求她下一秒成为一个大人。

这不是偶然,这是宿命,她不是听小说的人,而是深陷其中的角色,只是她如此后知后觉。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为了拯救无辜的村民才……”

“不,你不应该怀疑,他们虽然并不是以这个为目标出海的,但是他们对待生命的珍重是毋庸置疑的。”

“怎么会呢,我已经,想怀疑也没有精力去怀疑了……”

爷爷搭在肩上的手真的好重,就像她可以预料到的责任那样重。夏利感到精疲力竭,摇着头,摊坐在椅子上,她只是那些舍小为大的人们的一份子。

“你帮助他们,是因为曾经是同行吗?”夏利有些丧气的问道。

“不,我已经下了决心解甲归田,只是他们的境遇,和你爸爸的境遇实在太像了。我曾经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葬送了至亲,后悔莫及甚至让我再也无法对任何人的牺牲熟视无睹……”

“这不是你的错,没有道理让人有能力就一定要做什么的……”

夏利突然停下了话语,她情急之中说出的话,和她之前逞能要去做的,截然相反。

“不,有能力而不作为,就是罪恶。”夏风纠正了她的错误,“你一直误解世玉他们,如果按照你刚才的道理,他们也可以不作为,再多的人命与他们何干呢?但他们却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去拯救无辜的人民,不能拯救所有人只会让他们备受煎熬,怎么会有不竭尽全力地道理呢?”

“当然了,并不是因为我是狩魔猎人才要去帮助他们,而是为了保护你们,才庆幸自己还有这份力量。”

“那我也……我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一员啊,我也想要拯救生命啊!”

“不,你现在还没有觉醒那份力量,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夏归和奶奶,一起去避难。”

“那爷爷你,不一起去避难吗?”夏利听出了夏风的言外之意。

“我要留在这里,我有很多理由留在这里。”夏风坚定地回答。

“可是有什么比……”

“这是道义,你不会懂的。”夏风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夏利的话。

爷孙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片刻。

夏利面无表情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抓起被放置在书桌上属于自己的护身符项链,夺门而出。

“夏利……”夏风下意识想去拦她,却收回了半空中的手。

“这样真的好吗?夏老爷子。”在一旁不掺和家务事的晓晨抢在世玉之前开口问道。

“也罢。”夏风自暴自弃地撒了撒手。

“如果说,你只是为了保护孩子,理应和她们一起避难,在路上照应她们才对,为什么要执意留在这里呢?”

“你说的的确不错,但是啊,你也知道我已经老了,老人越老就越恋旧。”夏风无奈的笑了笑,粗糙的手掌按在落地的房梁立柱上摩挲着,“这栋房子,是我和夏利她爹一起建造的,这实木的房梁还是我们从后山上自己砍倒搬过来的。前院后院,这些菜园,也都是夏利她妈开垦的。这是他们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不想丢掉。”

晓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些时候人总是怀旧的,宁可死也不想让回忆失去意义。

“看你这样子,小小年纪还挺懂人间沧桑的啊。”夏风笑了笑,“夏利是个苦孩子,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于非命,她嘴上说着已经释怀了放下了,其实还惦记着。没有家长参加学校的家长会,也没有父母在运动会上给她加油助威。她总是偷偷的写一些信,弄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的,却总是要烧掉。因为那是她写给妈妈的信,她送不出去,看到了只想哭。她打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孤独的孩子,父母什么都没给她留下,所以她才拼了命地去练习冲浪,那是她父母交给她唯一的东西。可是因为她惦记着,所以冲浪一直失败,连这唯一的念想都要丢掉了。这房子,就是她父母留给她最后的东西,我绝对不能丢掉……”

夏风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已经泛红的眼睛,突然笑了。

“算了,不讲这个啦,身为狩魔猎人,谁还没有个悲惨的童年呢?”夏风猛地站起身子,摆着手往厨房里钻,“烦心事放一边,烧点小酒,解解闷。”

晓晨和世玉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总是在合适的时候不正经的老猎人无话可说。

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一刻,世玉穿上风衣先行出门,晓晨也顺手想拿何谨留下的项链,却发现项链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应该是被世玉的衣摆扯到书桌另一头了吧。她没来得及多想,抓起项链跟着出门了。留下世玉的手抄本在桌子上摊开着,对最后一句诗词的感想还没有点上标点。

“If the fool would persist in his folly he would become wise.( Maybe it's more than th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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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谨又一次从海水里爬了起来。

“你醒了吗?”

在他身旁,和他并肩站着的琉璃发色的男孩问道。

“又一次?我到底昏迷了多少次?”

“在这里你就该如此。”

男孩金黄色的眼睛看向天空。

“在这里,你会失去你的记忆,然后面对你记忆里所有的敌人。战胜了他们,记忆就回归脑海,被他们杀死,就会在这个世界复活,周而复始。”

“这到底是哪里?”

“你的内心世界,你的记忆殿堂。”

“死神?”

何谨突然挠了挠头。

“唉?嘛,你也可以neta这个。”

男孩一愣,反应过来。

“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明明记忆已经残缺成这个样子了,还记得动漫这种东西?”

“嘛嘛,你总不能指望一个系统盘被删了一半的电脑可以正常运作吧?”

何谨自始至终都是没有笑。

“按你这么说,我的内心世界应该还存在另一个我吧?我本身的灵魂,我和他很熟,他绝对不是你这个样子的……某种东西。”

“你触发了哈林之镜,所以我被放出来,代替了你内心中的那位……不,我没有代替你的灵魂,你还没有发觉吗?那个灵魂,其实就是你。”

“我就是灵魂?不可能,灵魂怎么会对自己一无所知?”

“你错了,人是由肉体、记忆、灵魂三部分组成的,三者互相独立互不干涉。你就是灵魂,记忆散落在这个世界,而肉体……”

哈林的目光定格在天空中唯一的物体上。

“黑日?”

何谨有些难以置信,水银般苍白的天空中,一顶巨大的太阳近在咫尺,漆黑如铅如墨,泛着黑色的光。

“黑日愈发不稳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随着哈林的话,黑日不断抽搐着的形态也配合的愈演愈烈,已经不再是球体和刺球,而是变化多端的碎片,各种能想象到或者想象不到的几何体,甚至在一瞬间有过二维展开,把天空掩盖。

“这说明你的肉体已经无法维持实体,开始分解崩溃,如果你还下不定决心,那你的肉体将灰飞烟灭,裂变的黑日也将降下审判。”

“什么审判?我要下什么决心?”

“降下对你自己的审判,然后世人失去了救世主,等待着他们的也将是灭绝的审判。”

“呃……啊……”

猝不及防的剧烈疼痛像是闪电贯穿了何谨的脑海,他痛苦的跪倒在地上,双手用力的抱着头,仿佛要把自己的脑袋捏碎。他的头上如同被开了一个洞,记忆的洪流就这样简单的涌入其中,捣碎了他的意识。

“你的记忆都已经等不及,主动来找你了。想不到三十岁的而立之人,竟然也这么的不靠谱。”

哈林背着手,从何谨身边走过去。

“幸亏我预料到了你的优柔寡断,特地托人去帮你拖延时间。所以不用急于求成,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出选择——相对的。”

“不过,等到他被杀死,这黑日可就永远失去核心了。你也,无法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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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回答我。”

男孩清冽悦耳的声音传来,他睁大了双眼,目光如同圆月般闪耀。

“为什么,罪人也由不得我们杀死?”

