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开幕式致辞与预热演出后，焦作仁跟随班级的队伍来到观众席左侧的最后排，将手机放在数学习题册的下一页，若无其事地拿出剩下小半管墨水的签字笔。
“这一周的学校管理相对会自由一些，但也别放纵地过头了，德育主任会把你们这些违反过校内条律的人列为重点监测目标。”
武藤大悟的双手在平板上滑动，已经做完诸葛老师布置的作业的他正在享受游戏的时光。
“你是指昨天晚自习课上去厕所被德育主任发现？我可没有公然去挑战她的威严，比如携带手机被发现之类的。”
焦作仁回想到昨天第二节晚自习上，自己躲在厕所中等待“獾”发来消息，就当自己稍微松了口气，走出厕所门口时，一个矮胖的影子在走廊旁与他擦过。
“世界不存在鬼神，没有人能成为鬼神……”
焦作仁往反方向前进两步后，影子没有回应，只是缓慢地向他走来，焦作仁将双手张开，大拇指贴着肩膀，面对着影子的位置，往教室的方向后退。
“你已违反致良知高中校内规定第35条，禁止在校学生于晚自习期间在非学习区域擅自移动，请按照规定出示校园一卡通，如需向校方申诉，请……”
“又是一个高级智障，我还以为真的是德育主任本人……什么？”
电子音的响声驱散焦作仁心中的疑虑，同时让他全身上下的骨骼颤抖着，十月初自己被所谓的“高级智障”用非致命电流击倒在地的场景被全身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所铭记着。焦作仁举起双手，缓慢移动到走廊末端，那里是所有教室与办公室的视觉死角。
“我可不想倒下……得……太难看，至少在……可能经过的……同学眼里……”
焦作仁抱紧脑袋趴在地上，等待小幅度的电流涌遍全身，自己会进入短暂的睡眠——或者说是轻度的“昏迷”。
“确认权限，致良知高中德育主任，请下达指令。”
“你继续值勤，他的事我来处理。”
矮胖的身影伴随着标准的电子音同时离开走廊末端，焦作仁回头看到熟悉的瘦削的背影——从军训开始就一直注意他这名“重点目标”的德育主任。
“认错态度良好是可以减轻处罚的，记住我说的是可以。请告诉我，你是几班的学生，班主任是哪位？”
“焦……焦作仁，高一四班，诸葛老师的学生。”
“这是你的真名？”
“没错，卡上都写着。”
焦作仁拿出一卡通交给德育主任，德育主任扶了扶她的无框眼镜，盯着一卡通的正面看了几秒后，将其还给焦作仁。
“剩下的事交给你的班主任处理，秩序就是力量，赛迪普斯万岁。”
得到允许后，焦作仁从走廊上回到教室，德育主任和那台仿生智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楼梯口。不出所料的是，诸葛老师在晨读时找到焦作仁，将他带到门外简短交谈了几句后，又让他回到教室。
“所以诸葛老师打算如何处理你的？这一个多月下来，我不认为他是个喜欢惩罚的人。”
“你说得没错，平时成绩扣五分，周五留下来值日呗，没让我罚站或者罚抄倒是挺出乎意料的。”
“毕竟是对我们散养管理的班主任，至少不会主动要求我们必须喊出‘赛迪普斯万岁’这类话语，一来有利于所有学生在班里自由地表达意见，但另一方面，我们班没有其他班级那么团结。”
“某种程度上，找个合适的矛盾点也是学力竞争中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比如说打算针对我们高中的那个杜皮蛋……”
“校园生活不存在真正会置我们于死地的敌人……或者说，比较少……还有，那是杜培哲吧。”
武藤大悟将平板放下，在结束一局游戏，并重新确认德育主任的方位后，将正脸左转朝向焦作仁。
“举报不谢，可恶的秒选刺客……”
“能一边打游戏一边和我正常聊天，你也挺厉害的。”
“正常操作而已，还有，刚刚那句不是对你说的啊，别在意。”
“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实在不爽的话，再开一局呗，我为你在线下加油鼓劲。”
焦作仁将头微微后仰，看着顶棚支撑架的中心发呆。
“不开了，我进吧逛一会儿……对了，你知道这个视频是怎么回事？感觉像是某个新游预热的CG诶……”
“CG？让我看看啊……”
焦作仁接过武藤大悟手中的平板，点开视频的播放键：
