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芝山县城，虽已立秋，夏意仍存。四季金桂开遍全城，郊外玉源河边蒲芦丛生。
弯弯曲曲的河堤公路上，远远拐进来一辆深蓝色的小电驴，车后拖着个薄荷色的拉杆箱。开车的是个戴着黑色头盔的少年，穿着普通的体恤短裤，身形略显瘦削，脚上蹬着塑料拖鞋，不怎么讲究的样子。
后座上的人戴着个与电驴颜色近似的头盔，长发飘飘，手上提着一只硕大的凤尾金鱼风筝，遮住了半个身子，只露出脚上的布鞋，正从少年身后露出半个头，遥望玉源河景。
太阳刚出来一两个小时，往年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河岸观景大堤上总有游客陆续前来，或在河堤上留恋合影，或拾级而下走向河岸绿地，在亲水平台与河中游鱼来一次亲密接触。
而现在，游客一年少过一年，今年游客更是寥寥。偶有人路过，想欣赏一下河岸美景，却嫌那河水熏鼻，并不想靠得太近，拍完照片掩鼻就走。
一靠近城区的玉源河水，就能闻到水里散发的丝丝异味，那味道，连附近的四季桂香都掩盖不了。
城区的河岸绿地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孩子，正在撒着欢，色彩斑斓的风筝从他们手中交错飞起，穿云抚树，投影河上。
小电驴越来越近，终于可以看清坐在前面的少年了。乍看之下，相貌平淡无奇，只有那对丹凤眼内的剪水双瞳，极其有神，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几缕灰黑色卷发伸出头盔，垂至额前，蓬松柔软，随风轻拂。
在他胸前的体恤上印着两行字，上行是略显中二的“我是地球人”，下行是两个常见的英文单词“Hello Word”，可能是当下某部热门电影里的主角宣言吧。白色的毛笔字体，红色的短袖体恤，黑色的运动短裤，搭配起来竟也显出几分干劲。
不一会儿，小电驴已经拐过亲水平台附近的大樟树，离城区越来越远，视线也更加开阔起来——
右边是杂草丛生的空地，几根巨大的烟囱柱子在远处隐约可见，左边是平坦开阔的河岸。水里的芦苇杆头爬满了银色的花穗，微风拂过，一层层银绿色的波浪与河水一同荡漾开来，几棵樟树在草地上撑伞伫立，像一颗颗绿色的大蘑菇。
“再往前一点，看到那个码头了吗？”后座的长发“美女”指挥起来，“等一下就要拐进去，可别错过了。”
声音清冽低沉，听起来竟是个男的！
金鱼风筝的尾巴向右一甩，小电驴拖着行李箱向左拐进了通向码头的路口，在河岸边停了下来。
幽幽的桂花香气飘来时，少年脱下头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
“现在的空气比刚才好多了！”
“是吧？”金鱼风筝轻移，露出长发“美女”淡粉色的薄纱披肩，披肩下一条藕粉色的裹胸长裙迎风飘摇，原来一身古装啊，怪不得要穿一双布鞋。
“还是得来上游逛啊！”少年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他听到河面吹来的风穿过了岸边的樟树，发出簌簌声响，送来几声婉转的鸟鸣。心想，这里离明月湾很近了吧？
“再往上面走走就快到明月湾的王家村啦！不过那边就是沙地了，风景可比不上这片草地美！”古装“美女”说着，绕过几棵四季桂，走向绿地，长发被风吹散，“她”随手将几缕发丝捋至耳后，一副娇羞可爱的模样，如果不听“她”说话，怎么看都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子啊！
停好车，两人很快忙活起来。先是在河边用石头搭起了一个半人高的简易烧烤台，又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将风筝固定在烧烤台后的草地上。
芦花飘纸鸢扬，一只金灿灿的凤尾鱼在离地两三米的空中，上下起伏，摇头摆尾，活灵活现。
没时间好好欣赏这别样景致，按照“女孩”的要求，少年打开拉杆箱，取出一包木炭，又从冷冻袋中取出一个沉沉的网袋，埋在了近岸的河泥中。
回到岸上时，“女孩”刚取出一件粗布麻衣，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也要换上古装哦！”
少年嫌弃地瞄了眼灰不拉几的衣服：“为什么你穿得像天仙一样，我却要穿得这么灰头土脸啊！”
“啊？原来小明明也是想扮成仙女的吗？”圆圆的脸蛋微微仰起，“女孩”歪着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好吗！”秦浩明瞪了对面“女孩”一眼，“还有，说好了我不露面的！”
“矮油，这可是我花了几十块租的短打哎！”古装“美女”把手里的衣服塞给浩明，转身从拉杆箱里取出一个熊猫面具递过去，“不要害羞啦！戴上面具就OK了哟！”
“梁笑天！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了！”秦浩明内心直呼羊驼别名，但挡不住梁笑天的手速，几分钟后，已经被套上了店小二的衣服，戴好了萌萌的熊猫面具，俨然一副干活的样子，就等着身旁的“小姐”使唤了。
调好了手机取景框，戴上微型麦，直播正式开始。
