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耳边却一点也不宁静。
汽车全速运转的引擎声震得人鼓膜生疼，艾伊文简直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后方不远处，五六辆军用越野车正对艾伊文所在的皮卡汽车穷追不舍，领队车车顶上巨大的喇叭不间断的播放着：“前面的车辆，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乌萨斯帝国边境管理法》第四章第26条的规定，请放弃抵抗，立即停车接受检查！重复，前面的车辆......”
“砰！”
一声枪响打断了喇叭的播放，领队越野车的挡风玻璃上破开一道蛛网一般的裂缝，驾驶员的鲜血给这道“网子”染上了红色。
脸上有一道伤疤的乌萨斯男人站在皮卡车后放的货箱上手里的长管铳还在冒着烟。男人一边看着那辆车失控地倾覆在荒漠上，一边大喊道：“去你的《边境管理法》！上一次，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都是同一句话，这群废物边防就不会觉得烦吗？！”
“阿克莱，冷静一点！”艾伊文回过头去大喊道，此刻，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出了一层冷汗，“都说了万不得已不要交火，比起火力走私更需要隐蔽！”
他喊得太晚了。剩下的几辆越野吉普车的车窗里已经探出了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士兵，就算是通过后视镜，这名年轻的走私者也可以看得到铳管上反射出的漆黑的月光。
接着，仿佛在黑夜里点燃了无数颗星星一般，后视镜里火光四射，随后车辆的银白色金属蒙皮上就响起了被冰雹砸到的脆响，名叫阿克莱的男人身体抽搐了一下便倒了下去，摔出了皮卡车箱。
“该死，狙击手挂了！”后座上的一名枪手一边向军车发射弩箭一边大喊道。
这下子不交火不行了。
“可恶啊......帮我开一下这辆车！”艾伊文很明白，此刻比起驾驶技能，可以帮他们逃脱的是作为萨科塔人的射击天赋。他对副驾驶丢下这样一句话，紧接着便一个翻身，挤过后座上的两个人，通过特地拆出来的通道进入了货箱。
皮卡的货箱专门以防弹为目的改装过，为的就是让车体收下绝大部分伤害，而非那些珍贵而脆弱的走私货物，但面对一轮轮弹雨的饱和打击，就连车厢上也出现了浅浅的凹痕。
艾伊文深吸一口气，从腰间的枪套中掏出两把漆黑的手铳，背上淡淡的光翼变得明亮，一如燃烧的烈火。
“砰砰！”
为了躲避子弹而不断摇晃的车厢丝毫没有影响艾伊文的精准度。两声枪响，两辆越野车的轮胎同时炸成了碎片，两名驾驶员拼命的想要稳住局面，却只能徒劳的跟着越野车一起翻倒在沙堆里。
剩下的三辆车开火更加猛烈，这一次，皮卡车的货箱终于撑不住了。
“嘎吱”一声，一枚子弹射穿后挡板，把青年头上的兜帽射穿了一个洞。
青年蹲在货箱后，没有反击。
接着，又是一轮齐射，这一次汽车的后视镜哐啷一下被射的粉碎。
“快反击啊艾伊文，你怎么搞的？”队友焦急的呐喊在身后响起，但青年并没有听到，此刻，他蹲在护板后，脑海中只能够听见铳射击的声音。
乌萨斯帝国使用0.308英寸口径单发铳的平均射速是一点五秒一发，艾伊文计算着，如果是受过训练的士兵甚至可以比正常人快零点三秒，但一点二秒就已经是极限，三个射击的士兵之间不可能做到动作完全同步，也就是说，一定会出现一个火力的空窗期，就像是在聊天聊得很热闹的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一样。
砰！砰！砰！
枪声继续在脑海里回荡，下一发......还需要一点二秒......
下一发......
“砰！砰！砰！”
又是三声枪响，但这一次不是来自于士兵们，只见艾伊文手中两把黑铳的枪口冒着白烟，而跟在后面的三辆车几乎是同时失去了控制，互相撞在了一起，脑袋上被开了个洞的驾驶员撞破挡风玻璃，被甩出了车外。
“哇哦！好样的艾伊文！”队友的称赞声从身后传来。
追逐已然结束，三辆汽车不再动弹，慢慢的消失在视野外。
所有的走私成员都松了一口气。追兵被甩掉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守住了劳动成果，现在他们可以卖掉这些千辛万苦从境外偷运过来的的珍贵材料，然后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了。
但接下来的意外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外挂油箱！”有人喊道，“外挂油箱要爆炸了！”
这引来了几名枪手的一阵尖叫。艾伊文站在盖着帆布的木制货箱旁，可以透过车壳看到熊熊的火焰。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为了让车跑的更远而准备的额外储备会成为要了自己性命的祸根。
几乎就在一瞬间，艾伊文的视野被强光淹没了，其他乘员显然无力阻止这一场可怕的意外——发生了严重的爆炸。
爆炸的冲击力将艾伊文推离地板，抛向空中，不过在那一刻，艾伊文的内心却无比的安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肢体完整，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是重重的摔在岩石上折断脊椎，还是被倒下来的货箱压住，气绝身亡？
又或是那个他根本没有想到的去处：摔在一座松软的沙丘上。
在逐渐下陷的沙地上，艾伊文透过模糊的视野可以看见他的队员们，他们都瞪着眼睛，仿佛失去生命之前的体验是惊讶，他们外泄的肠子和拖曳着的肌肉就像是章鱼的触须。再往后一点，艾伊文能看到货箱的木制外壳在火焰下燃烧成灰烬。
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双手满是鲜血，衣服破烂不堪，腰上插着一根尖刀一样的汽车外壳碎片。
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爆炸的全程，艾伊文都大睁着眼睛，对发生在身边的所有事情都了然于胸，但他现在既不想呼救，也不想逃离，甚至对于失去意识的状态还有着几分期待。
艾伊文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这一刻他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
毕竟，对于这一次走私，他的雇主早就警告过他，不要去参加，毕竟那个阿克莱就是一个自大的灾星。雇主说的话是对的，现在，艾伊文要为自己的失误付出生命的代价。
然后，艾伊文又找回了生存的意志。这股意志伴随着一阵巨大的痛楚——有人把腰间的铁片拔出去了！
疼痛让原本奄奄一息的艾伊文弓起了身子，这让他看到了站在他身前的那个人。
那是一名穿着灰色衬衣与黑色短夹克的女性，银色的短发间生着一对赤红的犄角。在她身边停着一辆洁白的漫游艇，不是旧货市场上那种布满铁锈的假货，而是一辆货真价实的漫游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艾伊文好像听见她在说话：“你......不错的容器呢......”
