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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六日，夜。
高考将至，毕业班从上周六起就不再到校，对早被工大录取的我和艾莉而言暑假已然到来。在久违的闲暇中，艾莉多数时间都跪在客房飘窗前闭目静思，面对师姐的军曹布偶践行名为Meye Br’ Yeca的冥想仪式，而我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久违地刻了些铭印卡。但平静的生活总难长久，周一晚饭后不久，我家居里表妹以“想吃牛肉拉面不要面”为借口催促我去附近的夜市，而艾莉不知何时早已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在门口……
我深感自己惨遭算计却无话可说，只得任艾莉兴高采烈地拽着我向夜宵进发。
雪华是个吃货友好型城市——遍布全城的小吃街汇集了五湖四海的美食，而且多半一直营业到午夜时分。单是在我家步行十分钟的范围内，就有鸿阳饮食群、梅街、雪鉴餐饮公园、九州烧烤街可供选择。艾莉轻车熟路地出了小区便一路向北，径直走向梅街。我印象中附近唯一的拉面馆在烧烤街，便放慢脚步引得她回过头来。
“怎么？”
艾莉配合了我的步调，却果然没有放开我的打算。
“你是要去梅街？梅街有面馆吗？”
“有哦，在西北方位的一角，很不起眼，但味道特别好，我满分推荐。”
“可别太贵啊，我现在很穷的。”
“放心，我一直很穷的。”
……也对，毕竟艾莉说过她会去湖里抓鱼来节约生活费。在她面前说自己穷，反倒显得我比起缺钱更缺同理心。
“对了，如果当我男朋友，就能得到我三年来精心绘制的雪华十元食客地图哦！”
“太悲伤了我收不下……”
我甚至没想到十元档位的餐饮店居然多到值得画地图的程度。生我养我的可爱小城忽然陌生了些许……哎，至少艾莉大概会与我亲爱的师姐很有共同语言。
“是吗？食客地图一共有三个版本呢，也有不那么悲伤的十二元版本和十五元版本哦。”
“反倒更悲伤了！”
十元和十五元之间还分了一档是最悲伤的。不过，这样一个苦中作乐享受生活的妙龄巫……少女究竟为何走上绝路？艾莉提出的三日之约即将于今夜践行，我无法不去想象她会给我怎样的答案。但我也已经决定在她开口前我绝不主动提起，所以我换回闲聊的心态随口抛出问题：
“你啊，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自我推销了？”
“因为氛围正合适？”
氛围？现在是七点二十多，正是人最多的时段。越靠近梅街，路上就越拥挤，在嘈杂的人流中穿行究竟是哪来的氛围可言呢……好吧，我承认在路人眼中手牵手的年轻男女之间难免是有那么些难以名状的氛围，奈何在被控住手腕的当事人看来，只会觉得自己像束手就擒的囚犯。一旦我试图挣脱她就会加大力气，更是坐实了这种感受。
“为了不走散。”
粉碎我的徒劳抵抗之后，她还欲盖弥彰地摆出正经借口。
我不知第几次无奈叹息：“以你的脑回路，不是应该期待着什么走丢之后被我从人潮里拽出来然后互相凝视脸红的古典Event吗。”
艾莉眨眨眼，表情怪异：“如果走散，你肯定就不声不响地溜了。”
就像我多少习惯了她的行动模式，她也逐渐对我有了准确的理解。
“何况——我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
“是啊你个观察处分者。”
艾莉仍然身负“禁止单独行动”的观察处分。如果她真就走丢了，小风无情的“学姐，莫不是傻”恐怕会变成“学姐，傻，真的”。
“啊，这个味道……”
她嗖地看往路边，紧接着我也闻到了弥散的油烟味。我们刚往左一转走上梅街的地界，艾莉就被街口的炸鸡店套走了注意力。韩式炸鸡和美式炸鸡一左一右，叠加的二重香气彰显着同质化竞争的恐怖后果——尽管八十分钟前刚吃过晚饭，艾莉的肚子还是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怎么，想吃？”
闻言艾莉立即将脑袋扭回前方，假装无事发生：“请不要误会，吾主。”
“误会什么？”
“我只是在陈述‘有香气’的客观事实。”