虽然是两个高中生的直播，设备简陋，但这片河岸可是取景胜地啊，加上风筝布景和烧烤石台，直播画面还是很有情调的。
“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我是主播妃子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今天我和粉丝熊猫滚滚一同来到河边，带大家欣赏河岸芦花，品尝美味河鲜……”
例行介绍开始，坐在一旁的秦浩明在主播示意下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心里疯狂吐槽：你的粉丝中真的有人叫熊猫滚滚吗？
这两个月，虽然被同桌梁笑天安利了好几场女装大佬的各类直播，但秦浩明也就偶尔点开游戏界面看看，始终没有入坑。
例行介绍之后，秦浩明在梁笑天的安排下卷起裤脚，走向河水中，俯身摸索了几下，找到了之前埋好的网袋，伸手进去，摸出来两个手掌大的蚌壳，取出水面时，一只蚌壳的边缘上还挂着两只青背红钳的虾。
“哇！太幸运了！滚滚摸到河蚌啦！”梁笑天夸张地叫起来，笑吟吟地接过秦浩明递过来的河蚌，对着镜头展示起墨绿色的蚌壳，“看，还有两只小龙虾呢！完全野生的哦！不过今天咱们只烤河蚌，小龙虾先放生。”
说完，梁笑天把两只虾丢回河里。
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被龙虾夹到手，秦浩明就不屑地撇了撇嘴，心想：小龙虾倒真是野生的，梁笑天肯定是怕有细菌所以干脆放了。至于河蚌……粉丝应该不傻吧。
他按照主播要求，又从网袋中摸出了几个大河蚌放到岸上，就站到镜头后面了。他瞥了眼手机，屏幕上大段弹幕飞过：
[上来就摸到河蚌了！这么假？真想踹了这烧烤台！]
[为什么主播自己不下河？我要取关！]
[一定是摆拍!好假哦！连个近景都不给！]
[为什么放了小龙虾啊？]
……
弹幕已是骂声一片，热度直线下滑，主播自己还乐在其中。
“河蚌，素有河中牡蛎之称，当然啦，和牡蛎比起来，味道还是差远了。”梁笑天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边讲解边点火烧炭，“但最吸引人的其实还是珍珠啦！不知道这些蚌壳中有没有珍珠呢？好期待啊！”
就算有，那也是因为你特地买了产珍珠的品种吧！秦浩明不耐烦地听着，也有种想要拆台的冲动了。
就在这时，梁笑天摇着团扇笑眯眯地望向秦浩明：
“说起这次直播啊！还真是要感谢一位好友呢！多亏他送了我一颗超大的珍珠，才想起做这个直播哦！”
一句话让秦浩明压制住了拆台的冲动：
原来是自己给的那颗珠子让他想起做这个直播啊！看来，今天是注定要来帮他了！哎！
刚说完感谢的梁笑天，又开始使唤起秦浩明来：
“滚滚，帮我提一桶水来，河蚌上面还有泥，得洗洗。”
又过了一会儿：“滚滚，帮我拍点蒜压点蒜蓉！”
如果不是梁笑天昨天特地去大巴站接自己，秦浩明是根本不会答应过来帮忙的。而现在，既然直播已经开始，他只好顺着笑天的意思继续演下去了。
等这件事过了我再找你算账！秦浩明心里愤愤想着，走到石台旁剥起了大蒜，只希望等一下不要让自己试吃就好。梁笑天坐在他身旁，轻挥团扇，坦然自若地对着镜头继续掰着：
“喔！这只河蚌打开了一点点哦！你们看，它的壳打开……”
“开”字还没说完，一个红红的苹果直直飞来，正砸在梁笑天头上，疼得他“啊呀”一声，扭头望去，四下却不见人影，只有草地上躺着一个啃了两口的苹果。他委屈地揉起肿痛的左脑壳，纳闷起来。
两人还没回过神，又一个苹果砸来，秦浩明警觉地向后一仰，梁笑天以团扇相挡，刚好避开一击。
只是——
“啊！”梁笑天大叫起来，“我的刺绣团扇啊！”
团扇扇面上本来有几丛青翠竹林，林间立着一对黄鹂，现在黄鹂仍在，竹林尽折。
团扇毁了！
秦浩明感觉不妙，迅速拉着梁笑天起身。可是古装裙子太长，梁笑天起来时绊了一下，差点摔到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虚晃而过，“啪”的一声，一脚踢了过来，烧烤网被掀至空中，边缘竟豁开一个口子！
烧烤网毁了！！
烧烤网上的几只河蚌在空中打了几个滚，翻转落下，眼看就要散落一地，一双玉手轻轻将它们揽入怀中。
脚尖点地之时，一双赤足洁白柔嫩，立于河岸之上。
竟然没有穿鞋！
来人踏着青青绿地走近烧烤台附近，水蓝色的吊带睡衣随风轻摆。
竟是个女孩子！
睡衣女孩脸上戴着一副奇怪的绿色边框眼镜，反射出一片白光，看不清眼睛。
发愣的两人往岸上靠了靠，仍是不太相信，砸场子的竟是个光脚的女孩子！
女孩走到石台前，抬腿就是一脚侧踹——
摆搭整齐的烧烤石台四散开来，火星飞溅，炭灰四散！
烧烤石台毁了！！！
这是来砸场子的吗？秦浩明盯着女孩，张大了嘴，却问不出一句话。梁笑天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指着突然出现的女孩子，愤愤骂道：
“我可看出来了！就你那脚力，那功夫！你也是个男的吧？你，你看我粉丝有十几万了，想来蹭热度对不对！”
我去！秦浩明瞥了他一眼，还真是女装大佬，这都能想到！真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