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怎么不在教室自习？”
从阴影中现身的人穿着西装皮鞋，略高的发际线配合着有些小的眼睛反倒有些滑稽，原来是负责巡逻和抓早恋的德育主任。
“老师好。我们是文学社的成员，刚刚帮语文组老师把材料搬过去。”学姐在老师面前永远是一副乖乖女和优等生的模样。她偷偷用眼神嗔责地瞪了我一眼，我也急忙应和着“老师好”。
“噢？什么社团不社团的……以后自习时间不要到处乱跑！”主任显然不相信这一套说辞，狐疑地看了看我们，但不了解社团活动的他显然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我和学姐连忙“好好好”“是是是”地应和。
本已经走远了两步，主任又突然转头对学姐说：“你，是高三十二班的班长吧？开会的时候见过你几次。快高考了，别忙学习以外的事。”
“好的老师，老师再见。”学姐的语气突然变得敷衍了起来。
待到德育主任走远，她低声对我说道：“这家伙以为我们两个在谈恋爱呢。”
“诶？怎么说？”
“看眼神，听语气咯。不过这帮抓德育的成天看一男一女就想着早恋，离得近点就说人家‘男女关系过密’，也不知道是谁龌龊。”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摊了摊手。
“再说了，就算是又怎样，他也管不着。哼。”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把话题重新拾起：“所以写小说的时候该怎么分隔？”
“喔喔对。刚刚说的侦探小说常用的无聊技法，就是在末尾强行设置一个悬念，在下一章却发现根本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比如夜里有人敲门，结果发现只是仆人什么的。”
也就是说，一顿描写猛如虎，其实剧情很老土？
“不过侦探小说有一个好处，进行一些描写的时候读者会以为是伏笔，即使毫无意义也会被认定是作者的障眼法。我们平时写小说如果要强行设置悬念，就一定要在下一章的开头迅速糊弄过去，接上下一个剧情。”
原来是这样吗……不愧是老油条啊。
“有的时候切换场景或许会很突兀，就要用角色的语言或者一些描写衔接。如果实在转折很突兀，可以用省略号单独成段当做分割线勉强使用……”学姐继续讲解着，只有在和我谈论起写作时，她才会这么开心，仿佛连马尾辫都在雀跃着。
“……糟了，刚刚被耽误了时间，只剩下半分钟了！我先去抢饭啦！回头再聊！”
“啊……嗯。”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只能看到远处学姐矫健的背影，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文学少女的人设，却偏偏加上了吃货的属性，猛地一琢磨竟有几分反差萌。
唔……连身边活生生的人都要琢磨人设，我果然已经被传染上职业病了啊。
整个晚自习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在趴下打盹的那二十分钟里梦到的都是自己构思的大纲。好在期末考试刚刚过去，作业以修改刚刚发下来的试卷为主，习题相当之少，只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部解决掉了。
我端详着被我反复修改的试卷，望着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叹了口气。
好在，作为一个咸鱼竞赛生，老师对我一向是宽容的。
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收拾书包声，几个躲在卫生间玩手机的同学也陆续返回了班级，大家不约而同的套起羽绒服紧盯着腕上的手表，几个有些淘气的男生嬉笑着嘀咕着倒计时。
“5,4,3,2,1，走起！”
放学的铃声应声响起，教室里一片聒噪中夹杂着生活委员声嘶力竭提醒同学明天带保险金的声音，好不混乱。我趁着这份嘈杂从后门溜出了教室，却在楼梯口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哟，晚上好啊。”
楼梯口，学姐穿着一身纯白的羽绒服，紧扣着羽绒服的帽子，白皙细腻的脸庞上满是俏皮的笑意，活脱脱一个雪精灵的模样。我没有想着寒暄几句，也不想理会身后那些同班男生的调侃，只是呆在了原地。
……
“所以，为什么放学回家的路也要跟我一起走？现在可是快十点了哦？”
冬日的冷风凛冽地划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无视了我单薄的身体对恒温状态的努力。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映得好似爆炸的火光，也把眼镜片上的视野晕染开来。
“诶？我只是也在往家走啊。今天我父母都不在家，他们在外地忙公司里的事情，所以想着放学的时候和你一起走一段路。”
该说……是巧合吗？考上重点高中后，家里在高中附近租了一间学区房，向来坚持陪读的父母这两天却因为北方突然异常飘飞的大雪困在了东北的老家。也就是说，今天我和学姐，都是一个人吗……
“快看快看，今天的月亮好圆呐！”
我胡思乱想着，兀自低着头向前走。耳畔好像有什么少女在“喂喂喂”的声音，也被我一股脑地无视掉了。
“给你十秒钟，描写一下现在的天空！”
“啊？认真的？”
“哼，叫你不理我。”
“啊……抱歉，不是故意的。只是在想些事情。”
我无奈地抬起沉重的头，从羽绒服帽檐下望出去，满月低低地悬在两栋高楼之间，月色清淡，在一团薄云里躁动地若隐若现。即使看两三秒月色也不会停下脚步，这就是高中生活吗。
“满月低悬楼间，在云中放射着清淡的冷光。”
“唔……嗯……”
学姐突然站定不动，似乎是琢磨了片刻，很快小碎步地跑到我身前面向我：“不及格！”
“诶？”
“景物描写啊，一定是与作者的心情、想要传达的意境息息相关的。”学姐你挨得太近了，看不到月亮了哦？
我的心情吗……
“你的描写里有矛盾。来，我问你，这个月亮的光明亮吗？嗯哼？”
我的目光丝毫无法从她的双瞳中转移开，天上的月亮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从她眼睛中映照的光芒里，我知道答案的。
“很亮……吧。”
“那为什么会是清淡的呢？”
“因为云？”
“可是月光依然很亮呀？”我一时无法反驳，或许是因为这样认真起来，拼命维护自己观点的学姐有点可爱。
“或许不亮吧。”
“可是‘放射’这个词不会有一种，bang的一声爆炸了的感觉吗？或者起码感觉，光线非常快，非常激烈吧？”说着的同时，学姐还不忘了用自己缩在袖口里的双手做出一个“爆炸”的特效。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此刻的月亮确实是在爆炸，甚至感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热浪和冲击波，以及随之而来的强大辐射——是的，这绝对是“热”的光，一股炙烤着我的力量。
“告诉我，月亮在你眼里到底是怎样的？”
学姐步步紧逼，超认真的模样勾动了我内心深处的某根弦。
我端详了片刻她精致的脸，盯着她的双眼，说道：“很亮。”
“不暗淡么。”
“不暗淡。”
“很冷么？”
“嗯，一点也不。”
……像你一样。
学姐突然好像放松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呢喃着：“那就好。”
“嗯？”
“以后……要注意哦？描写的时候，写出来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是……你自己。”声音突然温和下来，回归到了她作为一个前辈应有的姿态，但我似乎已经沉没在了她温润清澈的眼神里。
橘黄色的路灯像是熹微的萤火，逐渐燃烧成冬日壁炉里木柴的样子。暖和的光像初冬的雪，一片接一片地飘落、灼烧着我，直到那道光在心底燎原。
我艰难地张开口：“学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