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大学之前,我一直是个相信缘分的人,而且是深信不疑的那种,而这种人对某人“一见钟情”的几率又极高。

所以我和刘珺琳的相遇,也不可避免地坠入了这个俗套的开场,说俗套一点没错,而且有点美化的嫌疑。那是个炎热的夏末秋初,当时我们刚上高中,在军训的第一天全班人第一次集会,她就站在女生第二排的中间,那时她穿着少女气息十足的粉色T恤,有点小的T恤紧紧包裹着她蓬勃发育中的身体,下身则穿着有些发旧的牛仔裤,再加上头顶刚刚发下来的鸭舌军帽,无论哪一件都完全不搭调,简直奇怪到让人怀疑其审美的地步。

但就算这样,在教官下达“向左转”的指令,当她转过身,我看到她的侧脸时,我还是毫无征兆地相信自己坠入了爱河。

我们就读的是全市两所重点高中中的一所,但是只是平行班的程度,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那之后我的高中生活才让我觉得有回忆的价值。全班总共56个人(大概?), 从军训结束之后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我没能和她有任何进一步的接触,原因之一是我有些怯弱的性格,原因之二是和她搭话的男生稍微有点多,但我姑且了解到她的一些信息,而且有一点让我有点开心,我是数学课代表,她是物理课代表,好歹都是理科的呢。

很蠢对吧,但是就是这种奇怪的细节就能让当时的我咀嚼上半天而不觉无味。

和她真正的开始对话,是在学校社团招新的时候。

我们的学校是这所市第二高中的新校区,姑且算是设备齐全文娱生活丰富,学生社团也有很多,当许多社团都开始摆出招收新人的广告时,我第一个想法当然是“能和她去一个社团就好了”,可问题是我完全不知道她会想去哪个社团,而让我直接去问她这种事以当时的我来说是难度超过G级的不可能任务。

然而就在我还在思考着要怎么进到和她一样的社团时,当时我所坚信的缘分就这样降临了。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上完课正要回宿舍的我经过了食堂前,那里的空地上和前几天一样有不少社团摆出来的招新的台子,在台前排队的人相当多,而我对这种热闹的气氛其实相当不适应,所以准备直接越过人海进入食堂的。

“你是和我同班的吧,要来打网球吗?”

被刘珺琳拉住的时候,我的心脏就被她的网球拍狠狠地打了出去,后来我当然是连思考都没能顺利进行就在入部申请表上签了名。说起来,她当时究竟为什么会拉我入部,以我现在的理解,大概是她先加入之后就自来熟地要帮社团的前辈招人,然后向正好经过的同班同学——也就是我搭话的难度要比陌生人低一点吧。虽说如此,但对当时的我而言这完全就是缘分使然不是吗?至少在那之后两年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件事还让我多出了一个爱好——打网球。

在一次傍晚的社团活动,当时我们已经学习过基本动作,开始进行简单的对打练习,和她同期进入社团又同班的我顺理成章地成了拍档,虽然两个人都打得很蹩脚,但真的很开心。练习结束后,她忽然对我说“我们交换下电话号码吧”,当时我竟然脱口而出:“你的电话号码是158***4233吧。”

她很诧异,但大概并没有想太多,用很单纯的惊讶的表情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噎住了,怎么可能好意思说是在之前填入社资料的时候顺便瞟了一眼她的资料然后记住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跟踪狂般的行为有点恶心了。

好在她并没有深究。

“算了……那你给我打个电话吧,我记下你的号码。”

正值深秋,我完成了“交换联系方式”的任务,虽说对我而言“得到她的联系方式”这个任务早就完成了,那天发生的不过是“把我的手机号告诉她”而已,但我仍然有种说不出的欣喜和成就感,就像尝试跳过一次之后就觉得自己能跳出井底的青蛙一样。

那天夜里,我躺在学生宿舍的床上,战战兢兢地给她发出了第一条短信,分明已经是开始降温的秋末,但当手指触碰到“发送”按键的时候,仿佛碰到了火焰要烧起来似的一下就跳开了,直到屏幕上显示“已发送”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给我的第一条回信是在大概五分钟后到的,这五分钟却让我感觉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心里充斥着“她是不是没看到、看到了也不一定会回吧。”诸如此类的想法,我就是这样不自信——说的直白一点这样自卑的人。