“不但结果要正确,过程也要正确,我们总归只是审判死侍的人,无权审判人命。”

何谨的声音字字坚定。

“哪怕那一天你被他们打的满地找牙,也不还手吗?”

“正当防卫,但不能杀人。”

“杀了人,自己就做不回人类了吗?那如果有一天,他们夺走了你最爱的人,甚至杀死了所有你爱的人,你还会无动于衷吗?”

“……”

男孩咧开嘴露出狞笑。

“那回答我,现在的我,还是不是人类?”

男孩猛地转身,手臂上长锯般的利剑搅烂了某个人类的心脏,鲜血像玫瑰花一样绽放。

“我们早就,不再是人类了啊!”

——————————

“告诉我啊,何谨!”

女孩抓挠着自己的心口,细长的獠牙疯狂的生长,戳破了嘴唇,像吸血的水蛭。

“我们是什么东西?怪物?还是人类?”

女孩明知故问,她这如狼似虎的狼狈样子哪还称得上什么人类?还不如说是一团腐烂的肉泥。

但她想要听听别人的看法,只有从别人口中说出自己是怪物,自己才能死心。

“可是我们,我们也像人类一样,爱慕着某个人,同时憎恨着某个人,有着自己的愿望,有着自己的思考,想要知道生命的意义,想要……想要拼了命的活下去啊!”

“……”

何谨不愿意去直视这个女孩,他不会认为她还是人类,但他又不想承认她是怪物。这一切并非因他而起,甚至和他没有半分关系,可是他还是感到心痛,像是被攥住一样无法呼吸。

“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事情啊!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当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可这就是命运,我们无法忤逆,我知道。”

“可是……可是!我们也想要活下去啊!比任何人类都想要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为这些被强加在我们头上的,由不得我们左右的罪恶,偿还代价!”

女孩耗尽了活力,瘫软在地上,肩膀颤抖着,眼泪从已经垮掉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一定有……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和人类一起共存下去……呜……啊!!!”

“喀呛”

锃亮的伯莱塔92F枪管反射着阴雨天最后一丝光亮。

“对不起,方法……没有方法……我没有找到方法……对不起。”

——————————

“何谨。”

时宁的哭腔怎么也藏不住,她只能专心支撑手里的盾牌,不让身后的何谨看到她不争气的眼泪。

“我们倾尽一切来救你,不是为了让你也和我们一起死在这里的。”

“但是……”

“闭嘴听我说!”时宁粗鲁地打断了何谨,“如果,你能活着出去,请带我向世玉说几句话。”

时宁哽咽,仿佛所有话语都在嗓子口那里堵了车。

“我曾经是那样的喜欢他,可是我一直没有勇气能迈出那一步。所以世玉一定要勇敢的迈出步伐,只有这样才能追到他喜欢的人。”

“啊……不,这些话你要活着回去亲自和世玉讲!”

“别这么任性了何谨!谁都希望所有人能活下来,可是万事都不会如人心意,曾经那个理性至极的何谨虽然很讨厌,但是也要比现在这个优柔寡断的何谨要好太多。”

“何谨,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创造新的未来。所以记住,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未来,我们甘愿牺牲自己。”

——————————

“先生……先生……”

何谨顶着钻心的疼痛用浑身的力气抱住了那个即将跌倒的老人,他不敢相信,先生会这么轻易的倒下。昔日里的他曾以一敌千国士无双,他像一位神明,刀光犹如闪电,可以斩断阻挡在他面前的所有恐怖和魔障,一刀就可以划清混沌。

这位老人已不复当年之勇,钢铁般的肌肉渐渐解冻,像是暮冬的白雪逐渐瓦解。

“何……谨……”

老人双目早已失明,伸出手想要抓住何谨。

“颜格先生!”

他回应着老人的呼唤,握住了他的手。先生他再一次来救他了,就像过往曾经的无数次那样,信守诺言的来救他了,可是这一次他却没能幸运的全身而退。以前的先生拉着他的手为他指明生的方向,现在的先生却在他的怀里奄奄一息,等待死的降临。

“快跑,你要活下去……”颜格凛冽的眼神已经涣散成迟缓,他抚摸着自己当作孙子一样抚养长大的何谨,眼泪混着血水滑落眼眶,“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先生,你不会有事的!我还需要你,我一个人没办法继续走下去……”

何谨慌张地捂住伤口,但鲜血像死神的脚步那样无法阻止,炙热的像是要烫伤他的手心。

颜格紧咬着牙关,回光返照似地挺起了身子,反握住何谨的脸颊,额头顶在何谨的额头上,闭着眼睛说道:

“你已经长大了,不要把自己蜷缩在懦弱的阴影里,不但要独当一面,还要领导着暗影会去开辟人类的未来!”

“可是,没有了先生您,我没……”

“我不会消失,我将留在你的内心,成为你的支撑,你的依仗,你为世界而战的一份力量!只要你还记得我,还信任我,我就会永远陪你走下去!”

“砰!砰!”

嘈杂的枪声响起,颜格猛地一掌拍在了何谨胸前,最后一丝能量化作掌中的冲击波,把何谨弹飞出去。看着何谨不舍的目光,感受着子弹撕裂后背的疼痛,回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烁而过,想要抓住,却转瞬即逝。他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在心里默念:

“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小子……你还是让人放心不……不……是时候……相信你一次了……”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小青要丢掉性命!明明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死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老天爷啊……就算是因果报应,也应该找我来清算吧……为什么要让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来替我承受所有的罪过……”

何谨看到了停尸床旁边的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可怜人,他每一下痛哭的颤抖都那样有力,可是话语里却没有一丝力气,怮哭里夹杂着从五脏六腑里吐出的灵魂和感情,失去了一切。

“对不起,明诚…”

何谨紧涩的喉咙里拼命地挤出来几个音节。

“对不起?对不起!”明诚猛的直起身子,通红的双眼凶恶的盯着何谨的双眼,目眦欲裂,射出慑人的怒火,“你凭什么说对不起!凭什么!”

