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简易航模的踪影早已不见，四旋翼的无人机低空掠过海岸线，在少女的紫色星眸上空盘旋，时光再次回到到先前一年，两人曾经无所畏惧过的夏天。
“别这样说，司徒姐。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如约过来的。”
“家人的计划是暂时先搬到皎月岛，估计下周就要动身离开。陪伴与成长若是，但这……恐怕是属于我们两人的，最后一天的夜晚了。”
无人机顺着吹向海岸的暖流降低高度，准备触地重飞的瞬间突然失去控制，一头栽进少女身旁的“城堡”里。扬起的沙粒让少女下意识地退开半步，少年握紧手上的遥控器，奔向“城堡”旁边的少女：
“先等风头过去，司徒姐，我们会重逢的。虽然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晚。”
“你帮了我们这么多，自己却一个人承受这些代价，直到今天才和我说……”
少女循声走向少年，有些湿润的紫色瞳孔对着少年的鼻尖。尽管隔着一层薄雾，少女还能够看到少年脸部的轮廓，亚麻色的短发与碧蓝色的双眼。
“没事的，我的清白已经得到证明了。内桑还给我弄了个小礼物，挺好看的……”
少年举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摸向自己额前的“发卡”。少女顺着手指的方向凑上前去，隐约看见一个青绿色的倒三角图案——除了右上角缺了小块的颜色。
“挺可爱的，虽然我更期待成熟的你……还有，以后别再叫我司徒姐了，我有名字的，叫司徒雷雅。”
“嗯，叫……司徒……雷雅。”
“想啥呢？和你一样四个字的长度，啊哈哈……你该清醒过来了。”
司徒雷雅将细瘦的双脚踮起，伸出修长而洁净的双臂，搂在眼前那位略矮一些的少年的腰间，
“相信你哦，佳韵。如果还能重逢，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
“真是铁木做的脑袋啊，佳韵。最后还只是碰了下额头……”
欧阳佳韵将脑袋和半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另一只手轻轻抹过额前的刘海和有些朦胧的睡眼，头顶的倒三角“发卡”变为平日里极为罕见的紫色。他从床上坐起，缓慢站立并靠到窗边，碧蓝色的双眼朝向被帘布遮挡一半的窗户：十米高的大树下多了颗不足两米的“小树”，上面挂着星星、灯管与蜡烛之类的饰品。
“清晰的世界又回来了……哪怕只有十分钟左右。”
欧阳佳韵在床头找到自己的手机，将拇指和食指先后移到指纹识别区域，解锁手机并查看特别关注的私信：
“佐渡尚文
12-22日6：34
消息出来了！
虽然那个古风少女组合有点可惜，但你们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期。
还有先前海选赛上的表现，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吗？
新亚会展中心上见，别忘了给个签名:P
对了，还有2月份的智能锦标赛复赛，加油，兄弟（龇牙）”
“看来先前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佳韵，早点起床啦～”
耳旁刮过一阵略让自己安心的风，楼下某位少女的嗓音伴随着微风进入欧阳佳韵的耳中。
“章秀楠
昨天22：28
关于游戏的议论文怎么写啊，我平时都不玩游戏的
（捂脸）
救救我，可爱的佳韵兄
（小纠结）”
“发了几篇范文和素材过去……还是那个有点单纯的小佳韵~”
欧阳佳韵走到书桌前，抬头对着镜子中那张皎白的脸，看见紫色的“发卡”后，低头点开发出的《仿生智能的福与祸》。
“毕竟都是利弊皆有的物品，参考一下也无妨……”
“怎么还不起来啊，佳韵？别让我进去掀你被子哦……”
楼梯间和走廊上再次响起有些熟悉的少女音——在和自己的视野同时日趋模糊的记忆中，她并非素未谋面之人，自己的鼻梁上还有她亲手为自己挑选的深紫色镜框。
“差点忘了，佳韵没有可能在这里单住的，且不说父母可能会怀疑到我，哪怕只是她……”
"早点起床了！我们都有彩排的，佳韵……"
