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锦发现异常后就强行军事监禁起来的周阳,在今天晚上睡得并不好。
他梦见他带出来的小孩儿被关在一个黑盒子里,那个黑盒子又冷又黑,四周看不到光。小孩儿向他伸出手,很冷静又有那么一丝委屈的说,“我有点害怕,可不可以抱一下我?”周阳想起他带着小孩儿逃出亚特兰蒂斯的时候,是他第一次抱住他。后面问他为什么愿意跟自己走,他说,“你抱我的时候我很喜欢,就不怕了。”
“他们从不抱我,他们的手都是冷的。”他这样说,让周阳忍不住心疼了很久。
在梦境里,小孩儿站在周阳的面前,很乖很乖的和他挥了挥手,“再见。”
“你要去哪里呀?”周阳在梦里这样问他。很奇怪,他知道自己已经从青年步入中年了,却还是以为他是小孩子。
“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说,“我那天等了你好久,你没有来。”
“对不起,我……”周阳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不想说自己被南宫玄一,那个壁虎缠住了,他可能会说没关系,但是周阳不想他说没关系,如果他能对自己任性一点,像别的小孩那样和自己撒娇多好呢?
“没关系,”他还是说了没关系,“我其实已经长大了。”小孩站在那里,好像只是在和他随意的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呢?周阳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他慢慢地又和自己挥手说再见,然后慢慢地融入黑暗里。
不要走啊。周阳在心里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睁开眼睛,沉默的看着黑黢黢的房顶,然后坐在窗户边抽烟。
他在今天晚上甚至想起,他还从没有给他起过名字,因为Mark说“如果你给了他名字,那你就要对他负责。”他不是不想负责,而是不知道叫他什么。于是在来到人类社会后半个月,他都一直喊他“小孩儿”。
小孩儿在亚特兰蒂斯被称为“残次品0315”,而0315是他出生的日期。随意的,毫无生机的称号。
周阳就这样坐在窗边,看着黑色的大海抽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他想,如果他有机会能找到小孩儿,他一定要给他起一个名字,就算他现在应该有22岁了,也不妨碍,那毕竟是用他的基因创造出来的人。
那毕竟算得上,是他的孩子。
沈知到现在对WHP总部的情况似懂非懂,他察觉不到这里的暗潮涌动,只是觉得最近有些异常宁静,召他回来的白锦也没有找过他。
正当沈知以为这样安静又无聊的日子没有尽头的时候,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清晨,白锦突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要他去总控室出任务。
沈知是一个很难get到话语中隐晦信息的、神经很大条的人。这样好也不好,虽然每天都能过的很快乐,但也常常因为不够敏感而领会错信息。
因此,孙毅恒看着眼前的青年,感觉头皮有点疼——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唐淮亦或者郭旭君,他都无所谓,但偏偏是这个人。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继续跟着宁波海教授研究eta腰带了,这样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和一个二货大眼瞪小眼。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东八时区时间上午九点整。年轻人很有礼貌的敲总控室的门,探了个头进来小心翼翼的说:“诶,白锦参谋让我来这里执行任务……请问你们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吗?”
孙毅恒默默扶额,真切的感叹道:人太憨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在心里想,等会打发走沈知就让白锦再没办法和组织里的人交流。没想到沈知是个性子拗的,说是白锦把他安排过来一定是有事的,他不能任务不完成就走。
于是现在,他们已经面对面坐了一个小时了。孙毅恒当然知道白锦这个任务的目的是什么,是让沈知来把他和赵剑俩“解决”了。现在虽然WHP总部归他们了,但各地分部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们发出的命令熟视无睹。
“可恶的白锦!”当意识到这个情况之后,赵剑很愤怒的锤了一下总控平台说。当这条愤怒的蛇来到总控室,看到沈知之后,终于爆发了他的怒火。
宁怀瑾再见到唐淮时候,也还是清晨,他还是躺着的,仿佛看上去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郭旭君的眼眶红红的,他没有哭,齐麟也没有。
两个人沉默的站在盖了白色被单的尸体旁,空气中有着无法划开的沉重。空气冰冷,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太平间的冷气开的很足,防止放在这里的尸体腐烂。
宁怀瑾的脚步一向很轻,她慢慢地走过来,蹲在还没来得及抬到高脚床上的尸体边,伸手慢慢地揭开白色被单,露出一张还没来得及处理、看起来颇为惨烈的脸。左边眉毛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颊上更是有几道伤口边缘的肉几乎要翻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郭旭君和齐麟,“那些人造Ocr,有数据带回来吗?或者样本也可以。”她很冷静的问。齐麟点了点头,郭旭君看着她,有些不解。
“放到实验室去吧,别让别人动。交给我处理。”她攥紧了手里的白色被单,最后五个字微微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她的情绪。齐麟又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离开。郭旭君还站在原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然离开,悄然掩上太平间的门。
空旷冰冷的太平间,宛如一个令人窒息的墓穴。没有人想在这里多呆,从里面出来就,仿佛走出了压抑的毒圈。
“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齐麟还和以前一样,他问郭旭君,仿佛对唐淮的死毫无感觉。
“我的老师和我发消息,让我去他那里,跟他一起去一趟东海。”郭旭君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淡的说,他没有看齐麟,无处安放的眼神看向一边的走廊。
“不要太悲伤,生活总要继续。”齐麟看着他这样,最后还是安慰了一句。齐麟对于死别毫无感觉,失去的就是失去的,他只在意现存的。
“虽然你说的没有错,”郭旭君苦笑着摇了摇头,“但这种话,还是不要在宁怀瑾面前说的好。”
“只是接受现实罢了。”齐麟不是很赞同,不过他也不是那么不懂空气的人,只是这样说了一句,就准备离开。然而太平间的门打开了,宁怀瑾从里面出来。
“接受现实就是放弃了解真相吗?”她面无表情看着前面,却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冷冷的看了齐麟一眼,眼神冷漠的让郭旭君都觉得不适。齐麟也冷漠的回望,“意义呢?”