“因为小青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不!你不能说!小青救得是一个救世主!不是一个懦弱的只知道道歉的混账!”明诚大吼着,双腿却抽空了所有力气跪了下去,他扒着何谨的衣摆,气绝地失声痛哭。

“何谨…你总是一直在道歉,一直想要弥补我们。可是你的道歉有什么用?因为你的道歉小青就能复活吗?就算你的道歉有用,你可也道不了这么多歉了。你知道吗?从你出现在我们视线里开始,我们所有人的牺牲,整个暗影会的所有损失都是为了你,为了保护你付出的代价,为了你的成长交出的学费,为了你的过错而买的单。小青的死,颜格的死,世玉的伤痛,晓晨的双亲……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因为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就是那个该死的救世主!不管是预言里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你一定能拯救世界,所有人包括我都相信着,整个暗影会用血与泪浇灌着你长大,为你铺平了屠神道路上所有的艰难险阻,不惜一切!所以你不要自责,错不在你,小青的死……小青的死……是我们活该!所有的牺牲都是我们理应承受的!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所要付出的代价!不止这些,在你拯救世界之前,还会有更多的代价要付出。可是你不要担心不要自责,这都将有我们为你承担下来。战神者的眼睛只需要盯着王座上的神明就够了。”

——————————

“不!不是这样的……”

记忆的碎片划伤了何谨的神经,大脑疼痛地痉挛起来,一幕幕的回忆包含着明显的恶意向他袭来,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渗出了血。

没有这种道理,没有人是理应死的,活该死的。我的心胸没有那么辽阔,装不下整个世界,所以我身边的人,在乎我的人和我在乎的人就是我的世界的全部。如果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要牺牲自己身边所有珍重的人,那我宁可不要这个世界。

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半途而废。即使这是在我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使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我也无法卸下扛在肩上的责任。

前有伤痕累累的同伴和如狼似虎的敌人,后有九泉之下含恨离去的友人亡魂,撕扯着我的灵魂,让我支离破碎。

何谨想起来了,当被名为“世界上所有的人想要活下去”的浪潮推上神的王座,杀掉神明的自己回首向芸芸众生望去,看不到归宿,看不到亲人朋友,看不到任何一个“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人”还可以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没有褒奖,没有诋毁,没有人记得何谨做过什么,他们只是若无其事的把何谨拯救世界这视为理所当然。但何谨却真真切切的失去了,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和每个英雄的末路一样,记忆的最后,何谨自杀于,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里。

二十三点五十分 星期四 海滩

夜晚的海风,比任何一次都要凛冽,像一把刀在她的脸上剐蹭。

同样是夜晚,那一晚她失去了两位至亲,而今晚过后,她可能还要失去更多的亲人。

“我到底该怎么办?告诉我啊!”

夏利抱着脑袋蹲在海边,把脸埋进腿里,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头发。

“想要拯救所有人不行,那就多救一个是一个。可是到现在,我连自己的爷爷都劝说不了……”

“对不起……”

何谨只能一味的道歉。

“之前倒是说的天花乱坠,可是现在事关人命,你却只会在这里说对不起?你自作聪明的想法呢?你的大道理呢?何谨!”

夏利只是斥责,她也是在六神无主的胡乱发泄自己的情绪罢了。

“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果然说的没错,你一点也不是一个好人。你没有办法给你的朋友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你只会逞嘴上功夫,说的还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大道理。你以为自己为他们指点了迷津,可是却只能徒增他们的痛苦!”

“何谨你让我不要把死侍的事情说出来,这样对我对大家都好。大伙相信了这些话就会滋生猜忌,大伙不相信就会排挤我疏远我。可是这对于我的内心来说,对于我的家人来说,无论哪种情况发生都是在谋害!”

“你总是一副好人的样子,口口声声说着为了谁好。其实你才是最自私的人,把所有成为好人的机会都揽在自己手里,却把那些当坏人的选择留给了别人。”

夏利扑到何谨怀里,两只小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眼泪又一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不是这样的,这并非出自我的本愿……

何谨已经不想再说出这种话了,他说的已经够多了,比他说“对不起”的次数要多得多。

他只能搂住夏利的肩膀,任由夏利在他怀里发泄情绪。

“所以说啊,不要一直标榜自己是个好人,也不要追求去当个好人。”何谨的语气里不知为何充满了寂寞,“好人之所以是好人,就是因为他总是置身他人的痛苦之外,撇清身上的淤泥,让别人觉得他是个天使。成为好人的道路就是伤害他人的道路啊。”

“明明是别人让我成为一个好人的……”

夏利咬着嘴唇,眼泪早已流满了脸颊,流进嘴角,温热苦涩。

“没必要把别人对你的期许当作枷锁束缚住自己的。”

“没办法啊……爸爸死了,妈妈死了,没有朋友,不知道要做什么,这样的我如果不对别人的希望回报些什么的话,我就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目的了。”

“一定有的,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回忆起罢了。”

久远的曾经,还没有经历过绝望和痛苦的岁月里,天真烂漫的你对着星空说出的那些童言无忌的话语。

“刚踏上冲浪板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了不是吗?”

每一个踏出步伐的人,或者说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执念,自己的初心。自幼被深埋在记忆深处,让自己可以从人生的道路上走到现在的支柱。

“对啊,那个时候,妈妈都对我说过什么呢?”

夏利抬起头,是深邃的夜空和闪烁的繁星。

群星汇聚的光带贯穿了星空,白地惹眼,那是银河。

妈妈被爸爸失误被海浪扑了个踉跄逗得合不拢嘴,爸爸好不容易游上浅谈,我们两个拍着手笑话他,他害羞的挠了挠头,俯下身子用手掀起水花泼打我们……

那真是,最美好最幸福的日子。

面对再凶猛的海浪,人虽然势单力薄,但是总有办法征服它驾驭它,让所有的困难险阻做自己的骏马,带自己一往无前直奔目标。

“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妈妈说的话坚信不疑。直到爸爸妈妈遇难,我就束手束脚起来,总害怕自己冲动地走错一步,就会和爸爸妈妈那样万劫不复。我开始怀疑,一往无前真的好吗?”

“其实并不是让你一往无前,而是让你不要逃避,不要逃避困难险阻,不要逃避悲苦伤痛。这不是一往无前可以办到的,一味的前进,无异于逃避,拒绝思考前路,拒绝其他可能,只会茫然地横冲直撞。”

何谨抚摸着她的头发,为她抹去眼泪。

“并非我只会说大道理不会教人怎么处理困难,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自己的理念。我强加给你的方法,对我来说是解决万难的良药,对你来说说不定就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曾经的我,甚至不会说什么,就直接妄断地为别人做好了所有事情。虽然在我脑海中对所有人都完美地方法,但实际得到的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

“如果我说了我认为对的方法,对你来说说不定也是一种启发,让你能思考出更好的出路。可是往往人最伤心无助的时候,总是会失去理智,放弃思考自暴自弃地按照别人说的去‘一往无前’。然后事与愿违了,就会回过头来反咬一口,埋怨我的武断和自私。”

果然,何谨他一定是承受了很多不堪回首的伤害,才让他那样的成熟稳重,那样的温柔善良,

“喂,别说的……”

夏利抹干净了眼泪,却也止不住哽咽。

“别说的自己什么都懂啊。”

也许是烦恼都倾诉干净了,自己不应该这样埋怨何谨。他为人着想时傻乎乎的执着,让人起不了疑心。

我如此的喜欢着他,不止是一见钟情,还有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他的一切。

我或许是一个丑恶麻烦的女人,他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

鸟居一座翻过一座,好似一座不见尽头的万花镜,让人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置身于世外。

废弃已久的破旧神社,鸟居却依然亮丽如新,看来还有念情怀旧的人,对曾经香火不息的日子流连忘返。

晓晨从背上取下布袋,甩开缠绕在上面的漆黑布条,高级木蜡从月光下反射出银光,拔出鞘中的刀刃,银光更是明亮摄人。

二十三点三十分 星期四 废弃神社遗址

“今晚的天气,出奇的晴朗啊。”