“那我问你，如果在这两家炸鸡里选一个，你选哪边？”
“我都没吃过，就算叫我选……请简单介绍？”
“既然你爱吃辣，我猜你会选这家辣椒粉很够味的美式炸鸡？”
“很、很够味……”
一目了然地上了钩。
“OK我懂了，你选美式对吧？”我递给她一张二十的票子，“那你去那边排个队。”
见我指向韩式炸鸡的门面，艾莉似乎气结于胸欲言又止。待她离开，我径直去美式那边也要了份二十的特辣腿肉。这两家店我都试过，想饱餐一顿至少要四十五每人，作为夜宵二十元的量应该刚好。店员很快就把洒满辣椒粉的炸鸡打包递给我，我随口道了声谢，便接过袋子来到路旁的行道树下边吃边看艾莉排队。又过了好一会艾莉才终于完成任务来到我面前，见我正津津有味地享用她梦寐以求的特辣炸鸡，她气鼓鼓地把买来的鸡柳往我怀里一塞，扭过头不肯和我说话……是不可能的。
“心远，难道你在实践《恋爱教科书》里的第七课——欲擒故纵？”
甚至整个人凑过来用肩挤了挤我，语带微妙的笑意。
“……真的存在这种听起来就智商很低的教科书吗。”
“你想看吗？”
“还真有吗！”
“有哦，可惜我那本扔进了捐书箱。咱们校门口那家书店应该还有卖的。”
“你都捐了什么……”
“爱？”
太过合理的答案害我笑出了声。行吧……我放弃吐槽，把剩下半袋特辣炸鸡递给艾莉，沿着梅街继续西行。本以为她吃起炸鸡总没办法拽着我走，可谁想她以出奇坚强的意志力无视了胃之鸣动，单手捏住纸袋赶上前来，另一手又抓起我的手腕。
“吾主，原来你是打算一人一半换着吃？”
“这是最优策略。两家店的炸鸡风味相去甚远，不只是辣不辣的区别。”
“还不就是欲擒故纵战术嘛……先气我一顿再喂我炸鸡。”
我转移话题焦点的努力没能起效。她动了动食指，用指甲轻挠我多灾多难的手腕。
“有位伟人说过，爱算计的人看什么都是算计。”
“恋爱即战争，战争永不变——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艾莉理直气壮地断言，“要我说，是你们男孩子太晚熟。像爱美之心，就是女孩子与生俱来的战争本能哦？”
不知为何，艾莉心中的恋爱喜剧似乎有股呛人的硝烟味。
这时艾莉忽然松开我的手回过头来，下巴一扬示意我看向右手边巷子深处的某间狭窄门面，店名叫“密涅瓦的乌鸦嘴”。太可疑了，鬼猜得出这是什么店……
太可疑了。
“……这就是你说的面馆？”
“是以家常菜为主题的餐馆，但这家的牛肉拉面很厉害。交给我吧，我是有会员优惠的常客。”
“那就靠你了。”这次我交给她一张五十元，“别忘了，是牛肉拉面不要面。”
她脑袋一歪，却忍住没问我为什么不一起进去。等她进了店，我便打开那袋原味鸡柳，坐到街边的长椅上边吃边等她出来。老实说，混沌的店名让我完全没有进店的欲望。
片刻，艾莉就拎着一个装了俩餐盒的塑料袋跑来找我，右边嘴角还留有明显的油光。见我盯着她的脸，她心虚地一缩脖子，小声问我“怎么”。我叹了口气，从炸鸡的包装袋里捏出两张餐巾纸起身给她，又指向我的嘴角。她脸一红，瞬间转身一通猛擦。
“我猜，你是把多出来的面配上炸鸡吃掉了。”
“……嗯。”艾莉小声肯定，像个偷吃被家长抓包的小孩子。
“物尽其用是好事，搞不懂你在怕啥……”
“……Wait，吾主。”
“我知道。”
艾莉忽然绷紧身子默念两句咒文，冰蓝的眸子又一次变为狰狞的血红蛇眼；我将炸鸡包好，弯下腰塞进艾莉手中的塑料袋里，趁势撩起衣摆从腰间卡包里悄悄抽出一张崭新的铭印卡——在我们视野角落，有个纯白幽影飘在远处街灯正上方的阴影中。虽然看不清它的脸朝向何方，可它锋芒毕露的探针法术直指我们的方向，敌意鲜明令我毛骨悚然。
“是‘鬼’，艾莉。”
“怎么办？”
像准备拥抱彼此似的，她凑近一步踮起脚咬起我的耳朵，声音压得很低。
“溜。准备抓紧我。”
对方已经开始积蓄灵质，随时都可能动手。幸而这家餐馆位于梅街最角落的冷清小巷里，我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瞪大眼睛斜视着‘鬼’，待路人交错而过巷口空空的刹那，我把铭印卡全力摔向脚下，猛然抱紧艾莉——
梭形的空心冰块即刻显现，将我们裹在其中一飞冲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