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纪帆与高妍的初次见面是在社团招新会上,高妍就坐在蓝色的伞下,文学社立牌后的她看起来很恬静。那之前他们其实已经接触过了,这件事情可以简单概括为纪帆用社团部招新群去咨询文学社,临时起意搞点恶趣味,于是向不相识的文学社社长说尬话,结果就是社长几番拒绝了纪帆进文学社社团群的申请。
纪帆到了文学社的大伞下,填好了入社申请书就问:“你们这里……谁是那个高妍啊?”
“我就是。”那个用手机外接键盘写着小说的女孩停下了手里的事,侧着身抬起头。纪帆觉得她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灵气的眼睛,让人眼前一亮。
“你怎么不让我加群啊?”纪帆笑着问,语气略带调侃。
“啊!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什么奶酪’吗?”高妍没有回答他,反而略带恼怒地反问。
“嗯,对啊,是‘西瓜奶酪’。”纪帆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懵。
“对,就是你!”女孩像抓到正在偷钱包的贼一样脱口而出“正义的审判”,接着她又嘀咕起来:“真是的,怎么会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我觉得不奇怪啊,挺有趣的名字,其实除了‘西瓜奶酪’,我还可以叫‘北瓜布丁’,或者‘冬瓜凉粉’也行,再或者……”纪帆一边解释,一边想着还有没有类似格式的名字。
“停!别扯那么多废话,我是想说,你,你,你……你发那些消息是什么意思嘛?我又不认识你,很奇怪的,你那样……”女孩说着不由自主站起来,双手按着桌子。纪帆这才看到高妍的个子不是很高,小小的让他觉得很可爱。不知道为什么,见她生气,纪帆就觉得很可爱很好玩,于是就越想逗逗她,但纪帆还是控制住了再次搞恶趣味的想法。
“我就觉得好玩啊,没别的。”纪帆憋着笑,语气装出满不在乎,毫无所谓,总之是很欠揍的语气。
“我觉得不好玩!”高妍不经意撇撇嘴,又立马收回去,用漂亮的眼睛快速瞪了下纪帆,然后坐了下去,拿起手机,又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接着长出一口气说:“唉,气死我了——”纪帆观察着她,没有说话,心里刚萌生出逗她的想法被压了下去。
高妍沉默一会儿,又开口道:“你为什么想加入文学社?你是真心想吗,还是仅仅觉得好玩?真是的,你这样的——”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这样的性子,看不出来喜欢文学啊?”
“我……你……”纪帆被噎得有些无语,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打小喜欢文学,从我记事起就有个当作家的梦想,我四年级时还得过全国小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还有……”
“行了,行了,还四年级,那都多久了,你多大了?还记事起想当作家,都不知道认得α、o、e吗?”
“我今年19啊,唉,虽然有些老了,但‘老夫聊发少年狂’嘛,况且我小时候上幼儿园之前就会念α、o、e,还会背唐诗,还会说‘banana“和‘apple’……”
“停!打住!还‘少年狂’,你是有多老啊?还‘apple’,我看你就是想‘peach’!”
“对,当然‘peach’我也会说。”
“得了,得了,和你说话真累,登记好了就加群走人吧,社团活动时间等通知,哝,加群。”高妍拿出一个二维码牌子,立在桌子上,一边咕哝道:“真是浪费时间,又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
纪帆拿出手机加了群,又开始说:“哎,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喜欢谁的书呢?”