晓晨透过镜子般明亮的刀刃,看到了天上的星星。

“还没有记载观测过暴风眼前后的天气,所以这样的异象,全部归结于暴风眼所致也有些缺乏根据……”

世玉回答道。

“即使有记载可查,今天的天气,诡异的也有些过头了。”

晓晨指的是天上的光带,整条映在刀刃上,刺眼的很。

“北半球的这个纬度,观测到银河并非罕事,可以理解为这座村子远离城市,没有光污染。可是……”

世玉摘下眼镜,抬头看向天空。那亮光被形容为光带,更应该被形容成光斑,就像一朵冷银色的太阳被拉伸成了长枪切开了天空。就像是银河系要坠落到地球上一样,令人不安。

晓晨拔出刀,对着空气挥舞了几下,想要找回一点曾经握刀杀敌的感觉。

“如果继续拖延下去,夏利和夏归,肯定会被卷进这场争斗中。”

“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无论是拥有狩魔血统的人,还是拥有死侍因子的人,亦或者普通人。曾经普通人只要躲在正常社会的保护伞下就可以远离危险,但现在人类和非人的东西结伴而行已成常态,危机甚至已经蔓延进了温暖的床铺里。等到发令员开枪的一瞬间,所有危机就会万箭齐发,撕碎这个脆弱的社会。”世玉摩挲着眼镜架,四处挥洒着视线,“我都为何谨感到心痛,如果放到现在,何谨应该就不会因为自己是异类人而和千雨分道扬镳了吧?”

“按照他的性格,就算自己是个正常人,也没有勇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嘛,谁知道呢?”世玉耸了耸肩。

“总之,要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看你着急忙慌的样子,难道是下定决心要为斩妖除魔贡献力量了?看起来你那举步维艰的迷茫已经烟消云散了啊。”

“过去的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战斗而已,所以当自己没有企图,就没有了战斗的理由。现在的我,并非重新找到了理由,而是已经不再为自己战斗了。为了你,为了何谨,为了夏利,为了那些和我受过同样伤痛却依然苦苦支撑的人,怎么可能不握紧这把刀呢?”

世玉有些欣慰,掐着腰报以微笑。

“这样长情的告白还真是让鄙人受宠若惊啊。不错嘛,终于有点何谨的味道了。”

“比起你这个活成何谨的人来说,还差一点。”

晓晨掂量着手里名为“缥雨”的黑刀,紧握着他握过的刀柄,隐约的可以体会到,曾经何谨战斗时背负的感情了。

“伤员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她把刀尖垂向地面,潇洒地在自己身前划了一个圆弧,利落地收刀入鞘。

“来吧,就让我,为这件事划上一个句号吧。”

说罢,晓晨迈过最后一座鸟居,踏进了神社庭院。

木制窗户的窗棂纸里竟然透出微光,有人已经先他们到达了这里,点燃了烛火。

“夜幕降临,励志救世之人应邀而来。”

本殿大门紧闭,黑衣的战士执剑伫立。

“神父是这样对我预言的。”

“您们这里的文化还真是复杂啊,又是传统的神社,又是西方的教会,难怪这里会没落。”晓晨的语气里充满了“老子来者不善”的味道。

“但是,你却迟到了。”

战士扬起斗篷,还以颜色。

“忤逆命运之人,还有资格肩负起拯救世界的重担吗?”

“盲目顺从了命运,末日才会肆无忌惮的降临啊!”

晓晨抽出手枪指向战士。

“别装腔作势了,今天不去猎杀同类吗?杀人魔先生,还是应该叫你‘沉迷内斗的死侍先生’?”

“杀人魔,这个外号我倒还挺喜欢的。人猎杀人被唤作杀人魔,死侍猎杀死侍,不也是名副其实的‘杀人行为’吗?”

杀人魔转过身来,露出了散发着苍蓝色光芒的眼睛。

“十只死侍被全部猎杀干净,已经没有值得我动手的死侍了。”

“可是你依然按照计划出现在这里,不是等待死侍,而是等待我们。”

“十人已死,他却没有按照约定降临,一定是计划之外的差错。原因之一,就是阴差阳错出现在这里的你们,和共工染上关系的狩魔猎人。”

“还有什么原因?现在不说,可就没机会说了。毕竟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那我就要留到我的死期,再告诉你。”

斗篷扯掉,被撕扯成只剩一半的衬衫遮不住浑身捆绑破旧绷带的身体,一脚踢起插在地上的长刀,杀人魔先发制人,速度之快,超越音速。

晓晨抛开手枪,眼睛燃起金蓝粉绿的琉璃光芒,开场既是高潮。

杀人魔面前的空气不断凝结,挡不住他的攻势,却也拖慢了他的速度,让晓晨可以从容应对。

她把手里的缥雨当作标枪掷向杀人魔,身体也蹬跃迎上,运用空间凝结的特性精准的控制自己和缥雨的相对速度。杀人魔切开了刀的进路,晓晨在刀弹开之前重新握住刀刃,抓住杀人魔出刀之后的硬直,上撩一击划开了杀人魔的肩膀。

然而杀人魔也不是吃素的,他竟然用本应该受伤脱力的手死死抓住了缥雨的刀刃,另一只手反手用刀柄重砸晓晨的侧脸。

即将被击飞出去之际,晓晨催动空间冲击波把杀人魔推到和自己下落轨迹相反的空中,杀人魔稳住身形,两人一同摔落到地上。

“怎么了?突然就强得和前天的你天差地别了?”杀人魔喘着粗气站了起来。

“但你还是没怎么变啊,无论是你的实力,还是你那徒增神秘的围巾兜帽。能不能把你那恼人的兜帽也一起摘下来?就这么害怕被我看到脸吗?”晓晨擦着嘴角的血丝,也不甘示弱。

“我可是为了你好,怕这张脸太惊悚,会吓到你。”

“我可没那么胆小。”

“哈哈,真好啊,开场就是Climax的节奏!等你打倒了我,再提要求吧!”

杀人魔重整旗鼓冲了过来,晓晨架刀格挡。

横斩纵斩斜斩,杀人魔向后一跃,脚底凝出晶石回路,空中冲刺带着接下来的斩击,晓晨错开攻击的进路,杀人魔却一刻不停在身后转向完成,又是从背后冲了过来。

好快!

晓晨始料未及,捏住刀锷的左手把刀护住后背,刀锋刮过刀身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

看起来灵光一现的仓促格挡,却是在晓晨脑海里规划好了进攻路线,右手接过刀柄,像是鞭子一样从左腰际甩出。

拙略的拔刀斩显然伤不到杀人魔这样的居合道高手,他依然用刀柄尾部反手精准的击打在缥雨的刀刃上,随后双手握刀,用标准的一刀流中基础的横纵斩,压制着晓晨。

但是曾经的战法并不适合现在手里的刀,杀人魔并没有注意到。

三番五下正面的对拼,杀人魔手中的刀竟然在缥雨的刀下应声碎裂!