但在看到她回信的瞬间,这些杂乱的思绪都烟消云散了。那天我们相互发了大概五条短信,就互道了晚安,当时我完全被幸福感充斥着,那是现在的我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的感觉了,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和她之间那样的关系,每天夜里互发短信闲聊,然后互道晚安的关系持续了整整一年有余。

和她熟络起来一个月后,那年的圣诞节,这所高中每年的这个时间都有一次为期两天到三天的“文化节”,文化节期间学生至少有一整天是不需要上课的,并且可以开办如跳蚤市场、文艺晚会等活动,而其中有一个活动当时我们叫做“文艺游行”,现在想起来那好像就是cosplay来着。

当时全班有7个人报名了那场游行,我和她也在其中,我们决定在一个周末去选变装的衣服,于是去了市里唯一有这类商品的文化市场。

那个时候我正沉迷于一部叫做《黑执事》的动漫,大体内容就是柔弱的主角和他帅帅的管家的故事。在文化市场的店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套管家塞巴斯蒂安穿的燕尾西服,真的相当帅气,如果我穿上……算了,我的身高根本不可能撑得起塞巴斯蒂安的气场,穿那身衣服只能是引人发笑而已……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刘珺琳已经决定了她的衣服,我凑过去看了看,那是一身红色的小礼服,设计很别致,说实话我其实并没有看出来那是出自哪里的,但我听到了身边店员的介绍。

“啊,这是《黑执事》第X话里夏尔穿的礼服,挺合适你的呢……”(夏尔是动漫里的主角,也是管家赛巴斯的主人)

后来的我就没听清了,刘珺琳好像也没听懂的样子,她是不看动漫的,总之听了几句她就选定了那套红色的小礼服,然后……我鬼使神差地,不自量力地选下了那身代表着夏尔身后管家的燕尾西装。

事实证明,我的确没法撑起赛巴斯的风度,游行的那天我也只是混在人群中不显眼的地方跟着人流前进而已,不过是站在她的身后不远。

游行队伍行进到一半的时候,走在我前方的她忽然放慢了脚步

“韩柯,我问你啊……”

“嗯,什么?”我放大了声音,因为周围很嘈杂的关系,她的声音若有似无,显得很缥缈。

“你要做我的管家吗?”

在那样喧闹的冬天,命运给了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大的,也是最虚幻的礼物。(自以为)

“看,那不是赛巴斯和夏尔吗?”

途中我似乎是听到了这样一句从路边的行人里传来的议论,说不清是真是假,但哪怕只有一个也好,能把我和她放在一起谈论,我就很开心了。

文化节结束后,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白天上课时不会刻意接触,但偶尔会有眼神交流,晚上则在熄灯后开始凭借短信闲聊,唯一的区别是……她对我的称呼变成了“管家”,我则叫她“小姐”。

哈哈哈……真是羞耻得让我想要把这段记忆删除。

但如果真的有删除记忆的方法,这段记忆大概是我最舍不得抛弃的吧。

“管家游戏”持续了一年多,我和她的关系以蜗牛爬葡萄藤的气势在缓慢前进,我们发短信的时间以深夜为原点开始蔓延,我们开始在午休时闲聊,我们开始在课间休息时闲聊,我们开始在周末也闲聊,我们开始在上课的时候将手机藏在课桌上堆成山的书本后边闲聊,我们开始偶尔会一起去吃饭,当然必不可少地常常一起在网球场“约会”。

学期末的一天中午,我和她在食堂里吃着午饭,她忽然问我。

“你有谈过恋爱吗?”

我愣了好久,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如果我是个聪明的人大概会说“当然没有啊”,如果我是个情圣大概会说“我希望第一次恋爱是和你”,如果我是个笨蛋也许只会反问“恋爱是啥?”

但我当时的智商水平连笨蛋都比不上吧大概,所以我最后很蠢地问了一句“暗恋算不算?”

她也愣了一下,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算、算啊。你暗恋过谁啊?”

于是我不得不从记忆里挖出了过去,那个让我开始相信缘分的人。

小学时代的我和现在的我完全不同,成绩优异而且充满自信,拿到过的学校、县、市、省级奖项数不胜数,而且学过小提琴,以现在的我来看那简直是预备役的人生赢家……如果当时的我就那样继续走下去的话。

我人生的第一个波澜来临于二年级的六一儿童节,那年我们小学即将在县城的政府礼堂举办晚会,某一天放学后,我的班主任找到当时还只是二年级学生的我。

“我们想让你来做晚会的主持人,你愿意吗?”

