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十点半。
屋内没有其他人，早已清洗干净的衣物晾晒在窗前，温和阳光透进窗户带有一丝暖意。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好在陶尔米纳是座沿海小镇，清凉的海风将夏日独有的炎热感冲淡许多。她揉了揉朦胧双眼，依稀能够听见窗外有人声，应该是戏剧团正在民宿外的小花园排练。
平静的早晨本该让人感到舒适，但凌夜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梦幻感。
这种梦幻感就像是一无所有的人醒来发现自己在豪华别墅，明明已经做好风餐露宿的准备，映入眼帘的却是荣华富贵。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她甚至觉得睡个懒觉都是一种奢求，真不像是大小姐会想的事儿啊。
轻声叹气，凌夜慢悠悠地离开床铺，走到木桌前提起小镜子，她发现自己脸上冒了几颗痘痘，黑眼圈也有些若隐若现。没有洗面奶，没有防晒霜，更没有昂贵的化妆盒，桌面上除了老板附送的一次性洗漱品以外，也就一摞他们好不容易带回来的研究资料。
还是家里好，想回家。
现在凌夜只有这一种想法，她再也不想掺和杀手间的事儿了。
拎上洗漱杯与毛巾，她懒散地走出房间。
洗漱区在一楼，这栋民宿并没有为房间配备单独的卫生间，氛围就像是十年前的大学宿舍。凌夜毕业于名牌大学，自然没有体会过一堆人挤在一起洗漱的生活，但她经常可以在青春电影中看到类似的场景。
她没有朋友，每次看这类电影都会羡慕不已。
“我炸的油条好吃吧，祖传的！”
不等走下楼梯，一楼就传来牛逼哄哄的吼声。
凌夜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客厅的场景渐渐映入眼帘。餐桌前坐着暗鸦大少爷与调皮医疗兵，夏烨一行人自然是跟他们挤在一起，亲密得像是从小长大的玩伴；餐桌上则是摆着豆浆油条，很难想象这种场景会出现在意大利小镇。
“凌夜姐，你醒啦！”陆凡挥手。
众人顺势望向楼梯，紧接着又拿起油条继续聊天。
“我没吃过这东西，看起来很油腻。”乔安皱眉思考许久，试探性地配着豆浆吃了一口，“没什么味儿，还有点干，吃着像是没有馅的泡芙饼。”
“油条要配着豆浆吃。”叶思宇给乔安盛上一碗豆浆，“吃过奥利奥吗？你得沾一下豆浆，吃一口油条。”
乔安甚是疑惑，小心地在油条首端沾上豆浆，大口含入嘴中。咸甜相互混合的味道难以形容，再加上油条在浸满豆浆后呈现出入口即化的口感，不得不让他感叹东方的美食是如此神奇，以至于把豆浆全给喷了出来。
“好——烫！！！”
没错，这是一碗刚热好的豆浆，尝过味道之后舌头估计是得罢工了。
“这大叔好可爱呀！”
秋璇笑得直捂肚子，欢乐气氛仍在持续。
凌夜没由来的感到寂寞，她似乎完全无法融入这股氛围，只好快步走向卫生间。
“喂，你脸上长痘了啊？”夏烨叼着油条，双眼紧盯那张五官精致的脸蛋，嘴角上扬。
“就你视力好！”凌夜满脸不屑，“瞧瞧你那张要死不活的脸，白得跟洗面奶没洗干净似的，好好吃你的早餐吧！”
“哟嚯，大小姐起床气还挺大。不过你没化妆的样子也挺好看，回头我去给你买瓶BB霜，把黑眼圈遮一遮依然是绝世美人。”夏烨一龇牙，嘴里没嚼完的油条险些掉出来。
“呸！”
凌夜嘟起嘴，摔门走进卫生间。
相对于其他民宿的卫生间，这里的环境还算不错，宽敞、整洁、隔音效果很好。关门的那一刹，凌夜甚至感到跟整个世界相隔绝，拧开水龙头，耳旁只有哗哗的水声。
一直以来她起床气都很大，平时在家的时候常常因为管家送餐太响而大发雷霆，为此没少被父母批评教育。其实她也觉得自己这个习惯很不好，不过今天倒是感觉格外轻松，因为知道对方不会生气，所以可以稍微耍点小脾气，好似他们真的很亲近。
想罢，凌夜望向镜中的自己，有点陌生。
她突然觉得自己成熟了许多，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傲慢自负，瞳孔中带着一点疲惫，更多的是沉稳与平静。不知不觉间连她也变了，无论过去的经历是好是坏，那些记忆总会成为未来自己的一块零件。
不知为何，凌夜突然有些好奇自己在未来的世界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或许夏烨能够给出答案。
刷牙、洗脸、将脏兮兮的长发扎成马尾，她再次回到客厅。此时众人已经吃完早餐了，桌上还留有一人份的豆浆油条，只有夏烨还坐在餐桌前舔着空荡荡的豆浆杯。
“我还以为你会洗个澡呢。”夏烨没有看对方。
“吃完饭再洗，饿了。”凌夜坐到餐桌前，“说起来，你也有三天没吃东西了，干脆把我这份也吃了吧？”
“好啊！”夏烨顿时两眼冒光。
凌夜的表情一下子转为厌恶，赶紧把豆浆油条拖到自己面前。
“我跟你说点客气话，你还真就当真了啊！”
“开个玩笑嘛，你赶紧吃吧。”夏烨轻轻瘫向靠背，“以前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最高记录可是一周不吃饭，全靠花花草草维持身体机能。这次不过是饿三天肚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