杀人魔大吃一惊,向后爆退十余步,然而刀刃崩溃之后的碎片依然溅到了他的手臂上。

归雨的刀刃并非金属,而是纯粹的晶石能量体,化作一滩水,滴落在他死侍化的手臂上,如同硫酸入水,爆出呲呲响声。

“呃啊……嘶……”

杀人魔强忍着疼痛, 检查自己的伤口。

“晶石能量不能保护你的身体,它已经死侍化的很透彻了。”

晓晨没有追击,她没有力气追击,用说话掩盖自己气息的紊乱。

“虽然我不清楚一个死侍是如何使用晶石能量作为武器的,但是使用它的利刃作战时,你总不该忘了晶石能量对死侍来说有多么致命。”

“你还好意思说我?”

杀人魔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一挥手,另一柄一模一样的归雨在他手上重新构建。

“什么?”

晓晨一惊,在纷繁复杂的衍化能力中,物质构造的能力毋庸置疑能排到上位极品。而作为一个死侍,竟然可以凭空构造晶石能量体,这绝对是天选之人才有的待遇。

不止杀人魔手里的归雨,杀人魔身边的空中也构造出四根晶蓝色的细长晶石标枪,随着杀人魔潇洒的一挥手,激射而来。

“Freeze!”

晓晨抬起手,凝结面前的空间。晶石能量本就是衍化能力的驱动器,由晶石能量构筑的武器也可以无视各种衍化能力的效果,肆意穿越被凝结的空气。

晓晨竭尽全力将前面的标枪减速,和后面的标枪相撞,在自己的面前炸开,堪堪没有伤到自己。

这样不行。

她明显感觉到了杀人魔也和她一样,解放了自己的衍化深度,让能力飞速提升。如果不先发制人,只会一点点被蚕食力量,最后力竭而死。

晓晨将衍化深度进一步下潜,灼热的神经刺痛着大脑,整个空间都被她构筑成了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里只要一个念想,就可以操纵空间的流动。

在这个空间里,晓晨拥有了超越杀人魔的速度。

叮!

叮!

叮!

叮!

晓晨的缥雨已经落在杀人魔的归雨上,看似一刀的攻击,却响起了四次声音,四次肉眼无法察觉的斩击,在一瞬之间完成!

杀人魔格挡不住,只得后退,而晓晨却如游龙灵蛇般死死纠缠住他不放。

世玉说得对,曾经的自己,因为力量的羸弱,没有办法进行高强度的攻击和迅速的追击。她现在之所以可以做到自己永远做不到的进攻,正是得益于自己的空间操纵领域。

杀人魔的全身都萦绕着晶石能量,操纵他周身的空间来禁锢住他已经不可能了。

但是通过操纵空间,把它当作一副可以伸缩自如的装甲穿在身上。只要自己对空间的干涉速度快于挥刀速度,就可以用空间来拉扯自己的身体,迅疾地猛攻只需要削减掉面前的空间,灵巧的后撤也只需要削减身后的空间。空间像是一只大手在推动着自己的身体,虽然势必会让身体受损,轻则扭伤筋骨重则压碎骨骼,但是只要能击溃敌人,自己就愿意放手一搏。

真多亏了何谨在铸刀的时候舍得用料,缥雨承受着高压的攻击竟然毫发无损。而杀人魔手里的赝品归雨,却在每次对拼中都会破碎,如果不是杀人魔构建武器的速度也同样神速,估计现在他早已经命丧黄泉。

话虽如此,杀人魔的状况却毫不乐观,他的四肢和胸膛早就布满伤口,围着脖颈的围巾,已经浸满了脖颈伤口里流出的血液。

殷红的血液。

“啊!!!!!!!!”

杀人魔的怒吼爬出嗓子,苍蓝的眼睛燃起了黄金深如绯红的光芒。

二度衍化。

并不只是晓晨才会衍化过载,死侍的身体作为晶石能量最好的繁殖温床,更容易在身体里雕刻烙印。相比起衍化过载这种被人类身体拖累了效率的残次品,二度衍化可以增幅衍化能力两倍以上。折损的寿命,也比衍化过载更多。

只不过就像人们不会把自己浸泡在剧毒里一样,没几个死侍愿意把晶石能量留在身体里。换个角度来说,已经用寿命作为代价换取力量的人,对自己的性命能有多在乎呢?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为了和死侍战斗,研究出了摧残自己生命获得强大力量的方法,把人变成死侍,再把死侍化的身体里刻上晶石回路。

暗影会!

纯粹的晶石能量在杀人魔和晓晨之间爆炸开,冲击波为这场追杀画上了终止符。杀人魔跌跌撞撞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也没爬起来。晓晨也在安稳落地之后,马上因为巨大的身体负荷而跪倒下去。

两败俱伤。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晓晨吼道,她无法接受自己面前的事实,和这些事实拼凑起来的矛盾的现实。

他的身体是死侍。

他运用着人类才会使用的晶石能量。

他的身体苍白如死人。

他的伤口里流淌着新鲜的血液。

他猎杀着死侍。

他运用着暗影会的独门技术。

他到底是……

“你心里的答案不已经很明确了吗?”

杀人魔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他把晶石能量附着到身上,当作一副骨架支撑着身体,肉体和晶石能量贴合的地方,呲呲作响,白烟缭绕着他。

“我可是,一个,猎杀同类,挑起内乱,名副其实的,死侍杀人魔啊!”

杀人魔回光返照似的越了起来,手里的归雨已经涨大到不再是武士刀而是巨剑的地步,带着崩山裂地的气势,从晓晨头顶劈下,只消一击,原本光整的地面便被劈出一个三米的大坑,裂痕如蜘蛛网延伸开。

晓晨操纵身后的空间,后跃躲开斩击,地面已经无法站稳,只得在脚下凝住空气,悬在空中稳住了阵脚。

“为了保护人类,自甘堕落成怪物,保护了人类非但得不到任何的赞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这是哪门子理所当然?人类还反咬一口,把我当作人类的叛徒通缉追杀!”

杀人魔借助晶石能量,也浮空而起,晶石标枪像是响尾蛇导弹锁定晓晨,晓晨操纵空间流动,牵引着自己翻滚闪避。两人上演起了战斗机追击一样的空中缠斗。

“既然人们把我归类为死侍,那我就当作一个死侍吧。可是我不能真的作为死侍那样,杀害人类,我依然想保护人类,这有错吗?对于人类来说没错,但对于死侍来说,却大错特错了!”

“人类无故杀害人类并不被人允许,被当作杀人魔!同样的死侍无故杀害死侍也不被允许!我就这样被两方排挤,被两方当作异类追杀!”

“啧。”

晓晨用余力拉扯杀人魔身后的空间,却被杀人魔周身环绕的狂暴能量震碎。

“这东西对我不管用!你别想抓住我!”