我当时感到很好奇,但也没有立即答应,接着老师说起晚会还会有另一个主持人,会由一个三年级的女生来担任,之后我就被老师带到了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里。

我就在那里见到了那个女孩,当时她正在试穿晚会主持人要用的衣服——一套纯白的公主裙。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回过头,公主裙蓬蓬的裙摆飘了起来,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我,我则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以我当时只有二年级水准的词汇量,我所能想到的用来形容她的词语只有一个最为贴切——天使。

她是命运给我的第一个礼物(自以为)。

那之后一个月的时间,我每天放学后就会到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和她一起学习步伐、表情以及台词,她表现出来的每一个姿态都让我出神,因此还被老师说了很多次。

结果那场晚会……本应该成为我人生中又一亮点的晚会,小小地搞砸了,在晚会快结束的时候,又一次我和她站上舞台,聚光灯下她的侧脸挂着纯洁的笑容,从细腻的皮肤上渗透出来的细碎汗滴反射着灯光,让人有种在看着神明的圣洁感。

我又一次看着她出了神,然后华丽丽地把接下来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就那么在舞台上站了半分钟,最后木讷地转身回了幕后,尽管如此晚会还是好好地结束了。那段糟糕的冷场成了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虽然并没有人会责怪那个二年级的我,但我依然感到很愧疚,不仅仅是对学校、对观众,更重要的是对她。

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毕竟我是二年级,她是三年级啊,平时上课的教室隔了好几层楼,我就那样毫无波澜地度过了二年级余下的时间,当然成绩也没落下。

那年的暑假,命运给了我一个美丽的选项。(自以为)

好吧,其实是我的母亲给我的选项,母亲当时拿出了一本书,我记得书名好像是《四年级是人生中重要的阶段》,她这么问我:“韩柯,你想跳级吗?”

我第一次听说原来世界上还有“跳级”这种事情,接着我想到的是——她下个学期就四年级了。

于是我放弃了玩耍,用一个暑假的时间自学了三年级的所有课程,其实也就是语文和数学而已,但对于一个二年级的学生来说其实挺难的……大概,反正现在也想不起来了,就让我把那时的事迹夸大一些也不为过吧。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我不用念三年级,那就可以和她在一个班级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天真,四年级可是有三个班的啊……

不过命运给了我第二个礼物。(自以为)我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她的班级,并且得到了我梦想中和她一起的学习生活。

但是对于小学生而言,哪有什么青春故事的展开可言,我们就这么平淡地度过了四年级和五年级,期间又有几次我和她一起被学校提名做主持人以及参加演讲之类的活动,我和她的关系也一直维持在比朋友稍好一点的程度,不过只是这样当时的我就已经觉得十分满足了。

六年级快毕业的时候,我迎来了第二个重要的选择。

这里需要提一下我的家乡,那是一个老实说的话有点欠发达的小县城,我所就读的小学是县城仅有的三所小学中最好的,而按照我的认知,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成绩不错的都会进入县城仅有的两所中学中比较好的哪一所,简称A中吧,这在那个相对封闭的年代在这个县城几乎是默认的规律。

但意外在这里开始蔓延,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这个省的省城工作,另外在我之前的一届,我母亲的朋友的孩子从这个小小的县城里离开,去了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而她的“先进事迹”自然也被我的母亲所吸收,于是她又一次问我:“你想要去省城念中学吗?”

这次我犹豫了很久很久,最后我做了另外的决定,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把她叫到了学校的操场上,问了她同样的问题:“你想要去省城念中学吗?”

于是后来我和她一起到那所省城里的重点中学报了名,而那所中学的入学测试和我们县城统一的小升初考试时间差不多,但考试范围稍微有些差别,于是为了准备重点中学的入学测验,我和她,还有另外几个也报了名的学生一起参加了一个补习班。

补习班期间,母亲特别给我开了恩,她平时基本不会给我买零食,但在那段时间里我得到了每天一个“夹心蛋糕”的优待,这对于其他人,尤其是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人大概不算什么,但对当时的我而言,实在可以称为弥足珍贵,同样的,对情况类似的她也一样。

有一次我从包里掏出那天的夹心蛋糕时,正巧瞟到了她的表情,总之就是很想吃的样子……这样的她也可爱死了。

“你要吃吗?”