“早点不是拿来吃的？为什么要起……”
卧室的门被一侧的肩膀撞开，细瘦却不失力量的胳膊迅速带住门板。欧阳佳韵向左扭头，数年前的假小子留起了披肩的长发，胸前与腰部的弧线让他几乎难以撇开视线。
“盯着姐姐的哪里看呢？”
“差点忘了，这是佳韵的身体……”
欧阳佳韵想把脑袋转回，却一时不知道将视线停留在何处。与此同时，略低沉些的脚步声从走廊传到卧室门口，褐色的双眼在欧阳佳韵的额前停留小瞬后，与欧阳佳音的碧蓝色双瞳相互对视着：
“节目单我看过了，佳韵的在下午。你先过去吧，别让天语宫的伙伴们等得太久，佳音。”
“可是，佳韵他刚才……”
“这事我来处理就好，赶紧忙自己的事吧。”
“知道啦，老爸~”
“另外，在家的时候务必把鞋穿好，受寒往往从脚心开始，说过多少遍了……”
欧阳佳音转身跑开，沿着楼梯来到门口，穿上一双八厘米高的长靴后，拿起背包并合上檀木防盗门。
“别走得太急，小心崴……唉。”
“语衡叔叔……哦不，老爸……”
“不用掩饰什么，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而且有很多话想和我谈，或者是澄清。当然，哪种说法都无所谓。”
欧阳语衡将房间的简要布局告诉眼前的欧阳佳韵后，径自走下楼梯，盛出两碗保持温热的虾仁粥。
“我准备好了，老爸~”
“还是先叫我语衡叔叔吧，突然拉这么近，我可不是特别习惯。”
两人坐在米黄色的“L”字形沙发上，一只稍大的手拽住旁边那只皎白的小手，欧阳佳韵端正地坐在他的右侧，不主动靠近也没有远离。
“只要找到合适的硬件设备，意识芯片和记忆体可以随时移植到新的仿生智能中，从而完全拷贝出一个曾经活着的人，或是该人的替身。但目前的问题，不是用仿生智能的科学伦理就能去解释的。”
欧阳语衡仰头喝掉半碗粥后，松开握紧的左手，刮了刮欧阳佳韵额前的紫色“发卡”，
“而且，科学伦理的研究者怎么想，并不是我的菜。我只会说，你来得不是时候，请尽早离开。”
“你有什么证据能够确定，现在和你说话的……”
欧阳佳韵准备拿起勺子对准欧阳语衡的鼻头，只觉得有千斤的质量压在指尖——或者说，不是勺子和手指的问题，而是出现了阻止“拿勺子”的行为。欧阳语衡的双手并未直接触碰他，只是眯着眼睛继续打量着欧阳佳韵的身体。
“怎么了？失魂落魄的，简直像换了个人……或者直接说是。”
“你们……把佳韵怎么了！”
“这得问谢大夫，佳韵的疗程主要是他在做。而且，多亏前局长和他的特勤队员出手，你们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
“那次的沉默不是……”
“暂且别打岔了。还有，我是他的父亲，佳音是他姐姐，平时的生活，你找机会直接问他本人就行。”
看着咬牙切齿的欧阳佳韵，欧阳语衡摸着他的亚麻色碎发，顺手将中间倒伏的头发重新竖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佳韵不仅会阻止你，还会完全记住你在这几分钟内的所作所为，无论用哪种方式。”
“不行。佳韵，还不……”
“时间快到了，最好赶紧回到你原来的位置，有借有还，再借……”
“不必了，佳韵有自己的生活，记得好好照顾他，语衡叔叔……要个联系方式可以吗？”
“没问题，以后要来请记得打招呼，表明你的身份，写好后发过来即可。”
欧阳语衡打开抽屉，拿出淡红色的便签纸，写下后缀为namail.com的一个邮箱地址，
“你让佳韵回房间里，我去找你本人就是了。”
“嗯嗯，我在车站的长椅上，黑色长发和玫红色大衣，灰色的小包交给……”
“好的，不必继续言说。用佳韵的嗓子喊我叔叔，总是有点奇怪……”
欧阳佳韵沿着旋转楼梯回到房间，远处传来256路巴士停站的声响，它以沙滩海岸为路线的终点，同时途径新亚会展中心。欧阳语衡坐到黑发少女和放有灰色小包的智能保安中间，将便签纸贴到少女的深紫色镜框上：
“别再错过下一班车了。
司徒雷雅女士……”
……
“Azione inaspettatamente riuscita（意外成功的行动）.”
“焯成大厦的平安夜可真不算太平，凤梨时报上说他们因为系统故障组织员工撤退，至于真正的原因……”
“Нет необходимости спрашивать все подробности, два（无需刨根究底，两位）.”
