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体操音乐响起的时候，秦浩明和朱玉来到了电教室三楼的办公室——电教处主任袁能就在这里办公，他也是该校的一名计算机教师，同时担任校编程竞赛队的指导老师。
与办公室隔着一面玻璃墙的是一个计算机教室。教室里铺着和这间办公室一样的地砖，中间空出一条走道，走道两旁各有几排电脑，整整齐齐地摆在教室里。只是电脑的型号已经十分老旧，光看笨重的灰色外壳显示屏，就知道那是十几年前淘汰的旧型号，只能用来学习一些不耗内存的软件，别指望拿它们来参加电子竞技。
秦浩明对此并不陌生，因为校编程队也在这间教室培训过。
而袁能老师自己用来办公的这台一体机却十分轻薄，应该就是这两年的新型号。
不但是电脑不同，这间办公室和旁边教室的装饰也不同。
虽然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但秦浩明还记得第一次来这个办公室，向袁能请教问题时的感觉。那时差不也是这个季节，空中虽是一片阴霾，但是学校因为有那一排排金黄色的梧桐树，显得生机勃勃，一片灿烂。而秦浩明一走进袁能的办公室却感觉进入了一个冰窟：办公室的窗帘被拉得只剩一条缝，刚好能透过几丝光线，照清袁能的办公室，让秦浩明走路时不至磕碰到物件。而这间办公室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差不多有十来度。
当时，秦浩明就问：“老师，你的办公室怎么这么阴冷啊？”
然而袁能呵呵回道：“你觉得这里阴冷？可是我觉得外面太热啦！”
现在就像一年前，秦浩明刚来这间办公室那天，袁能老师正坐在这间阴冷办公室的一台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问题，敲击键盘的手停在了半空，直到秦浩明叫了一声，他才转过头来。
“哟，年轻就是美好啊！我上次和女孩子牵手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袁能老师的黑框眼镜上反射出一抹显示屏的光亮，又呵呵笑了两声。
秦浩明刚刚甩开朱玉老虎钳般的手，听到袁能正取笑他俩，赶紧辩解：“袁老师，你可别误会啊。我们只是……”
该不该告诉袁能我们是邻居呢？秦浩明心想，算了还是说吧，袁老师肯定不会那么八卦的。他刚要开口，袁能老师就说：
“你们只是邻居？不会吧？”
“我和朱玉真的只是邻居啊！”秦浩明回道，心想，袁老师怎么都知道了，是姚朱玉自己说的吧？
“可是，”袁能离开座椅，站起来认真地说道，“我昨天还让朱玉答应以后一路保护你呢！你现在竟然跟我说你们只是邻居？”
什么？让朱玉保护我的竟然就是袁能老师啊!秦浩明心里思绪万千，为什么他会觉得我需要一个女生来保护呢？
“好啦，我们来聊一下正事。”袁能离开他的办公桌示意秦浩明坐过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秦浩明还是按照袁能老师的要求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前，这才看清电脑的显示屏：一只火红的凤凰正从屏幕中间振翅飞起。
“这是……《天演论》！”
看到袁能老师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天演论》的游戏界面，秦浩明十分惊讶，该不会袁能老师又在上班时间玩网游吧？
应该是看到了秦浩明脸上十分惊讶的表情，袁能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别惊讶，小伙子，屏幕让你填什么你就填吧。”
屏幕上的凤凰隐去，弹出了玩家账号密码的输入界面。
“我……我承认，我最近在家里确实玩了这个游戏——”秦浩明支吾道，他并不想和任何老师说起这件事情。
“我知道呀，你还用了一个虚拟IP呢，所以我很难理清楚整件事的经过，直到我破解了你的账号和密码，依然很难理清楚。”袁能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得意地说到。
“那你直接填我的账号密码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喊我自己来填呢？”秦浩明抬起头不解地问。