“诶,可以给我么?”

“可以啊,我家里还有挺多的。”

就这样,每天的补习变成了我最惬意的时光,她吃夹心蛋糕的时候嘴角总是会沾上一点果酱或者奶油,看到她的那幅表情,比吃到任何零食都让我开心不已。

这样的关系很快就被一起上补习班的同学注意到了,某次下课后忽然就有个平时挺要好的朋友凑到我跟前问我“你是不是和她在谈恋爱啊?”

在那个时代,早恋被家长和学校渲染得很恐怖,在当时的我眼里和犯罪几乎是同等的,听到我的朋友都如此议论,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会不会其他人也这么觉得?会不会连老师都这么觉得了?老师会不会和妈妈说……

一连串的问题炸弹似的把我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幸福感摧毁一空,剩下的是一种不知来源的恐惧。

第二天,她一如往常地坐在我的旁边,问我:“呐,昨天你说的草莓味的……”

我却忽然站起来,打断她的话。

“没、没有了,我已经吃完了。”

她显得很尴尬,但还是笑了出来,挠了挠头:“哈哈……这样啊。”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谈论零食的事情,偶尔的交流也仅仅限于学习和作业,就这么普普通通地持续到了学期末尾。

最后一次去补习班的那天,县城下了场大雨,所以补习结束以后大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补习班里等着自己家的人来接,我是骑自行车自己来的,但我也没有走。

在等待的时候,她仍然坐在我的旁边,低头翻看着之前的笔记,我犹豫了很久,手紧紧握着书包里放了很久的夹心蛋糕,那是从那次我没有给她开始就一直没有吃掉的,她告诉我的她最喜欢的草莓味。

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再怎么样,我想要再一次看到她吃蛋糕时开心的表情,可是……

结果犹豫着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来到了,骑着一辆摩托车,直到她对我说了“再见”然后坐上摩托车离开,我才猛地醒过来。

没有再去仔细斟酌当时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这些无关紧要的要素,我跨上了自己的自行车,玩命地蹬着脚踏板,好在当时雨刚停不久,摩托车开得并不算快,我最终还是追了上去,在她的家门口追上了她。

“那、那个……”

我喘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个草莓味的夹心蛋糕。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母亲,当时她的母亲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因为天黑,而且我也没去留意所以记不清了,但她的表情我则看得清清楚楚,她最后露出了笑容,接过了那个草莓味的夹心蛋糕。

“谢谢。”

只是这样,那几天来我心中被各种缘由挖出的空洞,一下子被填满了。

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家和我家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只是双方的家门朝着相反的方向,这几年来,我始终没有发现一直生活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她。

那之后的事情就显得很乏味了,我和她都通过了那所重点中学的入学测验,据说在后来县城的小升初考试里,我和她的成绩如出一辙,连每个科目的分数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我们的成绩都很好,甚至会让老师怀疑是不是有作弊事件了,这个小插曲让当时的我对“缘分”一词更加深信不疑,但都无足轻重了。

然而命运没有给我将这份“缘分”维系下去的机会,我们虽然都进入了同一个中学,但终究没能再分到同一个班,同一级十三个班级里,我在十二班,她在六班,教室甚至在不同的两栋教学楼。

从那以后,虽然学习住宿都在小小的校园里,但我基本上没能再见到她。我的成绩也没再进入拔尖行列,虽说数学还是很好,并且成为了数学课代表,但语文和英语就不如人意了,总成绩也就一直徘徊在中游水平,但她却不同,每次考试的成绩单放出来,我都会特别去注意她的成绩,一直是稳定在年级前列,基本上是稳定能进入市里一所著名的重点高中的水平。

直到初三快结束的那年,我猛然意识到,这样下去她就会顺利地进入那所重点高中,而我最好的结果只能是留在本校,虽然已经三年没见了,但我却奇怪地还保持着一丝希望,就像落水者抓住稻草一般,我紧紧抓着这点渺茫如同城市夜空中的星星般的希望之光,开始了艰苦的冲刺,那段时间里我每天几乎五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从窗户翻进教室里开始翻书,夜里更是缩在被子里用手电打着光背诵政治历史的内容,就是现在回忆起来,我都不敢相信那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只能感叹一句感情的力量是真的可怕了。

