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笼罩在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内， 烟头堆积满地、研究资料覆盖在床铺上，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要死的气息。尽管不透气的环境让夏烨感到窒息，但他还是选择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
引擎轰鸣，海浪滚滚，它们是这里仅存的声响。
此时，两个男人的争吵声打破沉寂。
“看看这该死的天气，我们得返航！”
“来不及了，海浪正推着我们前往西西里岛，发动机的功率根本没法支撑我们逆流而行。”
“桑普勒，我可不想跟你陪葬！”
“那你可以自己坐救生艇离开这儿！”
夏烨的眉头越来越紧，最终还是忍不住推开舱门查看情况。他本不想干涉两人吵架，可焦躁感实在让他静不下心，他太累了。
桑普勒与大副同时望向不耐烦的青年，两人眼中都带着愤怒，奈何怎么也架不住青年那对看死人般的眼神，只好停止争吵。沉默片刻，大副甩手走向驾驶舱，桑普勒则板起脸陷入沉思。
狭小通道转为死寂，二人并肩靠墙。
“你完全可以拒绝我们的无理请求。”夏烨低声说道。
“我当然可以拒绝你们，但我没理由拒绝乔安。”桑普勒叉起手，“更何况，我并不觉得这趟旅途是自寻死路。我曾靠木筏在暴雨中漂流一周时间，那可比现在的处境艰难数万倍。”
“你跟乔安是什么关系？”
“朋友。”
“因为是朋友，所以就能为彼此拼上性命？”夏烨点燃最后一根香烟，“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你只是为了朋友而踏上旅途。”
“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乔安给了我一块面包，所以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还他这个人情。”桑普勒望向夏烨，“我们不是生死之交，也没有什么利益关系，男人之间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呵……”
夏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仍旧不愿相信这个理由。
他曾经有过很多关系还算好的杀手朋友，可他绝不会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他觉得这样很蠢。
因为是朋友，所以就能为你去死？
这笑话可真够冷的。
“你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你心里想的永远都是双赢。”桑普勒死死盯着夏烨的瞳孔，“我看人很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有实力、有头脑，你既贪婪又自私，你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你认为自己永远都能在危机中找到突破口。可事实真是这样么？自负与傲慢终将让你付出代价。”
“你喝多了。”夏烨冷冷地望向对方。
“但我比你清醒。”桑普勒哼笑，“我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而你全都想要。”
清脆的脚步声回到在耳旁，桑普勒说完这句话便直接离开通道，只留紧皱眉头的夏烨杵在原地。
他懒得去想桑普勒说的话，他很焦躁。
他从未如此焦躁过。
重生对他来说是一次改变未来的机会，他心知自己必须把握这次机会，即使现在的世界已经大不相同，他也必须让琳小玥活下去。奈何旅途才刚刚开始，他就已经被杀手逼上绝路，甚至连苏浩也开始摆起脸色。
其实他可以理解苏浩的不爽，毕竟对方只是个普通大学生。
“啧。”
夏烨靠墙缓缓滑向地面，表情无奈。
通道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暴雨下的海浪让船身不停摇晃，汹涌浪花溅在圆形船窗上给人一种浸入海底的错觉。焦躁感越来越强烈，甚至还伴随着晕眩，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呕！”
不远处的舱门被推开，苏浩猛地冲出房间呕吐起来。
“你没事吧？”
夏烨立刻站起身，准备去搀扶，对方却是投来一个嫌弃的眼神，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返回房间。
“……”
香烟燃到尽头，夏烨感觉手指微烫，只得重重地将烟头砸向地面。
静坐许久，他只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裂，赫然起身冲向苏浩的房间。推门而入，房间内还残留着淡淡烟味，对方正缩在床铺上盯着窗外的海浪默不作声，神情憔悴得像个病危的老人。
“你到底想我怎样！”夏烨瞪着眼。
“滚出去。”
苏浩的语气平静无力，他没心情争吵。
“我只是想让你开开心心过个暑假，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夏烨紧握双拳走到对方床前，“我承认，我确实隐瞒了你一些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全部说出来，即使在那之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朋友？”苏浩微微摇头，“我可不认识能跟上百号杀手对枪的朋友，我认识的夏烨是个普通大学生，他常常被欺负，这让我十分苦恼。”