“没有特别喜欢的,我喜欢的是书,又不是作者……”高妍叹了口气,又说,“真是的,硬要说的话,我喜欢余华、路遥、老舍、川端康成这些人的书吧。”语毕,她便不再说话。
纪帆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情绪不禁又激动起来。
“哎哎,我看过《活着》,感触特别深,路遥没有接触过,但我蛮喜欢那种类型的乡土文学。
“老舍的话,我暑假刚读完《四世同堂》,真是恨透日本鬼子了,也为那些亡国奴的腐朽思想感到悲哀。
“哦,对还有川端康成,我真的特别喜欢他,他的好多书我都读过——像《雪国》啊,《千只鹤》、《波千鸟》啊,可惜他把稿子弄丢了,还懒得重写;哦,还有《古都》、《伊豆的舞女》啊,写得真的好美啊!还有《湖》也好看,虽说他晚期作品的内容略有变态吧——也谈不上变态,只是更接近人性之本欲……”
“停下,你怎么又扯这么多?除了《雪国》,我都没读过,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况且以后有的是时间,我现在很忙,懂吗?”高妍打断了纪帆的喋喋不休,疲惫又无奈地说。
“哦,好吧。”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纪帆哪里能够罢休,他又想开始滔滔不绝,于是接着道:“我真的觉得川端康成很特别,说起《雪国》,我读过两遍,每次读都被第一句话带入——‘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一片莹白,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下来。’啊!真的好有那种代入感,就好像思想穿越隧道,就去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而且《雪国》那种朦胧的美,若即若离——只能通过投射在玻璃上才能展现——稍一靠近就会破碎的美,使人只好小心翼翼守护,生怕不自禁伸手去触碰会使那种美毁掉——整条星河都倾泻下来——但还是让人忍不住去伸出手,那样心痒痒。
“还有,如果要我去体会川端康成的作品风格,我会觉得是这样:他的作品很清,像团清气但又不往上浮,反而往下沉,沉下去又不浊;但这种清又是粘腻的,不像水流那样,而是像胶那样,使人一旦跌下去就会陷进去,就像是一个清澈透明到极致的沼泽;而一旦陷入这个沼泽,就不会产生求生的欲望了,被粘滞的人会被那沼泽的清澈之气侵透,一丝丝甜意直渗入灵魂深处,简直就像被那粘腻的美勒住整个身体,被浓浓的爱缓缓杀死……”
“说完了吗?”
“说完了。”纪帆瞥见高妍真的有点不耐烦了,终于识趣了点。
“说完了就走吧,拜拜!”高妍很无奈,故意很冷淡地说。
“哦,拜拜……下次继续。”纪帆挥挥手。
“还继续……哎呀烦死了……”高妍小声喃喃着。
【二】
整个十一月份,文学社都在准备校庆表演诗朗诵的事情,纪帆又有了积极表现的机会,而且客观来说,他是团队里最优秀的那个。而为此事,纪帆又推辞掉早就报好名的演讲和歌唱比赛。
高妍经常会在排练完节目后留下纪帆,和他谈一谈写作方面的事。高妍评价纪帆如同会写小说的梵高,其文章虽然不容易看懂,但别有种特殊的吸引力,只是太过个人主义这一点是硬伤,得改。
纪帆也知道自己写作上的短板,可是凭他自己却怎么也摸不到方法。纪帆总是认为自己的内心世界既丰富又与世隔绝,他自己也迫切希望终有一天会打破这个状态。高妍正是这个契机,她对于纪帆封闭已久的内心世界是破坏性的。
纪帆同高妍交流完毕时方到了饭点,于是他们便一同去了食堂。
“哎,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高妍没有任何预警地忽然冒出一句,她停下手中的筷子,侧过头看着纪帆。纪帆本来便故意坐得斜向高妍那边,眼睛的方向也不时飘忽到她的侧脸。被高妍这么忽地转头一看,纪帆偷偷摸摸的目光就被一双大大的眼睛逮个正着。
纪帆下意识闪躲了一下高妍的目光,却又心虚地转回来。“没……嗯……你眼睛真大嘿!”纪帆还没做好准备,就被她问得有些不知所措。
“别又跟我瞎扯,我知道你又会跟我扯到天边。我就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高妍微微蹙眉,纪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佯装愠怒还是真的生气。
“我没有扯到天边,我什么时候扯到过天边?我……”
“停!是不是?”高妍打断纪帆的转移话题,嘴角稍稍撅了起来。纪帆知道这次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还知道自己又被她那双大眼睛瞪了一下。
“对,是!有——点意思。”纪帆灵机一动,做出一个类似OK的手势,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他还故意把“有”这个音节拉得好长。
“没想到啊,你竟然会对我图谋不轨。”高妍蹙起的眉头重新舒展开,转而挑起眉毛,用无奈的语气道。
“不是,什么叫图谋不轨?没有图谋不轨,就是……就是,对,觉得你有意思呗,挺好玩的。”纪帆试图用解释去掩饰自己。
“既然没有图谋不轨,就别叫我‘小蛋糕’,整天‘小蛋糕、小蛋糕’的像什么话?我们只是社长与社员的关系。当然了,你要是不想拿我当学姐,也可以当我是姐姐嘛。”高妍无奈道。
“嘁,论年龄你还比我小一岁呢,不就比我大一届嘛,神气什么?”纪帆不服气了。
“总之,别叫我那个外号。”高妍的眼神认真起来。
纪帆察觉到高妍一瞬间的认真神情,于是说:“嗯……是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你?”