中考结束那天,在毕业聚会上我第一次喝了酒,对于第一次喝酒的我而言,三杯啤酒已经让我头晕脑胀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去了卫生间,上过卫生间后我清醒了一点,出了卫生间在洗手池前站着,酒精的作用还残留在脑海深处,我的脑子里尽是她的模样。我用力地摇了摇头,打开水龙头用手捧起水往脸上拍,这才把脑子清空了一些,再抬起头的时候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女生也在做同样的事情,那个侧脸和她好像……

和她好像……好像……好像……

直到回到了桌前,我才猛地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刚刚才引入记忆的那个身影越来越像那个我喜欢过的人,再回头去看卫生间的方向时,洗手池前早就空无一人了。

中考的结果,我考上了那所重点高中,她却考场失利,留在了本校,我维持了六年的单恋,最终在哗哗的水声中走到了尽头。

我总是这样不太懂得控制,回忆一旦打开闸门就刹不住车了。

当我从冗长的回忆中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快过了午餐时间,食堂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坐在我对面的刘珺琳一直默默地听着我的叙述,表情很微妙,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揣测他人心思的人,她现在在想什么我自然猜不透。

结果在这种摸不清头脑的情况下,我接着说了一句在我看来无关紧要的话。

“说起来,她的名字和你一样呢。”

“和我一样?”刘珺琳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她有些诧异。

“嗯。”我点了点头,注视着刘珺琳的眼睛,在脑子里拼写出那个女孩的名字,“都是三个字,而且三个字的拼音,如果按首字母缩写的话,都是‘LJL’。”

刘珺琳的目光却一下子变得有些模糊,接着她忽然站了起来,拿起餐具。

“回去午休了。”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而我却偏偏有那样的坏习惯,在这种时候会想要以开玩笑来挽回气氛。

“喂喂……”我故作轻松地笑着问,“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是啊。”

她甩给我这两个字,然后走出了食堂,我则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之后的两天,她回我短信的字数变得很少,回忆起了似乎基本上只有“嗯”和“好吧”这样的词汇。

这件事过去一段时间后,我们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我仍然和她发着不咸不淡的闲聊式短信,维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

进入高二后,我有一段时间又一次进入了如同初三时那样的拼命学习时期,原因是某次周末,我和她在打过网球准备去吃饭的时候,在路上偶遇了一个男生,和刘珺琳似乎很熟的样子,后来刘珺琳向我介绍了他,作为所谓的“蓝颜知己”。

再之后我稍微留心了一下那个人,知道了对方是学校重点班里最优秀的班里的高材生,成绩一直维持在年纪前50 的那种,要知道我们年级有1400多人呢,而且全都是从全省各地靠上来的优秀生。

总之我莫名其妙地开始发奋念书,连一直苦恼的英语也坚持了下来,而这段时间里,和刘珺琳的短信却少了很多,甚至还出现了连续一周没有联系的状况,这在过去的一个多学期里都没有过的啊。

从这种拼命的状态中退出,是在一个多月后,当时身为物理课代表的刘珺琳和同为物理课代表的另一个男生不知道为什么闹起了矛盾,甚至于到了影响物理课教学的程度,我稍加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另一个物理课代表的男生向刘珺琳表白了,被拒绝之后就开始拒绝和刘珺琳一起工作,甚至准备退出物理课代表。

“我是说过喜欢你,但我说的是兄弟的那种感觉啊,大家都是一起玩一起工作的不是嘛……”

这是从其他人口中听来的,刘珺琳的“原话”。

那一天,我忽然从持续了将近一年的“管家游戏”中醒了过来,我忽然回想起过去一直没有留心过的许多细节。

过去的每一天,偶尔会看着她的人,似乎并不止我一个。

当年因为她参加了文艺游行所以才报了名的,也不止我一个。

因为她而努力学习的人,自然也不只我一个,而且我也绝不是最优秀的一个。

因为她而喜欢上网球的人,我并不是唯一的一个,而且另外一个人在一年后的现在已经成为了网球社的社长,而且也经常和她一起约球。

我一直以身为她的“管家”而感到开心,因为我是“独一无二”的,但说到底这只是一厢情愿吧,就算她只有我一个“管家”,但肯定还有很多“同事”、“兄弟”,事实上后来我确实有听说了,我们班里有许多男生都叫她“大姐”,也就是作为“小弟”这样玩笑一般的关系和她相处,这与我和她之间的“管家游戏”不是大同小异嘛。

“很麻烦诶……这种人,难道做不成恋人就不能做朋友了吗?那我是不是和所有我不喜欢的人都要保持距离啊?”