“杠什么呢?”宁怀瑾皱眉,不爽溢于言表,“一定要和你一样,看到某个人死了,都冷淡的像是落了一片叶子一样才好?”
“我只是说没有必要这么难过。”
“为什么?”宁怀瑾逼问,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冷酷。齐麟抿唇,后退一步,一言不发的离开。
他是刚出生就被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也确实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的,但在确认死亡二十四小时后又活了过来,病变的心脏脆弱又不堪一击。他的父母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被死亡围绕,却又不会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来。齐麟什么都知道,可他无法感受到任何情绪,他只会觉得麻烦,他理性到让人害怕。
只有一个人是意外,只有一个人让他想要守护——罗笙。可他并不喜欢罗笙,只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人这样给他设定了程序:守护。
只是守护,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的,守护。
WHP黄海空中基地,沈知看着突然暴起的赵剑惊讶的、下意识弯腰一躲,机器被破坏的碎裂在头顶响起,身边的仪器接连爆裂,发出警报声,再抬头时就发现赵剑已经变成了Ocr的模样。
“赵剑部长?!”对于这种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仓皇之下,他颇有求助意味的看向孙毅恒,却发现他依旧是一脸淡漠,对于这种情况似乎根本没在意:不论是变成ocr的赵剑,亦或者是他被袭击。
无奈之下,沈知拿出Eta腰带,却见孙毅恒站起来,Hunter腰带在他腰间浮现。正惊讶间,赵剑手中的鞭打掉了他的腰带,同时一脚把他往反方向踹去。沈知猝不及防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么一下,赵剑力道之大,让他飞出去撞在一边的通讯器上。背和前胸都是无法忽略的痛,仿佛脾脏破裂。
“孙毅恒……你……”沈知痛苦的看着孙毅恒变成hunter,腰带和铠甲上都有鱼鳞状的花纹,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他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捡起地上的eta腰带慢慢地走过来。沈知痛苦的蜷缩着抬头看他,似乎突然是就明白了什么,他质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孙毅恒站在他面前,蹲下捏着他下巴,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为什么要背叛!”沈知很年轻,对于人心了解的程度,只是唐淮的故作冷漠与白锦他们的强势,然而他们都是好人,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一些人。
少年心性直率,他从没被辜负,也不懂背叛,更不懂为什么,他们本来明明是朋友的。本来,是这样的。
“背叛?我么?”孙毅恒好笑的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背叛了?”沈知的反应很好的满足了孙毅恒,他更名换姓当了人类这么久,当终于计划达成,他跳出来,告诉白锦、苏振,他计划诓了他们,而那两个人只是表情淡淡,对他的行为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这让他很受伤。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既没有取悦到别人,也没有人关注他,仿佛他本来就应该这样。
这和他的预想差了很多。这让孙毅恒有很强的挫败感,而这种挫败感,在看到沈知的反应时,转换成了优越感和满足感。
“这颗星球不属于你们人类,这是一个巨大的生态圈,既然生活在这里,就要随时做好厮杀的准备。”它覆满铠甲的头凑在沈知脸前,声音压得很低,恶狠狠的说着,“既然是为了生存,那用一下你们人类欺骗的手段,也不是那么见不得光吧?”他的声音在铠甲下传来,沉闷,就像是地狱来的恶魔。
沈知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眼神七分愤怒,两分信任被辜负了的心碎和一分害怕。他自从来到WHP,遇到的人都古道热肠,没有人会故意为难他,就连一些比较困难紧急的任务,都有人愿意一点点的教他。这样直接又丝毫不带掩饰的恶意,让他有一种信仰坍塌的错觉,就仿佛世界不是世界,而是幻境。
他不觉得人类有什么不好,也不觉得动物有什么好的。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类组建了人类社会,并且发展至今,统治了地球。人类的文化纷繁复杂,思维殿堂里理念如同火炬点燃灵感,带领人类从直立行走发展到现在的科技改变时代。
就算与自然抗争,人类也不会输。这是身为人类的自豪感与与生俱来的尊严,沈知从来不会为自己的种族而觉得愧疚。
这么想着,沈知蓦然伸手抢过孙毅恒手中的腰带,迅速的一踹背后的仪器,借力向前滑去,孙毅恒下意识躲开。在滑走的同时,他把腰带戴上,然后变身。
二对一,他的胜算不是很大,但他此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直在战斗,把自己心里的失望与愤怒,转化为出招的拳与腿。
无数次的被两人踢飞,无数次的爬起来。不断有刺耳的仪器警报声响起,他没有管,他只是用尽浑身解数一样的扑上去,想要把他们打倒。他就这样,一直在战斗,在最终,两人被他解决之后,他半跪在一片狼藉的总控室,低低的呜咽出声。仿佛是那么久以来遭受的苦难,在这一刻都涌上心头。他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终于感受到生活艰难的时候,他会想要一个拥抱。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唐淮的时候,他义无反顾的冲出来保护他一样。
沈知觉得,自己真的不配当英雄。
他只想当一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