“嘁,我上初中时就有人这么叫我了,你只是大多数,况且你还没有和我亲密到那个程度。”
“哦,是吗?‘海盐小蛋糕’,是这样啊,‘芝士海盐小蛋糕’。”纪帆又心起捉弄之意。
“你……”
“这个外号够不够新鲜呢?高妍——海盐小蛋糕。”
“你为什么这么叫,很好玩是吗?”高妍辩他不过,脸上渐浮起羞恼。
纪帆见此情景,捉弄之意更甚,便作思考状,道:“嗯,也对,好玩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呢是可爱,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吃。”
“真是对你无语了,你这个人啊……真让人搞不懂。”高妍知口头功夫不如此人,对此已然无言。
吃完饭,纪帆擦擦嘴刚站起来,就听到高妍问:“是男人不?”
纪帆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已经被高妍塞了一大包东西。“这是什么?”纪帆问。
“这次表演的演出服,回头会叫你们试一试。”
“哦,好的。”
说着话,两人已经快到了教学楼。
“你今天是晚自修吗?”高妍问。
“是啊,好烦哦。”纪帆叹气道。
“哈哈,我们大二的就不用上。你要是不想去呢,也不是不可以以社团活动的名义请假,只不过我还是不怎么想让你提前轻松。”高妍狡黠一笑。
“嗨,反正晚自修也没什么重要事情,您社长大人就给我请个假呗。”纪帆一脸期待看着高妍。
“不行,你呀,年轻人,还是要多多上晚自修磨练磨练的。”高妍的神情愈发得意。
“唉,那好吧。”纪帆很失望。
“嗯……不过。”高妍犹豫着。
“什么啊?”
“晚自修下了去操场走两圈吗?我有点无聊,不想回寝室。”高妍突然这么说。
“好啊,我也挺无聊。”纪帆答应了。
然而那天晚上,纪帆下晚自修后被学生会的事情耽搁了,没有时间和高妍一起去操场散步了。
“你忙你的吧,大忙人。”QQ上,高妍这么说,“你那些工作那么忙,对你个人来说又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又繁杂又重复,只是平白浪费时间而已,你怎么还愿意做?”
“为人民服务!”纪帆只是这么回复道。
“那你就服务吧,只是我劝你还是多留一些时间给自己。做一些有利于自己的事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也不枉费这几年。”
“嗯,我知道的。我忙完可能要十一点了,你快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谁要等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已经到寝室门口了。”
“嗯,那就好。”
【三】
纪帆总觉得放别人鸽子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第二天下了晚自修后他就请高妍出来,以完成昨天没能做到的事。然而高妍说是去操场走圈,却只走了半圈就说累了,想坐下休息一会儿,于是他们就到了足球门框旁边席地坐下。
许久无言,他们就这样静静坐着,纪帆清楚记得,那天的月亮是半个,挂在西南方的天空之上。那是纪帆第一次觉得半月之美不在于凄美,而是其他的什么。
沉默当如此情此景,纪帆不由转头看向高妍。夜色浓厚、月光淡薄,纪帆看不清身旁姑娘的神情,他的目光只撞到那双随月光灵动的眼眸上。
“你别这样……老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很奇怪。”高妍察觉到纪帆看向了自己。
“什么样的眼神啊?”纪帆好奇道。
“就是那种……形容不上来,反正怪不自在的。”
“怎么不自在了,嗯?”