“什......什么？”
女子没有理会艾伊文的质问，她自顾自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汽水罐大小的玻璃容器，里面装着铁链一般的，燃烧着白色火焰的环状物，看起来就像数学里的“无限”符号。
“不能......死去......使命......”女子打开容器，紧接着那根铁链好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动在艾伊文的身体上缠绕着。
皮肤好像是被火烧着，无比的痛苦让艾伊文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然而，当浑身的痛楚停止下去，喉咙里也不在发出哀嚎之后，艾伊文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他躺在沙地上，手上却没有鲜血，腰间也没有任何伤口，衣服上的破洞倒是仍然存在。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伊文从沙堆上坐起身来，才能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皮卡车爆炸了，他的伙伴们都死了，尸体残破不堪，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就和他在那段梦游一般的时间里看到的一摸一样。但是艾伊文自己却几乎没有受伤。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艾伊文强迫自己忽略掉那段似梦非梦的片段，现在他必需理清思路：走私行动失败了，现在他需要尽可能挽回损失，在被叙拉古杀手追杀之前给雇主一个交代。
幸运的是，在如此严重的爆炸之后，艾伊文的两把黑铳依旧完好无损，金属外壳还远远没有到可以用损坏来形容的地步，在还有余温的车辆残骸中，艾伊文拿走了伙伴使用的万用弩——反正他们现在也用不到了。
三个人的尸体已经被完全烧焦，辨认不出特征了，就像车上载着的货物一样，不过，两枚最珍贵的双极纳米片保留了下来，它们被压在其中一具扭曲的尸体之下，完好无损的玻璃外壳几乎和它融在了一起，看起来这具尸体的主人生前拼了命的想要把它们保护住。
“好样的，伙计。”说话间的功夫，艾伊文就将那块人形的焦炭撕成两半，取走了双极纳米片
虽然一车的货物只剩下这些，但是现在分赏金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了，聊胜于无吧。不过，在领赏之前......
艾伊文将几具焦黑的尸体抬出残骸，为了隐瞒有人生还的事实，他不能埋葬他们。
青年合掌默祷，随后取下胸口戴着的十字架，对着伙伴的尸身，在身前划了个十字：
“愿你们在来生逐得自由。”
言毕，这个萨科塔族的青年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狡黠面孔，向不远处的切尔诺博格市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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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艾伊文的记忆中，切尔诺博格曾经是一座很落后的移动城市：火柴盒一样的房屋，一年四季都穿着一样衣服的乌萨斯工人和农民忍受着糟糕的治安和物资的短缺，下水管道总是会堵住，有时还有人直接把脏水倒在大街上。
但这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在新皇进行的锐意改革之下，这座城市飞快地与泰拉世界上其他更先进的移动城市接上了轨：AI售货商店、高速通信基站、源石悬浮电车、无人机快递网络、以及随处可见的光污染全息广告牌......这些科幻世界的产物现在一应俱全。虽然比不上龙门，但切尔诺博格已经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了。
不过，有一些事情还是没有变的。
“站住，”贫民窟入口的哨兵对艾伊文说道，“例行检查。”
艾伊文无所谓般的举起双手，任士兵搜自己的身。经由切城贫民窟的走私行动早就人尽皆知，因此每个进入这里的人都会经过这样的检查。这的确是一道坎，比起切城郊外的荒野，市区的防控更加严密，在城区里使用武器足以把半个城市的军警都吸引过来。
不过，要是把军警也纳入走私的受益人之列，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士兵假装没看见艾伊文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将手伸入艾伊文的腰包中，摸出被发卡夹住的一叠龙门币，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了自己的外套。藏钱的位置是早就商量好的，发卡就是识别信号。
“没有问题！”士兵喊了一声，接着又小声的对艾伊文说：“合作愉快。”
艾伊文知道这是在让他下次增加更多小费的意思，但他没有理会微笑着的士兵，快步走开了。这人是个十足的蠢货，不懂得交易双方要装作互不认识的这个道理。他觉得迟早有一天这个士兵会让他的行动功亏一篑的。
值得庆幸的是，不会再有下一次行动了。这次交易成交后，艾伊文就攒够了钱，足以去哥伦比亚购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然后安安逸逸的过一辈子了。虽然远远没有到退休归隐的年龄，但是他觉得自己此生已经冒够了险，现在他只想要想办法斩断自己和切尔诺博格这座城市的一切联系，然后过上平静的生活。说句没有良心的话，艾伊文简直觉得这一场车祸是神明给他的机会，让他可以远走高飞。
只不过，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他得确保这笔钱的确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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