杀人魔大吼着。

“是谁让我落得如此下场!是改造我的暗影会吗?不,这是我心甘情愿接受实验的。那是那群死侍吗?是那些我要保护的人类吗?也不对,作为独立种族存在的集体他们在生存上有着平等的权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晓晨回头看杀人魔,他紧追不放,和刚才晓晨的追击相比,简直是一转攻势。

“我应该痛恨的人,其实是我自己啊……”

杀人魔缓缓举起左手,随着空气中冰碴碎裂的清脆爆响,晓晨回过头看向面前,自己的前方,数十道晶石标枪已经锁定了自己。

杀人魔左手猛地一攥,万箭齐发。

——————————

或许,我可以对任何女性张开怀抱。

当我张开怀抱拥抱夏利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咒骂了自己。晓晨说我总是散发着吸引女孩的气质,我不知道是否准确,但是她说的没错,我果然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不值得被人所爱。

因为我的爱无论再怎么高尚,泛滥的慈爱也不值得去怜惜。

这一切都来得水到渠成,我自然地张开怀抱,她自然地拥进怀抱,在我的怀里颤抖着啜泣。

她看着我破涕为笑,和我逞着俏皮的话。

我的怀抱温暖吗?我有时会把手放在胸前,用力跳动的心脏,传不出一点热量。

我感到的,只有海风的寒冷,剐蹭这我的头顶。

“我……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的爸爸妈妈,甚至爷爷姥姥都是狩魔猎人。”

夏利继续蜷缩在我的怀里,没有了责怪和气愤,像是对闺蜜一样倾诉烦恼。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狩魔猎人的血,总有一天,我也会觉醒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对吗?”

“他们,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吗?”

我试探着问道,心里不停的在打鼓,如果世玉他们真的事无巨细的和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那她还会对我抱有这些好感吗?应该不会,时间即使足以讲清一切,世玉也不是一个嘴碎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一切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知道的应该已经够多了。”

是吗,果然如我所料,那就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向着多么恐怖的东西投怀送抱。

我闭上眼睛,让干涩的眼睛稍微休息一下。

我还能在她面前,在一个毫不知情的人面前,再装一会好人。

“是啊,总有一天,你沉睡已久的血统也会觉醒,你也会加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来。”

“如果不想加入战斗,可以选择逃避吗?”

“啊……当然,这不是宿命,没有不可以选择前路的道理。”

不,这就是宿命。无论自己如何逃避,拥有猎人血统的人,终将会被卷入漩涡之中。要么等着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夺走自己重要的人,要么主动出击,击溃所有灾难。

“觉醒……觉醒之后会怎么样?也要变成那种……”

夏利从我的怀里缩了缩,湿热的鼻息透过衣服喷打在我的胸膛。我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昨天夜里她收到太大的惊吓,她肯定认为,自己会变成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怪物。

“不,当然不是。”

我又搂了搂她,双手已经环过了她的腰,光滑紧致,温润如玉。

“大动干戈永远是最后的手段,人们可以选择各种方法化解和死侍之间的矛盾,你也可以选择逃避,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活下去……”

“可是,如果自己拥有着力量而不去做的话,岂不是很不负责任的事情?”

“不是你拥有力量你就应该去做,重要的是顺从你的内心你的想法。人要活出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累了就偷懒休息,帮助他人只是因为心血来潮,不满就疏远喜欢就亲近,这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感情不是吗?不必要强迫自己为所有的事情负责,没有人可以完美无瑕。”

“即使有想要守护的人?”

“即使有想要守护的人。他们,不会希望你为了他们而受到伤害。”

“只是为了不受伤,就要失去他们吗?”

“……”

和自己的原则完全背道而驰的话语,原来不需要什么努力就可以说出口。违心固然不对,可是如果出于善良为了规劝一个人的话,多么违心也不算是谎言。

“谢谢你。”

夏利拥抱住了我。

“你一定很辛苦吧,因为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完全不是我印象里的何谨能说出来的。”

我睁开眼睛,夏利正盯着我,水露般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璀璨的星空,有些倔强的神情和撅着的小嘴,让人心生喜爱,不禁莞尔。

“哈哈,咱们才认识几天,你就这么了解我了?你还真是个厉害的人。”

“因为,能和世玉先生他们成为朋友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正直又负责任的人吧。”

一语成谶,她的话就像是一颗子弹穿入了我的心里,让我不知所措。

责任,正直。

这两个词,对现在的我来说,算是一种褒奖,还是一种嘲讽呢?

她甚至让我忽略了,她怎么知道我和世玉是朋友的呢?

“如果,还能算是朋友的话……”

——————————

夏利抿了抿嘴角,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一定……永远还会是朋友的……”

这句话被海浪声掩盖,并没有传到何谨耳朵里。

——————————

“怎么……会……”

这句话,是从杀人魔口中说出来的,他正在,跌落向地面前的短暂光阴。

万箭齐发,射中了他自己。

衍化过载,他不相信,那个女人,从来没有用出过自己真正的实力。

他更不相信,衍化过载,可以让一个人的衍化深度下潜到颠覆法则的地步。

就在标枪插中晓晨的前一刻,她的身体凭空消失,不但躲开了标枪,甚至让整个空间加速,标枪的速度在一瞬之间,已经贯穿了杀人魔自己的身体。

不可能,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借助自身的力量完成空间的膨胀和收缩。

他的视线倒向地面,居高临下的他,看清了神社外,山道里的男人,眼睛里流转的银色光芒,正慢慢消散。

世玉!

世玉的预知未来,过载之后就进化成了时间掌控!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世玉只能操纵时间的流动,让自己的灵魂可以在短暂的过去和未来里穿梭,却无法影响到空间里具体存在的事物。

晓晨可以操纵空间的流动,却也无法操纵空间里具体存在的事物。

当二者相辅相成,就拥有了从时间和空间上干涉具体事物的能力。

相对时间内的空间运动可以被操纵,相对空间内的时间也可以被操纵。

晓晨从一开始,就有着天作之合的伙伴,而杀人魔自己却一直在单打独斗。

“你,逃不掉的!”

刚刚落地的杀人魔,就被空间凝固住了身体。

晓晨稳稳落地,鲜血已经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像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血之眼泪。

她和世玉配合的这神乎其技的能力其实一点也不像看上去那样无敌,差点要了她俩的命,也只不过可以做到在一秒的时间里,操纵五米半径内的空间。

上一次这样搏命的疯狂,早已经久远的记不得了。

——————————

“呼,呼……”

听到监听耳机里晓晨的话语,想来应该是已经胜利了。世玉松了一口气。

“滴滴!”

手机响起,世玉断掉耳机的监听,接上了通讯频道。

“喂?世玉吗?”

是Ark组织里那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研究员。

“干什么,我这里刚完成了一次壮举,你可让我休息一下吧。”

世玉有些悠闲地擦了擦布满额头的汗水。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快,阻止晓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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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恨自己,就一个人,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去世,最好在被人发现之前就腐烂降解掉。这样可比,给这么多人添麻烦的杂种,要强多了。”

晓晨跪坐到杀人魔的腰上,用体重压住杀人魔。

“这么想想,死在你手上也不坏。”

杀人魔皲裂的嘴角笑了起来。

“我对你为数不多的请求,能不能用你手里的刀,送我一程呢?”

——————————

“啊?阻止晓晨?”