一旁的朱玉也是瞪大了眼睛不停地在问：“说什么，你俩说什么呢？"
好吧，秦浩明心想，登录我账号的人肯定不会是朱玉了。
袁能摘下了眼镜，从桌上拿起了一片眼镜布轻柔的擦起镜片，说道：
“作为一个老师，如果盗取了学生的游戏账号和密码，那不是太不道德了么？”
对着镜片哈了口气，他又说道：“何况是等级这么高的账号，你的这个账号放到市面上卖至少要几万了吧？”
我去！这明显就是已经掌握了我的账号了嘛！秦浩明愤愤地想着，叫我过来主动填个账号密码无非是走个流程罢了。
“不管怎样，都需要你的手机验证通过才能异地登录，”袁能补充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叫你来登录的原因。”
嗯？是啊！异地登录是要手机验证的，秦浩明突然想到：上一次的异地登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他们办了一个假的手机号么？
按照袁能老师的要求，秦浩明登录了自己的《天演论》账号：悟净天泽。又把座位让回给袁老师。
袁老师坐回自己的电脑屏幕前，瞬间，办公室内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秦浩明有很多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来这里的路上他最想问的是梁笑天到底怎么了，自己的账号到底怎么了，可现在，他突然又想起了在锦绣桥上碰到那几个奇怪的人，他想起有个人问他：你是不是空中仙羽？
“袁老师，你也玩《天演论》吧？”秦浩明看着全神贯注敲键盘的袁老师说道，“你知道‘空中仙羽’么？”
“空中仙羽？很有名啊！”
“很有名？”
“也就这两个月吧，他在华东赛区晋级飞快。怎么，你们没交过手啊？”
于是，在噼里啪啦激烈的敲键盘声中，秦浩明说起，他和梁笑天在锦绣桥上被四个奇怪的人袭击跳河逃跑的事情。
听完他的话，袁能老师的手指又悬在了键盘上，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出两个字：
“妖怪？”
“什么？老师你说什么？”秦浩明十分疑惑，不清楚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然而朱玉清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所以那天晚上，你们真的跳河了？”
没等秦浩明回应，她又肯定地说道：
“妖怪！一定是妖怪。”
听到朱玉再次提起跳河一事，秦浩明免不了十分尴尬，却也十分好奇：“你说什么？什么妖怪？”
“没什么，”袁能老师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最近县城里不是一直在传有妖物作祟么？朱玉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小能，我可没开玩笑，如果是真的，妖怪！一定是妖怪。”
小能?每次听到这个名字，秦浩明都会觉得怪怪的，他不自觉地问出：
“为什么姚朱玉一直叫袁老师小能呢？”
“呃……叫惯了，她很难改口。”袁能尴尬地笑笑，“在学校，都说她是我侄女。其实按照岁数来说，啊，不，按照辈分来说，她比我大一辈。”
袁能老师说的很轻松，但是说完却狠狠瞪了朱玉一眼：
“在学校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下次一定要叫我袁老师啊！”
“好的，小能。”朱玉咧嘴一笑。
“你能不能对我有些最基本的尊重啊！为什么刚答应了，又叫我‘小能’啊！”袁能老师扶额叹气道，“你这么随意，土步游为什么会让你来学校啊？”
“嗯？”朱玉圆脸微微侧歪，“那得等他回来，你自己去问他了。”
就在朱玉一脸嘻笑与袁能聊起了土步游时，秦浩明却发现：土不游？似乎是上次听朱玉提过的那个名字，看来袁能老师也认识这个人呢。朱玉在图书室说过，是土不游让她来芝城一中的，也是土不游说她适合在图书室工作，当时还觉得好笑，现在看来是真的咯？
对朱玉“教育”了一番之后，袁能又正襟危坐，开始了敲击键盘的老行当。秦浩明感觉，此时的袁老师像一个钢琴演奏家，正在心爱的键盘上，为自己和旁边的观众弹奏着一首世界名曲，节奏力度音色都恰到好处——似乎这首曲子他已经练习了多次。