“嗯……就是你那种……星星眼。”
“是这样吗?”纪帆故意抬了抬眉毛,眨了眨眼。
“对,就是这种。别看了,一边儿去。”
“不要。”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高妍无奈道。
“是啊,都说了,有——点意思。”纪帆又做出那个食指拇指捏到一起类似OK的手势,并举到面前。
“好好说话,你是不是喜欢我?”高妍挥手打掉纪帆的手势。
“嗯……怎么突然这样问?”
高妍微低下头,思忖一会儿道:“以前也有个男生这样一直盯着我看,他从军训那时就暗恋我,然后追我。”
“后来呢?”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然后分手了呗,交往没到一个月。”
“啊……”
“没什么,我交过四任男朋友,都没超过一个月的。”
“那也挺有经验的哈。”
“那肯定,哪像你这种,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小屁孩。”
“不是,我虽然没谈过吧,但也是有经验的,起码失败的经验很多啊,从小学一直失败到大学之前,现在我还不知道,或者也许能成功一个。”纪帆试图狡辩。
听得纪帆此言,高妍颇感哭笑不得,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我追一个女生五年,但没有结果,于是我放下了。”纪帆抬头望向月亮,接着说。
“你追了五年了,是怎么放下的?”
“她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长大了不要再意气用事了。”纪帆叹了一口气。
“感觉这女孩挺好的呀。”
“是,她很善良很乖巧,有时候马马虎虎的,而和我一样的拖延症晚期。我喜欢她最主要还是她那种姐姐般的气质。其中有一个契机……”说到这儿纪帆忽然停住不讲了。
“怎么了?”高妍问。
“哦,没事。我16岁到18岁之间吧,那段时期我情绪上有些问题,反正医生说是强迫症,双相情感障碍,抑郁焦虑状态,那能怎么办,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呗。”纪帆耸耸肩。
“那你现在呢?”高妍关切道。
“好多了,多亏了她。那时我差点想自杀来着,她拉了我一把,从那以后我就爱上她了。然后给她写情书来着,要看吗?”纪帆笑了笑,就此打住这个话题,然后掏出手机,翻出了那封所谓的情书。
高妍看了纪帆写的所谓情书,略微思索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可以看得出来你的深情。不过,我感觉你对她并不像是爱情。”
“我也这么觉得,对她我更多像是对姐姐的那种爱吧。”
“你是独生子女吧?”
“是啊。”
“怪不得。我有个姐姐,还有个弟弟。”
“真好。”
“好什么,我感觉弟弟好幼稚,而且……我应得到的那部分经常会被理所当然地送给他。姐姐的话,我感觉比我还要幼稚,一些事情她处理不了,还要我去处理。我自己也能养活自己,平时写写文章赚点稿费,一个月的生活费也能宽裕点。假期也去另一个城市打打假期工,累一点也罢,能赚不少钱。家里我最喜欢的还是和我外公坐着聊聊天,喝喝茶,听他讲一些事,或者就那样喝着茶安安静静坐一下午也很幸福。”
高妍说着,一边靠向足球门框。
“别靠。那个凉,脊背不要直接靠上去。”说着胳膊伸了出去,“我胳膊垫这儿,你靠吧。”
……
“你喜欢听歌吗?”过了一会儿,高妍突然这么问。
“喜欢摇滚,爵士,布鲁斯风格的。我喜欢的歌里老歌和小众居多,可能没什么年轻人爱听。不过我特爱唱赵雷的歌。”纪帆答道。
“看出来了,你弹吉他时就是唱赵雷的歌吧。不过摇滚我不是很感兴趣。把你的歌单给我看看呗。”
“好。”
高妍第一眼看去,纪帆的歌单和自己的并没有重合之处,于是她就一边翻看纪帆的歌单,一边低声哼唱起了《小情歌》。高妍的嗓音很好听,歌声过境之处,纪帆的情绪开始悸动。
“可以靠一下吗,歌儿有点好听,我可能上头了。”纪帆不知怎得就脱口而出这样的请求。
“靠吧。”高妍只是淡淡回道。
纪帆于是放下了身体左侧的重量,上半身靠近了女孩一些,脑袋轻轻放到了高妍的肩上,并问了一句:“重吗?”