“所言极是。另外，多亏F区没完没了的帮派乱斗，光是昨天就挂掉了整整四十号人，不过有三位社安员和一名特勤干员牺牲了，他们咽不下这口气的。”
“如果焯成催促社安局转移调查重点，恐怕我们就得咽下他们咽不下的气了。”
“罗伊德”的低语迅速将“银幕空间”的欢腾气氛一扫而空。
“你真是个扫兴专家，嘿呀……”
“坏小子”摘下耳机，坐在带滑轮的办公椅上，抓住浅粉色夹克衫的一侧，将另一条袖管甩到“罗伊德”的背上。
“Oggi non è una giornata pazzesca davanti a Dio, cattivo ragazzo（今天不是让你在主上面前耍疯的日子，坏小子）.”
“獾”将一条胳膊挡在两人之间，接住“坏小子”的下次“进攻”。
“东煌人不过洋节，当然我同样尊重外乡人的想法。”
“海盗旗”戴上黑色的三角帽，回到东侧的训练区域。“坏小子”拽过“獾”手上的浅粉色夹克衫后，套上两侧的袖管，遮住双臂的纹身。
“如果不解决特洛伊的问题，哪怕是胜利纪念日到来，她都不会让我们好过。”
“我们有两个选项，洛西亚女士。先手干掉特洛伊，或是她背后的‘无赦’……依塔利亚人呢？不说两句？”
“换做是我，就该把这俩人一起……”
“光是对付一个就够让我们头大的了，你居然要……”
“别着急，女士。银幕若要存活下来，当务之急还不是这俩家伙。”
“但留着他们在，对新亚和我们都没半点好处。就拿我那位不省事的前战友来说，若是她对‘逆火’做过的事情在你身上重复一遍，你做梦都会想宰了她的。更何况这俩依旧维持着的极恶同盟……”
“你的理解有问题，洛西亚女士。两人的确要一起的，不过，是将这两人活捉起来，最好改掉其中一个的坏毛病……”
“獾”拾起落到其中一张黑色椅子上的高礼帽，掸掉帽沿的灰尘后，有些漫不经心地歪戴上去，被遮住小半的灰绿色的右眼斜对着“洛西亚”。
“大姐头，她先后遇到罗曼和你本人，最终却都没下杀手。尽管逆火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没落下任何功能上的损伤……”
“你问我，让我去问谁？其一，战车的那张脸已经完了，光发生这件事，我这老脸也可以不要了；其二，你为什么不在十九号港口附近留个心眼？还去和怀特西尔的佣兵飙车斗气，差点……多交代一条人命……”
“洛西亚”莫名的停顿让准备回话的“獾”欲言又止，直到数秒过后重新组织语言：
“行，算是我的责任好吗？”
“别拿表面承认的敷衍态度糊弄我。另外，眼神回正，帽子戴好，黑鹰派的年轻人。”
“洛西亚”将“獾”的衣领握住，戴着无指皮手套的右手把黑色高礼帽的边沿往上抬，等到另一只灰绿色的眼睛看向自己后，她眨着清亮的双眸，声线略有哽咽。
“我也清楚，怪兽企业、旧贵族、亡命徒和精英佣兵……任意一个都是比塔……特洛伊更严重的威胁。是战车跟擅作主张的我一起去了碎铁堆，这件事……不会落到你们的头上……”
“伏尔加不是气量狭隘的玩意，一时起兴的谈判也很难有太多的收获，谁还没点不想说出来的破事呢？”
“獾”摘下被摆正的高礼帽，轻拍“洛西亚”的肩膀，
“只管往前走就是了，坚守并保持坚强，是唯一的路。”
“也许我该和扫兴的那个公司员工一块离开的，你们的问题着实把我给吓傻了。”
“坏小子”战战兢兢地抱着自己的轻薄本，夹克衫的左侧衣领从窄小的肩膀上脱落下去，露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
“这是什么？像是……歌剧演出之类的……”
“坏小子”的手掌和笔记本外壳之间夹着一张带有新亚会展中心图片的宣传单，随着“坏小子”的注意力一同来到“獾”的高帮皮鞋上。
“刚好安排在圣诞节的文艺汇演彩排，不挑个好时间过去，就没法探班了。”
“老是待在银幕空间也会很闷的，不如看演出……看彩排来得舒心。”
“我也想坐獾叔叔的车一起去！”
“别光顾着兴奋啊！都去看彩排了，谁负责看家啊！”
“小猎犬（Beagle）、弄臣（Jester）、罗伊德（Royd）都可以，战车你估计是舍不得他……不如把小猎犬也带上好了。”
“我马上去叫她。另外，我也许会非常担心到你们这个年龄后的事情……不，是已经开始担心了。”
“Sii molto, molto preoccupato!Bella signora（要非常非常担心啊！美丽的女士）.”