“你送来的晶石能量已经化验完毕了,结果……”

研究员顿了一顿,说出了后半句话。

听到结果,世玉猛地睁大了眼睛,手机从手里滑落,猛地掉落在了地上。

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

从来没有证据证明杀人魔就是真正的死侍。

死侍化技术早在暗影会时代就被孤家广泛利用。

晶石能量的痕迹有可能是被那七个死去的死侍所污染。

世玉不停自责,他竟然会不理智的被先入为主的印象误导。

他不顾一切,跑向了神社和晓晨。

——————————

晓晨举起手里的缥雨,低垂的眼睛流淌着鲜血,像是在为他哀悼送行。

“不!晓晨!不!”

世玉大喊着,声音却传不到晓晨那里。

“永别了,值得尊敬的狩魔猎人。”

漆黑的长刀,送入了他的胸膛。

“杀人魔!杀人魔就是何谨本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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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到了他的脸,在她把刀插进他的胸膛之时,杀人魔脸上的兜帽滑落。

他说的果然没错,这张脸对她来说太过于恐怖,让她无法直视。

那是一张让她曾经无数次魂牵梦绕的脸庞。

那是17岁的何谨的脸庞。

在那个所有罪孽的开端,代号为“夏日”的行动前夜,他的脸庞。

——————————

“好痛,肚子好痛,血流了好多。现在的我,可以哭吗?可以因为疼的受不了,肆无忌惮的哭吗?”

诗雨的小腹被划开一个巨大的伤口,血流满地,让人感慨这样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身体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血液。

“当然可以,那个不许你哭的人,已经被我杀掉了。”

何谨已经不忍心看到这个小女孩颤抖着的娇小身躯不自觉地在地上蠕动的恐怖样子,他撇过头去,心里仿佛在滴血。

如果自己可以早点来到,如果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如果自己可以不这么优柔寡断,自己就可以来得及拯救这个女孩,这个为了何谨而生不如死的女孩。

他拿着名为自责的刀子,发疯似地捅着自己的心房

“嘿嘿。”

女孩的笑声在这一刻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是多么的嘲讽,是多么的令人痛心疾首。

“原来,眼泪是咸的呀。原来哭出来,还挺舒服的呀。你说这样,我是不是就懂了伤心这种感情是什么了呢?何谨,我好高兴。”

女孩的理智已经被疼痛感冲散,但她却依然对何谨心心念念。

“可是为什么,何谨,你即使忍受了这么多痛苦,这么多比我还要痛的痛苦,却还可以不掉一滴……眼泪……呢……”

微若游丝的气息戛然而止。

何谨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心里到底是悲伤,还是愤怒。他握着刀柄的手一再用力,指甲嵌进肉里,滴出鲜血。

全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在一开始就杀掉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畜生,才会导致这样的惨剧。

——————————

“就算我们不再是人类,但我们依然有着为人类而战的灵魂。”

何谨没有阻止男孩的利刃,他冷漠的看着鲜血从胸膛喷涌而出,仿佛已经默许了,男孩杀死那个罪人的行为。

“你就承认吧。”男孩甩掉刀上的血,“你对地上的这家伙,对那些罪大恶极的人,也抱着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的愤慨。这就是你心里的杀人冲动啊,每个人都有杀死同类的冲动,为什么,不顺从你的内心呢?”

“既然,是为了人类而战,那就不用在意自己是什么,牺牲自己于万劫不复,也要拯救人类社会……吗?”

何谨皱了皱眉,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下。

“的确有时候,过程正确会耽误事,既然本心不移,另辟蹊径也是提高效率的方法。可是,既然我都顺从了自己的本心了,可能我也不会为了保护人类而去战斗了。”

何谨走上前去,为男孩披上风衣,轻轻地抱了抱他的肩膀。

“如今的狩魔猎人们,已经不存在纯种的人类了,我们评判人类与否的标准,正是有没有一颗保护人类的心。所以啊,即使杀死再多的恶人,你依然是人类,这一点无可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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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那么简单!”

何谨把酒杯掷了出去,玻璃碎屑在万修面前炸裂犹如水晶花。

“这并不是简单的人类猎杀死侍。人杀人也罢,死侍杀死侍都是不被同族认可的,唯独人和死侍互相杀戮是被允许的,死侍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屠杀人类而战斗,而是和人类一样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存空间而战——这场斗争的本质已经是两个拥有高度智慧的种族之间的生存战争了。”

“那又怎么样?曾经为了守护自己爱的人而去狩猎死侍,如今又为了死侍而对抗人类吗?口口声声说着死侍杀人无罪,却又一次次杀掉危害自己朋友亲人的死侍。你这双标玩的挺溜的啊,无论找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行方便罢了,何谨!”

万修转身声如震雷字字诛心。

“我不是英雄,不会自不量力的把调解种族战争这样的重担挂在嘴边。但是无论人或者死侍,都有感情催生下想要保护的东西,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我只是一个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战斗的普通人罢。”

“还真是任性的想法啊,果然任性和自私的人才是真正活生生的人啊。”万修笑了,眼神却愈发凌冽,“但是啊何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更多活生生的人了,这个世界需要的是英雄,高效冷酷的杀戮机器。这个世界也不需要站不好队的人,所有摇摆不定都会招致两方的驱逐。”

“比起非要明确立场划清界限,我还不如这样浮游着。”何谨还以冷峻的眼眉。

“希望你是对的,然后在这场风暴里……”万修比了个阿门的姿势,转身离去,“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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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已经安置妥当了,明诚虽然还在哭天抢地……”

玖雨凑到何谨身边,单脚支撑着和他并排靠在墙边。她总是对何谨放不下心,这无关万修的指示。

“玖雨姐,我所做的这些真的对吗?”何谨无力地倚靠在手术室门口的墙上,看着天花板,任由白炽灯恍惚自己的眼睛。

“怎么,因为一次过错就开始迷茫了?”玖雨从隔离衣口袋里摸出纤细的香烟,燃着后深吸一口,爆珠爆开,空气中弥漫着清香。

“难道不可以吗?人们正是在不断试错中寻找到正确道路的吧?如果犯了错,那就证明此路不通,不是吗?”

“对啊,当然对了。”玖雨挥手扇开面前的烟气,“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真的好吗?因为朋友的牺牲,放弃了猎杀所有死侍的坚持,然后又因为朋友的牺牲,放弃了不分种族只为了正义而战的坚持。这样下去,你坚持不了任何原则。”

“肯定还有别的方法,只是我没有找对而已。”

“可是在你不断试错的过程中,你的朋友也在不断为了你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一开始的颜格,和今天的小青。”

“……”

何谨无语凝噎,红肿的眼睛却一滴眼泪也留不下来。

“反正,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最后他自暴自弃的说道。

玖雨听到这话笑了起来。

“我之前听说人的眼泪是可以流干的,他们一直这么说,所以我一直拼命的哭,哭干眼泪好让自己再也哭不出来就可以坚强下去,可是最后才发现是哄小孩的话,所以长大后我就非常自负的决定不哭了。”

“听姐一句劝,眼泪是不会哭干的,但是心是会被绝望杀死的,当你常怀悲伤,彻底失去爱的能力之后,流泪对你来说就不再是表达情绪的工具,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形式罢了。”

“那样,难道不好吗?”何谨问道。

“如果一个人没有了爱的能力,那还何谈为人类的美好而战呢?何谈为了生命的宝贵而战呢?”