凌夜对杀手的生活没兴趣，懒得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今早我已经确认过那两个人的动机了，暂时可以相信他们的立场。而且他们还说，暗鸦应该得在明天才会前往西西里岛，所以今天我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夏烨摸出香烟叼在嘴里。
“放松？不应该赶路前往骸骨之地吗？”凌夜疑惑。
“大小姐，咱们好歹也是血肉之躯，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张吧。”
“哦。”凌夜点点头。
“夏烨，我带他们两个去弄点防身的东西！”柜台前的乔安大吼着，换好衣服的陆凡与苏浩已经在民宿前等着。
“去吧，顺便帮我也弄点。”夏烨打着哈欠挥手。
“我们也准备到小镇上去转转，有什么事儿就拿我给你的联络器联系。”叶思宇也是一副来旅游的姿态，说完便带着秋璇离开民宿。
众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客厅终于回归寂静。民宿外不再传来戏剧团排练的声响，大家似乎都去陶尔米纳小镇转悠了。夏烨盯着凌夜不作声，凌夜则是自顾自地吃着早餐，气氛有些尴尬。
“你呢，不准备去找琳小玥么？”凌夜边吃边问。
“早上联系过她，她昨天就回国了。”夏烨说，“听说是我们刚抵达意大利的那天晚上，罗马城区发生了恐怖袭击事件。新闻报道的说法是黑手党火拼，她父母觉得不安全。”
“黑手党火拼……嗯，应该是段影搞出来的吧。”凌夜顿了顿，将空盘推到餐桌中央，“也不知道段影现在怎么样，我跟他约定的时间是三天前的上午在陶尔米纳集合。按理说他如果成功抵达陶尔米纳后，应该会在附近的港口等我们，可我们上岸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
“放心，他还活着。”夏烨安慰道。
“那个叫叶思宇的人告诉你的？”
“嗯，他听暗鸦杀手汇报过，暗鸦没有逮到段影。”
夏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话，他确实听叶思宇说过段影的情况，靳默汇报的结果其实是段影身中数枪，不经过即使抢救绝对活不过当晚。如今已经过去三天，段影依旧没能抵达陶尔米纳，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很清楚靳默的实力，这可是暗鸦排名第六的杀手，光凭段影那点实战经验，根本不可能与之对抗。
不过他并不想对凌夜实话实说，早在凌夜醒来前他就让其他人保密了。
“要不……我们等他来了再行动？”凌夜咬起嘴唇。
“现在暗鸦的主要目标是我们，最好的方法就是明天上午直接前往骸骨之地。”夏烨点燃香烟，“到时暗鸦的人只会追着我们走，即使段影一个人抵达西西里岛，也不会有危险。”
“可我还是担心他。”凌夜的声音很轻。
“你的担心没法给他带来任何帮助。时刻保持冷静，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这样才能活下去。”夏烨盯着对方的眼睛，表情严肃。
“我只是……”凌夜斜过眼，“我只是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那张熟悉的脸。”
夏烨把烟头摁在餐盘里熄灭，随即起身将脑袋顶在对方额头上。
“后悔吗？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那就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敌人不会给我们犹豫的机会，我们能做的只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你想要看遍世界，我陪你；你想要查明真相，我陪你，但我绝允许你在这种时候怀疑自己。”
凌夜皱起眉，与对方相视，“你不是知道未来吗。我很好奇，如果是未来的我遇到这种事，我会如何抉择？”
夏烨一愣，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他突然不敢正视凌夜的眼睛，如同心虚的孩子，缓缓坐回座位。
“一会儿去镇上散散心吧，我陪你。”
“回答我的问题。”凌夜语气坚定。
“……”
夏烨不打算作答，沉沉地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梦境中的画面。黄沙弥漫整个世界，女人光着脚丫前行，不分昼夜地前行，直到抵达那扇发光的无名铁门，她终于借着铁皮看清自己的面容。
她认识这张脸，挂着无奈笑意。
“回答我。”凌夜再次发问。
“我不知道。”
夏烨拽住拳头，手心满是汗珠。
“我没见过你，不知道你会如何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