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巴赫响起。睁开眼的一瞬间有一股失落感。翻过身子,伸手去碰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除闹钟。举起双臂伸直,前倾以惯性带动身体的运动,上半身坐起。下床,前去洗漱,随后穿着睡衣与拖鞋走出门外。开始做早饭。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便来到她的房间前。敲击房门。
“起床!吃早餐啦!待会儿还得去上学呢!”稍待一会儿,无人应答。
这家伙不会睡死了吧。
“快起床!吃早饭啦!”继续敲击门板。一直持续着,直到叠加的手指叩门转变为手掌用力拍打,门内还是一片寂静。喂喂,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于是打算翻箱倒柜找出这房间的钥匙。可是,什么时候,家里有了这样的一个房间呢?
——
“喂喂,快起床,吃早饭啦!”她将我摇醒。
“嗯?”我从梦中回到现实还得好一会儿。
“快点,饭快凉啦!”
“……哦哦。”我清醒过来,从床上爬起。“你还会做饭?”
“哪是。去楼下买的煎饼果子和胡辣汤。看你桌上放着钥匙,刚好用上。”她正在将塑料袋包装的胡辣汤嵌进碗里,身上还穿着户外皮肤风衣。
“只买胡辣汤就够了吧。”
“河南胡辣汤,没肉丸没烧饼,加上煎饼果子量刚好。”我一看,果然比平日里吃的胡辣汤颜色要淡一些。
“行吧。我去洗漱。不过我还是喜欢吃肉丸的。楼下菜市场旁边的巷子里有家老字号,一个老大爷一口锅,排队还挺长。下次你可以试试那家。”
她却像用看傻子般的怜悯眼神看着我。
“楼下哪有菜市场?是生鲜超市吧?你可别睡傻了。行了,快洗脸去吧。”
难道是我记错了?铁皮棚屋里的菜市场,难道不叫菜市场?因为不露天,所以改叫超市?算了,不管这么多,就当是自己错了吧。
洗漱完,喝第一口胡辣汤。
“啊,蛮好喝的。”
“不错吧?嘻嘻,我看食品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我这个画师的实力怎么样?”她用双手托住头,抵在桌子上,冲我笑着。
“这和画师有什么关系?倘若食物以艺术的外表来辨别,难道雕了花的西瓜皮也能好吃起来了?你这样是会错过诸如面糊等大量美食的。”我说。
“你情商这么低,为什么策划的游戏有那么多人买啊?”她似乎生气了。可我觉得这是个好话题,于是便顺着说了下去。
“做游戏迎合市场就像写作文吸引老师的眼球,又好比看到邻居家的孩子,长得奇丑无比,总不能一打照面就说‘您家孩子真丑’吧?可以说‘您家孩子真壮’或者‘您家孩子真高’来敷衍过去,就这样抓住消费者的胃口,他们喜欢什么游戏,就做什么游戏呗。”听完我的一席话,她似乎更生气,像是要跟我杠上了。
“那样的游戏艺术性太低了,快餐游戏毫无价值。”
“有价值,它是商品。”我接道。
“你——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按照常理,这句话接下来一定是尴尬的沉默时间。所以我转移了话题。
“你今天不去上学?”我问。
“你想什么呢?今天可是周日啊。本来我们专业课时就少,又顾虑到现在就业难,学校社团等方面就都把周末留出来让我们提前适应社会了。快点吃,待会儿我还得去办画展呢,已经跟场地那边联系好了。”她看了看表。
“画展?我也要去吗?”
“当然。她微笑道。我也为她感到高兴。可是,小说插画家办画展真的合适吗?我了解她的画风,因此感到疑惑。
“什么主题?”我问。
“上宽市古韵风景画。”
“你什么时候会画风景画了?”