玖雨把燃尽的烟头弹进垃圾桶里,粗暴的揉了一把何谨的头发。

“所以无论再悲伤,都不要对爱放弃希望。因为只要是能帮得上别人,无论是多小的事,人们总是会挺身而出的啊。”

她走到走廊尽头,关上了走廊的灯。

“真羡慕你能有机会改变自己,而我只能活在自卑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努力的机会,你有可以通过努力得到的幸福,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说罢,玖雨抖了抖医师服的衣摆,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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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安息吧。”

何谨看了一眼地上毫无生气的孤存的尸体,用手合上他的眼睛。

“晓晨,一切都结束了,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了。”

安置好昏迷的世玉,他单膝跪地抱起昏迷中的晓晨,温柔的抚摸着自己妹妹的脸,为她擦去血渍。

“原谅我只能以这种形式和你讲话,为了万修的计划万无一失,我要保持我的假死状态,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透露,既是保持计划,也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如果你恨我的话,就在未来,亲手决定我的生死吧。选择的权利在你手上。在你跟随着我的这条路上,我已经替你做了太多的决定了,是时候由你来替我做决定了。”

他把额头贴到了晓晨的额头上,感受着那份肌肤之间的温暖。

“仇恨并非最大的痛苦,复仇之人也不是最大的魔鬼。悲伤才是,悲伤永远都是最大的魔鬼,一旦缠上你就不会放手。所以愿你不要悲伤,不要给这个魔鬼任何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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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

黑色的光从神社里四散开来,飘荡向天空。

世玉甚至没来得及看到杀人魔……何谨的身影,就已经化作了黑光消散。

“晓晨……”

“什么啊,突然就这样出现,说了这一大通有的没的。”

晓晨把头埋得很深,暗金色的头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只能从她颤抖的肩膀和语气里,才能察觉到她在哭泣。

“晓晨。”

“我可不会替你决定,我是这么一个弱小的人,这么一个离不开你的人……”

“晓晨!”

世玉大吼了一声,晓晨被吓了一跳,才停止了自言自语。

“世玉。我真傻,真的……”

晓晨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又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何谨记忆里的全部……”

“他就在这里啊……何谨他就在这里啊!”

晓晨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嘶哑着嗓子放声哭泣。她捂住胸口,好像要抓住什么不让它消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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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在银河的照耀下,不再漫长。

12:00:00

11:59:59

11:5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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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零点 星期四 废弃港口

神父并不在意自己的道袍被灰尘和血迹污染,中指在地面上大片的血迹里沾了沾,伸到鼻子下轻轻的嗅了嗅,嘴角紧抿眉头紧锁。

之所以让他能跨出教堂神圣的门槛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几条街之外乒乒乓乓此起彼伏的打斗声。

“这样下去……不行。”神父站起身子,目光在道路边的水泥墙上扫视,隔着墙就锁定了杀气,“如果所有觅食者都在今晚退场,那祭品的数量……本想着让他们自生自灭,可是现在看来,必须出面干涉了。”

“这样真的好吗?”一个声音从神父身后传来。

神父正准备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他没有感受到敌意,还不至于撕下他的伪装。

“作为神父参与这件事,你的职责不就是当一个裁判……不,监视者的吗?如果这样就轻易的用自己强大的实力左右战局的话,岂不是违背了你的职责?”

“你是谁?”神父转过身,“一个人类?狩魔猎人……不,你身上的气息不单单是狩魔猎人这么简单。”

“鄙人徐飞,作为一个代行者,代表我伟大的主人,向您问好。”

“向我问好?哼。只能附身在他人的身体里,躲躲藏藏的人,我没什么好和你讲的,请回吧。”神父一振衣袖,右手已经握住了从袖管里滑落出来的短刀,“还是说,要我把您送出去?”

“哦不不不,鄙人并非来和您作对的,出于诚意,请允许我重新介绍自己。鄙人真名万修,借狩魔猎人徐飞之身与神父在此相遇,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

“我和一个狩魔猎人怎么可能有共同的利益。”

“形势危急不是吗?虽然不得不说,您那完整详实的计划会被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小女孩打破……哦,我没有嘲讽的意思,我只是想说,现在祭品的数量不足,恐怕,打开死侍巢穴的大门,会很困难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神父听到万修的话,眼神瞬间凶狠了起来,但他还是抑制住了杀人灭口的冲动。

“我说过我是伟大存在的代行者,抛开这具狩魔猎人平凡的躯壳之后,我依然如此。”万修摊开双手仰天,捕捉着远处传来的打斗声,藏不住的笑容挂在脸上,“您不也是吗?虽然在族群里也是作为掌控神力的神父,但是附身到普通人类身上的死侍,能做的事情也是杯水车薪吧?”

“哪怕再杯水车薪,杀你的能力,我还是有的。”神父对这样看似嘲讽的话不以为然,不露声色的警告道。

“两败俱伤咱们都不想,不如友好的合作更加实在。”万修出乎预料的话锋一转,“作为一个人类,我可以轻易获取您作为祭品的人类尸体,不必要大动干戈,也不会打草惊蛇。”

“那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您明知故问吧?我想要的,或者说在这里聚集的所有狩魔猎人共同的目标,就是离咱们不远的那个正在破坏您计划的人。”

“你想要保全他的性命?”

“当然如果您既往不咎那就太好了。”

“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类的性命,帮助死侍,牺牲掉成百上千同族的性命。”神父伸出手,剑尖直指万修,“你们人类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也许在您眼里这样的我不可理喻,可是我认为为了更宏伟的目标,区区千人的性命,算不上什么。”万修不怀好意的眼神也散发着诡异的笑意,“就我个人而言,为了达成目的,没有什么代价是不可接受的。”

“哈哈哈!”神父发出了嘲讽的笑声,“果然你们人类,嘴上说着如何伟大正义的话,一旦为了一己私欲,无论多么阴险狡诈自私自利的事情,都会无所不用。真是一个贪婪悲哀的种族啊。”

神父眼中的怀疑一扫而空,他收起短刀,双手一挥,灰雾色的能量悄无生气的爬过了街道的每一寸地面,“既然是合作,那我就附赠你一个小礼物。死气把你想要的人留下的能量痕迹都染上了死侍的特征,这样就不会有人再追踪到他的行踪,也不会干扰你行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虽然我没办法对一个卑鄙小人的信用有什么信心,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信守诺言。”

“哦呀,对待合作伙伴还这么尖酸刻薄?”附身在徐飞身体上的万修也是还以颜色,“作为一个死侍,一个以优等种族自居的盲目自大的家伙,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不会觉得无比寒冷吗?也罢,这种素质低下的斗嘴,我可不擅长,也没心思去在乎——毕竟我们双方,都正在和不可抗逆的命运,争夺这个世界。”

——《夏日:晴雨倾天》episode.04「何去何从,往昔缠身,诡秘之主亮出獠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