“獾”拿出手机，重新连上自己的轮式底盘的“跳跳怪”。“洛西亚”先行前往车库，盯着机动作战据点的车头发呆，喃喃自语起来：
“伊利亚、罗曼、塔夏……对，阿妮娅，在复活的同时销声匿迹的阿妮娅，还有其他的，在东欧伦曼和极地上对抗叛徒与宿敌的俄联邦……不，俄联盟军人……
是谁让你们失望地离开……
是谁将你们抛弃并杀害……
始作俑者……只有库塔列夫……他一个人吗？”
……
“市政厅拟定派遣百人规模的特勤队员，长期进驻碎铁城寨协助部分社安事件的处理，同时面向世界进行安保公司的招标……”
“焯成科技总部大厦内的服务器出现技术故障，两名在岗员工受伤，其他在岗员工全部撤离大厦，所幸未造成人员死亡，事故原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新亚文艺汇演的最后一次全体彩排将在12月25日的新亚会展中心进行……”
“搬得够远的……只是少了些旁人的闲言碎语，倒也无妨。”
司徒雷雅倚在窗边，右手撑着小半边的脸颊，模糊的风景仿佛写意泼墨的山水绘卷，在她紫色的眼眸前方徐徐铺开，她凭借脑海里的记忆，仔细想象着新亚市A区可能的模样。
“新亚会展中心站到了，请准备下车，开门……”
坐在旁边座位上读报的中年女子主动离开座位，司徒雷雅拿上灰色的单肩包，找出放在里面的可折叠的手杖，走入那片蒙上薄雾的绘卷里。
“就是这里，门口还是那么拥挤，去年都不是从正面进去的……”
除去人潮涌动的正门以外，左右两侧的小门单独作为接待探班的学校师生的快捷入口，司徒雷雅悄悄收起手杖，循着声响进入右侧的人群。
“请出示身份卡，以及学生证或工作证。”
“都在这里。”
接近一刻钟的等待恍如数个小时，司徒雷雅将身份卡的正面和打开的学生证对准两眉前方的区域。
“是旁边的那台机器，（证件的）正面盖上去就可以，对着识别区……”
“怕不是资深的星际玩家……”
“要进去就快点，我们的时间不是时间吗？”
“别催了，早过去也没事干，大家都包容一下……”
愈发嘈杂的声音毫无遮拦地钻进她敏感的双耳，她试着将证件的正面盖在识别区内，重复三次后听见“验证通过”的提示音。
“这是……天语宫的女孩子？”
“不过如此而已，这种验证傻瓜都会做，以为那名校很厉害嘛……”
“个人评价不要上升到学校层面，这位同学，说话请注意点。”
“我说什么还要你管吗？”
“干啥你？闹呢！”
无暇顾及屏幕前一闪而过的姓名和学校信息，司徒雷雅顺着通道进入会展中心，重新拿出自己的手杖，同时扶着旁边的护栏拾级而上。
……
“左边的那群人怎么了？拿子弹当零食吃的吗？”
“小孩子吵架罢了，别把自己的见识拉低了，焦糖。”
“焦糖这次没说错，玖鑫，那些人都是高中生，万一真出什么……”
“好吧，我的表述可能有问题。总之得过去维护秩序，在事情闹大之前……”
“这才对了，玖鑫。社安员不做，那得让谁来做呢？”
“月季”小队的三人将防暴棍和电击枪别在腰上，几乎同时进入围拢的人群中央。
“大家都冷静下来！冷静……”
“天语宫了不起了是吗？不敬天理放纵人欲的玩意，都给我记住了嗷……”
“朱子理学竟然能被朱行理高中的南库雷尔人拿来破口大骂，你们真得和隔壁的致良知高中多学学。”
“社安员都过来了，你就别闹了，权兄……”
“别拦着我！”
“犯罪危险预判为四级，建议立即制伏……”
焦唐擎握着腰间的电击枪，附带的小屏幕背后传来被噪声淹没大半的电子音，他拔出防暴棍，对准冲向自己的那人的后颈敲下去，
“他拦不住你，我来拦……哼嗯，我如果不阻止你，贸然攻击社安员是得判刑的……”
“犯罪危险预判为二级，暂无危险……”
“请大家别过度担心，系统不会出问题。”
“争端是怎么回事？山药，叫其他人过来，我看着他。”
黄玖鑫扛起被打晕的那人，移到远离争吵的阴凉处。当他再次回到快捷入口时，苏岚雨和孙尹旻二人站到机器旁边，拿出面部扫描仪，其他人按照先前的顺序重新排上队伍，陆续进行身份审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