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坏，废墟。
倾盆大雨掩盖不住烧焦的臭味。
这是哪里？
熟悉的路，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天空。陌生的场景。
周围的一切都面目全非。简直就像被巨龙蹂躏过的森林，简直就像台风刮过的草庐。
斯林的头脑有些发胀，现在是什么情况呢？理智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一点也不想访问自己的理智。也许是它的残酷让人望而却步。
家原本的位置只剩下一面被烟熏的黑漆漆的墙。房子早已无踪。
菲娜呢？
仿佛想到了什么，斯林不受控制的到处跑，翻扒着瓦砾，鲜血顺着指甲，混溶于雨中。
被烧毁的尸骨，被雨水冲刷而积聚的血流。斯林找不到也无法辩别出，菲娜在何处……
雨有些烦人，不停的下，不停的下。虽然很烦人但斯林此刻却不希望不要停。
因为他不想哭。仿佛哭了，这一切都会变成真实的了。但他又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流泪，索性隐藏在大雨中好了。
背靠着墙，淋着雨，疲累的斯林，时不时的陷入睡梦中。
梦里，菲娜跟他说，他的母亲其实很爱他，但人生纵有千般万般不愿意，有些事依旧难以找到妥协点。
梦里，菲娜跟他说，她最擅长的就是树皮馅饼，这不是别人教她的，是她自己研制出来的。她曾励志让树皮变得美味起来。
梦里，……
其实斯林很喜欢菲娜的，那暴躁的脾气，温柔的性格。
菲娜刚来这个家时，真的如同一潭死水一般，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那时斯林仗着年幼，总在她面前卖萌耍乖。最终，也有了成效。
对不起……
斯林不知道自己在忏悔什么，忏悔又有什么意义。
无法挽救死去的人，也无法给自己带来救赎，不如说，他们的结局都是他带来的。多少能够猜到，这一定是他的错。
雨依旧在下，宛如不知道停止哭泣的婴孩。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斯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眼神空洞的人偶。
漂亮的人偶小姐，你为何衣衫不整，不懂得整理衣服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哦。
漂亮的人偶小姐，你为何不穿鞋，那柔嫩的脚踏过多少荆棘，踏过多少锐利的石头才会如此血肉模糊呢？不好好穿鞋的话，道路会悲伤，因她肯定不忍伤你的脚。
不好好穿鞋的话，雨水会欢快，不要误会，她没有恶意，她只是认为与你的血溶为一体是她的荣耀。你的美丽，你的精致，让你周围的一切都蒙上怜悯的色彩。
……
斯林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他感到口渴，于是就将雨水灌入腹中。
“对不起！”
她开了口，声音如此痛苦。
“这是你的意志吗？”
她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她沉默。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人是无力的。在这里，生命如此卑贱，无法被律法约束心的人，就是野兽，无法被良知谴责的人心就是路边冰冷的石头。
……
“你看起来很想哭。”
“嗯”
“那你在哭吗？”
因为雨水，斯林无法判断。
“我不能哭。”
“为什么？”
“如果哭了，恶魔就会发出狂笑。”
“如果连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自由都失去了。不觉得‘自由’一词太过于可怜了吗？”
“我看起来自由吗？”
她解开随意扎起的腰带，本就没有扣好的裙子被轻扯了一下就滑落在地，幼小身体的精美让斯林一时无法移开视线。
这个世界是有内衣这种贴身衣物的，只是她什么都没有穿。雨水在那光洁的肌肤上形成一股股涓流，仿佛是要为她洗涮污秽一般。
斯林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她在笑，略显疯狂的笑容让斯林感觉有些不舒服。