那天晚上她在短信里如此对我抱怨了很久,我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来啊……”我的手指像自动运行一样,在屏幕上敲出了一行字,“你也喜欢我吗?”

打出“也”字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但大脑里空空如也,也思考不出什么东西,最后就顺势把短信发了出去,虽然一发出去我就后悔了就是了。

她的回信是在快20分钟后发来的,只有三个字。

“喜欢啊。”

那之后我们之间的短信联络更加少了,但偶尔还是会相互闲聊两句,但这时起给她发短信却让我苦恼不已,我开始找不到可以对她说的话,甚至会怀疑起过去的一年里我和她那么频繁的短信中究竟是塞进了什么内容啊,于是每次都在“休息了”这种无聊的结尾中匆匆结束,这时的我已经很少再叫她“小姐”,但她仍然叫我“管家”。

“管家游戏”的正式结束,是在高三的上半学期,她忽然有了男朋友。

游戏的结局不仅来得突然,而且让我意外不已,对方不是其他人,却是我同宿舍、甚至和我床铺紧挨的一个好兄弟。

我意外的不止这一点,大概是那之后一直没有关注过,大概是我天生对这方面的八卦不亲近,总之在他们公布关系之前,我完全没有把她们俩联系起来。

说起我的那个兄弟,是个不折不扣的游戏咖,在宿舍里最常见的姿态就是趴在床上玩psv,但学习成绩却也还保持在和我差不多的中上水平,不喜欢运动,是完全的室内派,性格也很温和,总之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人家,但他并不是什么出众的帅哥,是和我差不多的大众脸吧。

相比之下,毫不客气地说,刘珺琳在我们班里是颜值代表之一,脾气虽然有些火爆但本性善良,非常善于交朋友,之前也说了,有很多兄弟……

但就是这么两个人,却走到了一起。

后来在某次寝室里夜谈时我从他的口中得知,他和刘珺琳的交往并没有花太大的功夫,只是普通地表白就普通地被答应了,这让我更加诧异。很久之后我问过刘珺琳,她告诉我的是:“因为觉得喜欢,所以就答应咯,一点也不复杂吧。”

高三剩下的半年里,我和她的关系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最初时互相认识却不熟悉的状态,虽然有时会让我感到失落,但却是我和她默认的最佳状态。

高考结束后,我们理所当然地各奔东西了。

大一那年的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她,翻出过去的聊天记录,不禁会心一笑,然后我鬼使神差地给她发了一条QQ信息,就是普通的寒暄。

而刘珺琳竟然真的回复了我,那之后仿佛回到了“管家游戏”的时间,我和她普普通通地闲聊了很久很久,聊到我和她的大学生活,聊起她的男朋友也就是我的兄弟,聊起高中什么时候才聚会的事……最后到了深夜的时候,她忽然说。

“哈哈……和以前好像啊,管家先生。”

我看着那两个字发呆了很久,直到她又打出一条信息“睡了吗?怎么没反应啊。”

“没睡,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有点怀念。”我赶紧如此回答。

“哦,你说当年你还叫我‘小姐’那时的事吗,哈哈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爱……”

“嗯。”我嘴角弯了弯,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让我也有些意外的字,“那时候我真的喜欢你喜欢到不行呢。”

咦。

我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我咧了咧嘴角,真奇怪,她肯定也会觉得奇怪吧。

“嗯,我知道。”

过了五分钟左右她回复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能想象到她现在的表情,那是情不自禁地露出的微笑,像是在为那段回忆开心而又无奈。

“那时候我连QQ的密码都是你的名字呢。”

我接着回复,嘴角上翘得更加厉害了。

“哇……这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夸张的事情,告诉我呗?”

“啊,说来就长了,我从一见到你就……”

那天晚上我们聊完了高中三年的故事,聊完了我和她之间的故事。

现在想起来,我第一次真正地对一个人说“我喜欢你”,竟然是在和她成了朋友之后。

有人说过,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中的主角。我当然也这么认为,而且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故事独一无二,让人感动,直到我真的把那些过去写成了文字,我才发现其实和其他人的故事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每一个主角都是其他故事里的配角,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