“赛博时代的公民们，欢迎来到这座奔放与包容……”
“老焦，怎么了？该不会……真的是光敏性癫痫吧！”
武藤大悟摇晃着焦作仁的右肩膀，焦作仁甩了甩脑袋后，将平板放回武藤大悟的腿上：
“不是光敏性癫痫啊……我的意思是，这哪是什么CG，是……”
“线人不得泄露任何有关制裁者组织的未公开信息。”焦作仁很快把嘴捂住，他注意到视频里出现的面具人中间闪烁半秒的画面，那正是去掉文字与独特标识而留下的“银幕”的盾徽轮廓。
“我之前也往下面翻了翻评论，有人说他们是现代刺客，也有人说这些人是匪徒与混乱分子，还有人说他们在无病呻吟，其实拿不出真正的解决方案，评论的两极分化非常严重，介绍的部分有些混乱，但里面很多东西说得都有道理。”
“不需要管其他人是怎么认为的，你个人觉得他们是什么样的组织？”
“我一直在想这样的问题，那就是这个世界上需要守护的，到底是正义，还是仅有秩序？”
“拜托啊，你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一学生，想那么深奥做什么呢？”
焦作仁拿出藏在习题册下方的手机，左手打开自己常用的邮箱，右手下意识地挡住半边屏幕，
“我只关心现在如何，过去和未来？只有那些试图逃避现实的家伙们才会选择留恋与幻想，当然，我也不是觉得留恋与幻想就一定不好……既然一种现象存在了，大人物们鼓励这样做，会有他的道理，但也存在瑕疵……”
“所以你的选择……”
“停！别问下去！问就是两者都要！”
焦作仁从座位上起身，向分发号码牌的观众席前排走去。武藤大悟没有阻拦，只是拨动几个按钮，将左手晚上的电子表校准，手表屏幕上显示为新历536年10月14日上午10时26分。
“请比赛项目为男子铅球的参赛运动员带上号码牌，在P4区域接受检查并适当热身准备……”
“那祝你拿个让自己不留遗憾的成绩，还有啊，你这家伙只顾着跟我聊天了，也不多考虑自己的事情……嗨，龙哥早啊。”
龙欣瑶坐到原本属于焦作仁的位置上。一架无人机飞到四班的休息区，盘旋一阵后，又向右倾斜较小的角度，飞到五班的休息区，其中看到武藤大悟的目光后，那人露出一抹微笑，继续检查着手上无人机的部件情况。
“早什么早，还有一小时就到午饭时间了，焦作仁那小子呢？”
“马上轮到他的铅球比赛了，他在进行准备。”
“好的，你去通知一下全班的男生，在开始铅球比赛的时候，随时等我的口令。”
“看样子是要给老焦加油了，真没想到作为他的对头，你的态度还是挺分明的。”
“既然是他恳求我的，我也就盛情难却了。”
龙欣瑶来到观众席的最前排，坐到诸葛老师的身旁。
“班里的孩子们还算容易管理吧。”
“没有太大的问题，老师，就是那个……”
“知道，古鹰业一直跟我反映，那个汪寰宇总是……干扰你们的学习，是这样吗？”
“汪寰宇还好吧……我说的是焦作仁同学，他总是摆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还经常在我维持纪律的时候和我抬杠，更过分的是……”
“总是找别人的短处绝不会利于你的成长，龙欣瑶同学。新高一总会有那个磨合期，试着更多地去了解同学们的闪光点。”
“闪光点啊……他体育课的表现一直可以的……只限于力量方面。我和大悟只是对他无视校规随心所欲的心态比较头疼。”
“这个孩子我会对他加以辅导的，没有应该被抛弃的孩子，在他主动放弃自己以前，至少我会尽责，作为班主任的职责。”
“也可能是，之前他就有放弃过自己，只是后来又回归正道了。”
“那不是更好吗？能自己走出来的人必然已经有所觉悟。”
“对了老师，马上就轮到焦作仁同学的男子铅球项目了，角逐冠军的不乏那些外校的运动天才……我的意思是，他或许有赢的把握，但还需要我们给予他一些帮助。”
“你打算怎么帮？”
“让班里的学生们帮他加油吧，总会有人喊的，不必强求。”
“”
听到诸葛老师的话后，先是几个平日里和焦作仁一样爱吵闹的男生此起彼伏地喊着，然后是古鹰业、汪寰宇等更多的男生发出节奏统一的声音，许多女生也通过转播的闭路电视观看铅球比赛场地的战况，等待焦作仁上场的那一刻。
……
“致良知高中的后门那边真应该多拨点预算，只派两个保安和两个仿生智能守在那里，连黑客都拦不住……”
身穿整套黑色保安服的高瘦男子走到足球场旁边的岗亭，戴着白色口罩，只露出一对灰绿色眼睛不时地左顾右盼。