“苏浩，我……”
“你TM闭嘴吧！”苏浩猛地站起身，一把拎住夏烨的衣领，“知道么，我一直认为你被欺负是我造成的。结果呢？几小时前你完美的证明了自己压根就不需要保护，你TM可牛逼了！而我只是个跳梁小丑，你这几耳光打得啪啪响，真TM痛快！”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夏烨怒上心头，“如果我不把枪掏出来，你们都TM会死，你以为是谁拼了命在保护你们？”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啊！”
话音未落，苏浩提起拳头猛地朝夏烨脸上砸去！
“你早就知道这趟旅行很危险！”
又是一拳！
“你早就知道那群混蛋是什么身份！”
又是一拳。
“你TM早就知道，你就是不告诉我！”
又是一拳……
“我把你当真兄弟，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感到害怕才生气吗！”苏浩再次提拳，手臂颤抖，“你为什么对我闭口不言，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把你当真兄弟啊，可你又把我当什么呢？”
沉默……
“我，我不知道。”
夏烨的嘴角挂着血迹，他没有闪躲苏浩的拳头，他甚至不敢正视对方充血含泪的眼睛。
重生之后，他心里想的全是保护琳小玥，他把保护琳小玥当做自己唯一的任务。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跟苏浩走得越来越近，毕竟他是个孤僻的人，没有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
习惯一个人过日子后，就会害怕有第二个人出现。
寝室畅谈的那晚，他觉得苏浩这小子挺不错，他觉得苏浩能让自己渐渐适应平静日常，所以就跟对方以兄弟相称了。
其实他不知道兄弟是什么意思，应该跟朋友差不多吧？
每天问个好，能够随便聊天，能够一起吃饭……
这就是朋友或者兄弟吗？
不是啊，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在利用对方，即使他愿意提枪保护对方的安全，那也只是心中的股责任感在作祟。他连朋友和兄弟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敢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
“夏烨，你真TM是个混蛋。”苏浩松开手。
“对不起。”
“你别跟我道歉，怪我只是一厢情愿。”苏浩沉着脸犹豫许久，递出香烟，“我……如果你愿意的话，聊会儿天？”
“好。”
夏烨伸手接过香烟，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个陌生人，心里很不自在。
“还记得刚入学那会儿吗？”苏浩躺回床上，盯着满是锈迹的天花板，“我忘买洗脸盆了，所以让你陪我去买。当时你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不愿意，结果你居然问我‘还需要带洗脸盆？’。”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你还提。”
夏烨隐约记得这件事，印象不深，仿佛在回忆童年。
“如果我是个四十岁的大叔，醒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二十岁……我想我应该会惊慌失措地寻找回忆吧？”苏浩抿着笑意，“我得把印象最深的东西翻出来，这样才会觉得安心，这样才能相信自己真的活过。”
“我……”夏烨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都无所谓。我只想知道，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苏浩不禁用指甲掐住手掌，侧头望向对方。
“对吧？”
“我……我曾经没有把你当做朋友看待。我是个孤僻的人，琳小玥对我来说就是一切。这是我的记忆，也是我的过去。”夏烨顿了顿，“我害怕做出改变，我害怕面对未知的未来。”
“可是现在已经改变了，不是么？”
“是，已经改变了。”
夏烨微微低头，烟灰连成一根线，他还一口都没抽。
“兄弟，对你来说……对现在的你来说，我是什么？”苏浩不敢看对方。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死。”
“你太累了，我可以替你分担压力。即使我不会提枪杀敌，至少也可以做你的垃圾桶啊。”苏浩突然坚定眼神，重重地敲打胸膛，就如那晚一样，“你有太多东西藏在这了，说出来吧，我听着就好。”
“你没必要这样。”夏烨感到心沉。
“有必要，因为我们是朋友。”苏浩坐起身，表情微妙，“话说，我刚刚应该没把你打疼吧？要不我去找点药给你涂涂？”
“你这小拳头能哪能打疼我啊。”夏烨苦笑着。
他只是试探性地开个玩笑，谁知对方竟直接将他按到床头。
“喂，你居然敢说我这是小拳头？”苏浩立刻挤出二头肌，“敢不敢来比划比划，今天非得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成年人的力量！”
“ 你……”
夏烨一愣，眼睛忽然变得明亮，“你别跟我Gay里Gay气的啊！”
“我就要Gay了，咋滴！”
顷刻间，争吵转为打闹，焦躁感荡然无存。
夏烨不知道朋友的含义是什么，不过他现在却感到很轻松，似乎什么话都可以毫无顾虑地说出来。
这就是朋友么？
或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