“还好,没事的。”高妍依旧语气和缓。
“第一次靠女孩子肩上,肩膀好小,怕压疼你了。”此时纪帆倒是显得有些慌乱。
“我肩上扛过的担子可比你重多了。”高妍的语气隐隐透着无形的稳重。
“也是。其实我有时挺脆弱,就想找个怀抱或者肩膀靠一靠。”
“都一样,没有肩膀可靠罢了,我特别想有一个人能让我靠在他肩上,然后敞开心扉大哭一场。”高妍叹气道。
“这儿就有一个啊。”纪帆玩笑道。
“得了吧,怕给你压坏了。真是的……我看看你有什么我会唱的英文歌。”高妍无奈道,手里仍然翻找着歌单。
“这首歌我会唱。”一会儿,高妍终于找到了一首歌,随后她就唱起了《yellow》。
纪帆的脑袋本是靠在高妍右侧肩胛骨肩峰附近的位置,脸挨着她的冈上肌和三角肌。但是不久,纪帆的脑袋就不知不觉顺着锁骨向下划,由锁骨肩峰端划到了锁骨胸骨端,顺势靠到了高妍的胸骨第二肋切迹附近,脸颊挨着她的胸大肌上部。通俗讲就是由靠在肩头到靠进怀里。(这段我故意的,善于应用所学知识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帆觉得那一天月亮特别好看,他从未感觉到半月竟也是如此的美。
“今天的月亮真好看。”纪帆道。
“可惜是一半。”高妍语含遗憾之意。
纪帆顺着此时此刻的心境,感慨说:“可阴晴圆缺的轮回是万物的宿命啊,半月也有半月的美。”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今夜的月色真美……”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你就乱讲?”高妍的语气忽然严肃。
“当然知道,就是喜欢你嘛。”纪帆顺势道。
“知道你还乱讲。”
“没有乱讲啊。”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高妍再次谈及这个问题。
“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了?”再次被问这个问题,作为感情小白的纪帆不免手足无措,一下子怂了。
“因为这个问题很重要。”高妍的语气依旧很严肃,容不得半点玩笑。
“我……那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许讨厌我,不许不理我,不要删我QQ,不要走在路上假装没看到我,不要……”纪帆尽可能拖延一下,脑中飞速思考下句话该怎么说。
“停!我不可能答应这么多,那得看你说了什么。我都说了,我们只是社长与社员的关系,你可以把我当学姐,也可以当我是姐姐,更可以当我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这样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社长和‘优秀’社员的关系;学姐你可以继续当,但按年龄来说,你必须是我妹妹;好朋友是不可能的,你得做我女朋友。”纪帆平复好心情,笑着说出这番话。
“真拿你没办法,油腔滑调,没点正经的。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寝室吧,差十几分钟要门禁了。”高妍站起来,侧身背朝纪帆,语气略显无奈。纪帆无法看到高妍的神情,于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高妍当时的反应,也许她的反应真的只像她所表现出的无奈罢。
“哦,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学校之内挺安全。”说着,高妍就往回走了。
【四】
校庆的节目表演得很顺利,纪帆站在台上,搜寻着高妍的身影,好不容易找见,却被舞台灯晃了一下眼睛,再寻时,那身影依然不在。纪帆很喜欢高妍在台下注视着他的样子,排练时,他就无意中习惯性看着高妍,那眼神可能就是高妍所说的星星眼了。
此后,第一学期的社团活动便告一段落。然而自那天晚上以后,高妍和纪帆的相处就变得怪怪的,路上见到时,连互相点头示意也不,两人就像是陌生人。
最后一次社团活动结束后,纪帆是最后一个走的,关门时他发现门口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书,是安德烈纪德的《窄门》。纪帆拿起那本书,却发现书下压着一张纸。
纪帆随手将纸翻过来,映入眼帘的却赫然是高妍的字迹:
——给纪帆:
首先请原谅我最近对你形同陌路的态度,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那天以后,
我想了许久,终是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的思维很发散,如同天马行空,思想总是走得深远,而我却是个很世俗的人,从根本上,我们的价值取向没有重合。我不会是你所希望的女孩子,就算在一起了,我们还是会存在许多无法解决的本质问题。我也很矛盾,但最终我还是决定,在一切美好开始变质前就阻止他的发生。
写作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的文笔真的很不错,写作天赋也高于我,就是得注意写文章不要偏离了重心。桌上这本书我希望你能读一读,相信读完后你就能明白我的想法和我所做出的选择。
我希望你能有一个值得自豪的人生,我希望你有勇气重新启程。愿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这我也是作为学姐给你的一些寄语。
——高妍留
下了晚自修,纪帆还没有吃饭,他准备出去吃点东西,于是他朝着东边正门的方向走去。走过黑漆漆的篮球场,上了球场边的台阶,他的双眼忽然被一束冷冷的白光直刺了一下——圆月的寒光穿透纪帆心灵的窗户,重重落在他的心上。
纪帆疑惑了一下,又猛然反应过来——从那以后他竟然觉得月亮一直是以半个的状态存在的,这圆月使他惊了一下——他自嘲地想:“原来今天是十五啊,农历的十五左右月亮不一直是圆的嘛……我怎么会忘了呢?”
“说起来这个方向是东边吧,月亮不是一直在西边吗?怎么会在东边,怎么会呢?怎么会呢……”纪帆直到吃完饭回到寝室还一直在疑惑着思考这个问题。思维恍惚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纪帆有勇气去翻开那本书。
那一周,纪帆抽出所有的课余时间仔细读了一遍纪德的《窄门》。当他读到最后一个字时,强烈的感动已油然遍布全身,他不禁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上帝给我们指出的道路是一条窄路,是一扇窄门,窄门……窄到容不下两人并肩穿过的窄门。”纪帆陷入了沉思,“是啊!通往至高理想的路必将孤独,路途伴随的只有寂寞。”
【五】
纪帆就坐在那片光秃秃的干枯草坪上。刚刚突然起的风越刮越大,圈起枯草也和浮着的沙土擦过他的眼睛。他只好戴上外衣的风帽,脊背靠着球门的框架,后背微微渗冷;为防止风沙吹进眼里,他蜷起膝盖把头埋在膝间。他还是孤身一人。
此刻纪帆觉得自己就像身处一个漫无边际的沙漠中,夜晚的沙漠很黑,沙尘暴的呼啸之声使他恐惧。他并不是畏惧自然、黑暗和痛苦,他害怕的是孤独,他置身茫茫荒漠,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他找不见方向,只有待在原地,发抖得哭不出来。一会儿,纪帆觉得有人从后面走来,他希望走过来的是她。
纪帆希望高妍从背后走来,狠狠拍一下他的肩膀,用稍带愠怒的、那个他所熟悉的声音训斥道:“你是不是傻?吹这么大的风还不回去?你以为你是谁,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你就是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我就警告你最后一次。你,现在立马滚回去睡觉。”
很不幸那是绝望时的错觉,很遗憾那只是风声罢了。后面没有一个人,周围没有一个人,纪帆又重新把头埋在膝间,把自己埋在地下,就这样静静地沉沦在孤独里……
良久,纪帆意识到他就坐着操场中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望天。那里没有月亮,天空怎么看都没有月亮,他再怎么晃脑袋,即使把脖子扭断也还是没有月亮,无论是半月还是圆月都好,此刻,对于这孤独的灵魂都是救赎,但是没有月亮,什么都没有,星星也没有,夜空黑漆漆的,只有风头很高。
不远处的宿舍楼那边传来一个同学歇斯底里的歌声,算是睡前的回光返照罢。歌是beyond的《不再犹豫》,他在心里哼了起来,渐渐感觉无力的身体从挨在地上的屁股开始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