“我的老师，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这样观赏我。直到他觉得满足。”
“我的父亲，就算猜到会是这样的的结果，依旧选择了放任，甚至花费数年为我完成了牢固的暗示魔法。只为了让我不能成为第二个不听话的姐姐。”
“我的姐姐，将她应当承担的所有责任，都抛在了年幼的我身上。”
“我的母亲，一定要将她的女儿塑造成完美的工具。”
“你觉得，我自由吗？”
“你有看到这一条条锁链，一层层枷锁吗？看吧，它们就在这。”
她张开双手，逐步向斯林靠近。如她所说般的展示着什么。
“姐姐也是，你也是，自由?你们不觉得自由对我来说，不过只是引发痛苦的毒药吗？”
眼神越发空洞，笑容越发扭曲，也更加无力。
斯林想要做些什么，他听着这些话，看着眼前的孩子，他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但舌头被荆棘捆绑般，刺痛，酸涩。躯体如同被美杜莎石化的雕像，雨水更加冰凉。
“看到这废墟了吗？看到灰烬堆中的骸骨了吗？”在斯林身边，她停了下来，将目光转向焚毁的房屋。
“归根结底，都是我亲手造成的。”
说完，嘴角咧开，笑声逐渐增大，如此张狂，如此凄惨。
不对！
“不……”
喉咙灼痛。
“不……不……”
舌头打结。
“不……对……不对……”
腥甜弥漫口中。为了正常说话，他咬破了舌头，咬破了嘴唇。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为了宣泄愤怒，难过的情绪，他无休止般的重复。
“都是错的。都是错的。”
随着口舌的流利，身体也恢复了行动，不受意志的将身边的孩子揽入怀中。
他觉得她可怜，是的，异常不尊敬的，单纯的想要怜悯她，他知道那怜悯廉价，无意义，甚至可能侮辱着这孩子一直以来的孤独抗争。
但那怜悯是一个大人对一个孩子最起码的爱护。他生性凉薄，因为他明白有些事自己做不到，也没有能力。
他生性凉薄，因为别人如何培育管教自己家的孩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没资格，没能力插手 别人家的事。
但是，美味的饭菜，余味在口中回荡，温暖在心间流淌。
但是，怀中的孩子，隔着衣物，在冰冷的雨水中传来阵阵温度 。
她们，都是活着的，温暖的人！
他生性凉薄，以往的人生，他从未如此愤怒过。珍爱生命，难道不是做人的底线吗？
他想做些什么……为她，为自己……
“希娅，不要再笑了。痛苦、悲伤、屈辱都不该是愉悦的心情，如果不开心，就不要再笑了。”
“希娅，你的老师不对，你的父亲不对，你的母亲不对，你的姐姐也不成熟的欠缺考虑。他们的不对，不该由你来承担。”
“希娅，你肩上沉重的责任，也绝非你这个年龄应当承担的。觉得他们不对的你，真的很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希娅，不要把别人的错揽在自己身上，因为你很善良，你要爱护你的善良，不要让她承受她不该承受的痛苦。”
“希娅，想哭，就哭吧！在这里，我的怀里，有感受到吗？和那些人不同的东西，和你一样温暖的热度，呼吸，心跳……”
她此刻最需要的言语，最需要的认同，他都会说，他都会给。因为那都是正确的，因为这是他此刻仅能做的事。
也许斯林的话语为希娅菲尔的情绪开启了一道名为宣泄的门，也许只是成为压垮希娅菲尔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斯林怀中传来了似有似无的抽泣。
“我不能哭，不能让魔鬼的计谋得逞。”
声音变得嘶哑，雨依旧没有停止的意图。
“希娅，就算是魔鬼，也绝对分不清眼泪和雨水，我保证！”
……
他们，枉为人……不为其他，只因此时怀中哭泣都不敢放声的女孩。只因他此刻对他人蔑视生命的怒火，只因失去菲娜，他内心难以言喻的悲伤……
……
他性子是凉薄了些，但并非无情，他会悲伤，会愤怒，也会流泪。雨水从发稍流下，经过睫毛自眼中流出，混入异物的雨水滴落到怀中银紫色的发丝之上，再自银紫发末端滴下，它终将融入泥土之中……融入这个世界……
这不正常吗？是他底线太高吗？是他错了吗？不，不，不，人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总要的，早晚有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