“过来接班了。”
“嘿，先站住！是新来的人吗？我没见过你啊。”
普通的人往往比仿生智能更容易相处，在程序上自然也存在弹性空间，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相对机敏的普通的保安，很可能成为他进入场地的最后一道障碍。
“你当然没见过我，他们总能花上更低廉的预算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哦，这样啊，他也真可怜……没什么，那我在附近休息一阵子吧。”
保安的前脚刚离开岗亭，他的屁股已经坐在椅子上，打开桌上的所有设备，仔细检查运动场内监视器中的画面。
“在交接班之前，他们不会发现值班室的异样。至于为什么知道他们这时候会有交接班，市政厅也许得把天语宫高中的那笔巨额拨款稍微划个小块，哪怕是帮这里的赛迪普斯系统升级一下反黑客程序也行啊……”
高瘦的男子将口罩放下，又很快戴回去。
“虽然海盗旗规定要暂缓一些委托，但他可能会成为四十六号码头的突破口，我只是在打赌，存在这样微小的可能性，即使他与那个码头的关系真的如东煌的古话所说：八竿子打不着边。你们眼中的狡黠之獾，也会有一筹莫展的时候啊……”
“啊哈，比赛马上就开始了，铅球的裁判已经过去了，我们剩下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从器材室内的监视器中传出来，“獾”将器材室的画面放大，几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围在器材室靠近大门的一角说着笑着，看着他们的手臂、肩膀以及腿上丰满的肌肉线条，“獾”整个身子开始发抖。
“光是作为值班站岗的保安，可很难接触到我的线人，我还得想办法来到更接近运动员的地方……作为教练或许是可以的，但他们不是在后门值班室里打瞌睡的保安，别说是报告给社安员了，就是直接被他们打一顿，估计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直接和他们硬碰硬，哪怕就是物理黑客也不会这样做的。”
“獾”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进入某台远处的设备的操作界面，
“就决定是你了，顽皮的跳跳怪（Naughty Jumper）！”
一辆深蓝色的小车从保安岗哨的下方进入体育场的草坪，两个手掌大的轮子在后方提供动力和弹跳功能，两个指甲盖大的轮子在前方负责转向。“獾”从远端打开通风管道的格栅，小车从器材室外的管道口进入，打开前灯探明管道内可能的出路后，从垂直管道上自由落体，掉到放有垫子的器材预备室。
“这个房间怎么这么小？难道是其中一间器材室？”
“獾”的手指不断滑动屏幕，将翻倒在垫子上的小车回正，操控小车旋转了整整一圈后，除了垫子以外，就只有一扇关紧的白色木门。
“不好，跳跳怪落下的位置有误，在寻找到闭路终端设备之前，我必须先藏好小车。该死，这么好的道具居然就这样被我给浪费了……”
“獾”轻轻锤着身前的桌子。器材室虽然就在观众席的正下方，但距离自己也有近百米的距离，擅自离开自己的职位很容易会被同行以及教练发现，只要根据监控向前回溯追踪，自己的衣服与口罩下的真面目很可能就此暴露。更何况“银幕”与社安局的“特殊合作”由于特勤局和市政厅的介入已经岌岌可危，以“海盗旗”所熟知的“苦胆”局长的性格，他只需要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去切断这样的合作。
“不过啊，幸好是在致良知高中，如果没记错的话，银幕组织在这里还留有一位正常学习中的制裁者，虽然他暂时也不太可能使用装备，但我也绝不能再浪费任何可以容错的机会。”
“獾”拿出手机，悄悄打开“银幕”内部的作战频道。
“我愿意回去接受海盗旗那家伙的处罚，相比于成为下一个眼罩……逆火，能听见吗？”
“獾？再确认一遍，是你吗？”
作战频道在一分多钟后传来“逆火”的声音。
“Ovviamente（当然）.说出来你可能难以置信，我就在岗哨的位置，刚刚经过换班……同事已经离开了这里，我指的是临时身份上的同事，不是作为正式的同事——也就是伙伴的你。”