“我一直都会画风景画呀?”这倒也是。人物插画家不一定不会画风景画。
“在哪举办?”我问,接着吃完了最后一口胡辣汤。
“SCAI浴屋。”
我对艺术行业并没有太多接触,平时打交道的设计师和画师都仅仅局限于游戏与漫画相关的产业。于我而言,自己有所耳闻的也只有上宽市美术馆与斋文宝美术馆。
“也对。你这种新人一般都是从比较小众的美术馆起步的吧。”我说。
“小众?”她紧锁眉头,用老中医般关切的眼神望着我,就好像我是精神病人,需要全天护理似的。“SCAI在您的眼里算小众,那么什么美术馆才能算得上出名啊?”嘲讽的口吻。
“那看来我是真的不了解你们这个行业。”
“得亏你还是名游戏策划师呢。”
“我平时又不和那些办画展的艺术家打交道。”我从坐椅上站起来,将煎饼果子的包装扔进垃圾桶,随后端着碗走向厨房,将盛胡辣汤的塑料袋揭下来扔进专门用来装容食品垃圾的筐篓里。
“那就不要找我这样的女朋友啊。”她小声嘟囔,但被我听见了。任谁都会发牢骚,我也不在意。她也离开座位,伸手将外套套上。“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我看了看表,才早上十点五十。“这么早出发,几点开展?”
“十二点。”她说。
我的公寓在上宽市二环旁,邻近的地铁站与公交枢纽几乎直达市内的各个角落。我觉得这么早出发没必要,毕竟上宽市并不大,与上海之类的城市比起来可差太多了。虽然也有历史底蕴而无法重度开发的原因。一般来说,她应该不会在离自己大学远的地方办画展吧。但她都那么说了,我还是出发吧。
我换上户外短袖,穿上A记的透气跑鞋,随后打开房门。户外过道的冷空气顷刻间透过我的全身。
“好冷!”
“你是不是睡傻啦?不看天气预报吗?”
以我的常识,这会儿应该还不是很冷才对。没办法,只好换上纯白色连帽衫。啊,还得关掉空调。还好电费含在房租里,不用自己补交。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SCAI在哪啊?”
“上野。”
“上野?哪个上野?不会是东京的上野吧?”
“是东京的上野。”
这会儿出发应该已经来不及了吧。去机场要两个小时。飞机要四个小时。从成田到上野又要一个多小时。到底是谁的脑子出问题了?为什么要把画展设在那么远的地方?而且,我没有签证啊?
“时间不够吧?”我试探性地问。从刚才开始,她一直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完全够呀。大江户线转京成本线,一个小时够了吧。”她似乎在说东京的地铁线路。
为了搞清楚,到底是谁出了差错,我向窗外看去——明晃晃的上宽五建集团的玻璃幕墙,不会有错。
“可我们现在在上宽啊!”
“上宽?说什么呢。我们明明在新宿啊。你今天怎么了?感觉你好烦啊。你要不想去,我自己去得了。”她说完这番话,走出门,重重地将门摔闭。
我自觉这样不妥,于是追她出去,不仅为了搞清楚状况,还为了有机会能够求她留下。若因这点小事闹得与她分了手,就没有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的正当理由了。她一定仗着自己的倔强,而不忍将自己置于医生的目光之下吧。
走出四十平方米的家,眼前是熟悉的走廊,甚至还有那熟悉的克虏伯电梯与邻居大妈。我深信自己没错,直到我走出楼门,看到与以往不同的光景。
映入眼帘的,是HALC购物中心。向西望去,透过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依稀还能瞥见都厅的影子。街上是密密麻麻来来往往的人群,四周蓝色、绿色,偌大的招牌与夸张的片假名广告文,皆不同于我日常所见。向身后看去,早已不是我那所公寓米黄色的外表,而是被昏暗钢筋混净土的生硬外表所代替的拐角楼,上面的霓虹灯不知为何还亮着。
我能望到她的身影,然而此时此刻真正该在意的,是去追上她,还是另寻栖息之所?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向她那里跑去。
煎饼果子和胡辣汤是在哪里买的,她一定能解释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