“你居然不习惯你所认为的无聊的剧本，开始体验生活了？”
“体验生活倒不至于……还有，我哪来的剧本？即使是有，在那位制裁大师将其改写以前，都不是我想要的剧本。”
“有人朝岗哨的位置走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你所在的那间？”
“獾”通过岗哨的窗户往外看，一架无人机悬停在不远处，在空中左右摇摆着，不断调试角度，试图将正面的摄像头刚好对准自己所在的位置。“獾”立刻将头低下，暂时把所有可能引起怀疑的设备关掉，将手机的信号也主动与躲在几层垫子下方的小车断开连接。
一队正在巡逻的社安员与仿生智能经过岗哨，由于事先试过前面的升降护栏，“獾”很快就将社安员连同仿生智能一块放行。
“风险暂时解除。对了，逆火，一般人要来到比赛场地的话，穿什么衣服比较合适？”
“穿衣啊……没有最合适的，裁判员能进，运动员能进，值勤的社安员能进，但你不行，至少是穿着一身保安服的你还不能进。衣服只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身份卡，没有它，在指定的区域里你可是寸步难行。”
“啊……是这样啊，那你暂时离开作战频道吧。”
与此同时，“獾”也主动断开频道，不知为何，先前在远处休息的保安又回到了岗哨。
“不是已经交接班了吗？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獾”的语气中夹杂了些许质问的口吻，只有他自己明白心里的猜疑与慌张。
“能因为什么原因？校方说这里的人手不够，要我再回来和你一起值班，这些理应被好好整顿的家伙，只会用各种理由将你的价值连皮带肉统统拿走……”
“不要这样想啦，在仿生智能还没在这样的校园里大规模普及时，你们……我们都是有出路的。”
“出路？等到仿生智能真的要取代我们的时候，这分明就是……”
“獾”没有继续搭理他，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另一名值勤保安却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那个……我有点不太舒服，暂时去一下器材室旁边的厕所可以吗？”
“你向我申请这个干什么？我没那么大的批准权。”
在提出请求之前，“獾”将手机放在背后，将操控对象调整为唯一一个可以拍到器材室与岗哨之间路段的监视器后，即使闭着眼睛，“獾”也能按下“关闭”功能的按键。
“我先离开了，万一校方真要查到这里，你就说我暂时去解决急事了……”
“獾”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岗哨，放慢脚步走过厕所，从正门来到器材室，室内只剩一名裁判员还在检查器材。“獾”随手翻找着附近的纸箱，除了棒球棍和一套运动衣裤以外，还有一把电击手枪，连“獾”自己都对它的出现感到诧异。
“裁判员先生，真的抱歉了。”
“獾”的左手拿着棒球棍，右手握住电击手枪，逐渐靠近正在检查器材的裁判员。“獾”扣动扳机的同时将棒球棍高高举起，裁判员在非致命的电流下暂时晕厥过去，“獾”将棒球棍轻轻放下，搜索到裁判员的身份卡后，将裁判员放到附近的箱子旁整理好，除了那套运动衣裤以外，棒球棍和来路不明的电击手枪都被放回原位。
“穿成这样应该就可以去比赛场地了……好浓重的汗味……”
“獾”用食指和大拇指夹紧鼻子，快跑进入观众席前方的比赛区域。
“我的线人会参加一场铅球比赛，他之前是和我这样说的，我只要在那里找到他就可以，但哪里像是比铅球的地方呢？”
“獾”凭借自己曾在电视上看到的田径比赛的印象，不停搜索着可能的场地。
“老焦，加油！老焦，最帅……”
从观众席的左后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声响，其中的“焦”字尤为清晰。
“如果我没记错，就是我的那位线人了，没想到你挺受欢迎的，用着另一个身份的感觉，果然不错吧，但也请承担所有可能的后果，它们密不可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