一时间，秦浩明无法相信：这是袁老师第一次试图破解一个游戏账号的所有内容——这个家伙下班后都在做些什么行当啊，秦浩明不禁怀疑起来。
随着袁能一声轻叹——“好了！”这首曲子终于画上了休止符。秦浩明现在可以清楚的看到显示屏上显示出了一堆英文字母，只是那些意思已经超过了他的所学范围，虽然他被誉为高中生编程天才，但是破解账号密码，提取相关信息的事情，他还从未学过，也做不来。
就在秦浩明凑过去想要看清那些英文语句时，却被袁能遮挡住了：“等一下，你得先跟我核对一下你平时上网玩游戏的时间，就从暑假到开学这段时间好了。”
于是，秦浩明说一个时间段，袁能就对照着电脑上检查一段，一直核对到这周，袁能疑惑起来：
“奇怪，你说的时间都吻合，显示的也全部都是你在暑期培训班和家里登录的记录。可是昨天晚上，叫王启昇的那孩子坚持说，‘悟净天泽’这个账号在前天晚上登陆过，而这里也确实能查到一个登录记录，但是……”
王启昇？应该就是那个被同伴们称作“昇子哥”的美人沟少年吧！秦浩明马上反应过来，又说：
“我打过客服电话，客服告诉我找不到前天的这个异地登录的记录，为什么现在又能查到了，为什么没有登录地址呢？”秦浩明已经凑了过来，他找到了前天的异地登录记录，但没有找到登录地址，扭头问道：
“袁老师，这是为什么呢？”
就在此刻，他发现袁老师的嘴角闪现过一丝诡异的笑容，让他不禁汗毛直立。这种感觉就像很小的时候被父母带去动物园第一次见到巨大的蟒蛇对自己吐出通红的信子一般。
“袁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见学生正盯着自己的嘴角打量，袁能又收回了那丝笑容，一脸兴奋地嘀咕起来：“好久没有遇到过对手了。既然惹上我学生了，我就得和你较较劲了。”
对手？秦浩明心想，今天袁老师真的有点奇怪，一会儿妖怪一会儿较劲的，什么意思啊？
没等他细问，袁能叮嘱了起来：
“小明啊，不是我说你，今年的县、市级比赛可就全靠你啦！回去后少打点游戏多做一下编程题，这样才会取得更好的名次啊！”
嘁！袁老师真会装，不知道是谁在上班时间玩游戏！我可从来没有在上课时间玩啊！
等等，该不会，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为了自己能顺利参加各级编程比赛，所以昨晚事情之后，袁老师才给自己配了姚朱玉这么个‘保镖’吧？
“好啦，听我的安排，这段时间上学放学路上你就和朱玉一起吧，你的账号我先保存着了，如果发现什么问题我再告诉你。”
我去！秦浩明心想：这意思不就是让我先别玩么？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登录了，估计等我登录的时候，那些初级账号都跑到我前面了！对了，和尸者剩存约定好的每周一两次上线时间也不能保证了！我这是惹了些什么事啊，我只是想打个网游而已啊！
“对了，”秦浩明想起笑然妹妹的话，问道，“昨天，送梁笑天回家的老师，是你吗？”
“啊！那个孩子啊！是我送回去的，因为昨晚学校是我在值班，也是我报的警，所以警方就又联系了我。看来，他是遭到绑架了。”
“真的是绑架？”虽然一早从笑然妹妹口中已经猜到了，但是听到这话从袁能老师口中说出，秦浩明还是觉得有些惊讶，“可是他又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警察也这样说呢，我也觉得很奇怪。”袁能也表示怀疑，“不过，最奇怪的是，警方追寻着摩托车去到目的地后，就只看见你同学昏迷在地上，头上流着血。”
“就是说，绑匪已经走了？”
“嗯，估计是绑匪绑架后见人质爸爸根本不担心儿子的安危，又后悔了吧。唉！你们两个男孩子啊，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袁能叹了口气，学校附近发生这种事，而且正好是他值班的时候，确实让人头疼。
从这间阴冷的办公室走出来时，秦浩明听到袁老师悄声叮嘱朱玉：“晚修回家时，一定要注意路上的安全！现在的形势对我们不利，而他又可能……”
后面的话秦浩明实在听不清了，只听朱玉爽快的应声道：
“知道啦，小能。这个孩子交给我，放心吧！”
喂喂喂，你说谁是孩子啊？秦浩明还没问出口，突然瞥到一个小小的灰色物体在走廊上的栏杆上移动了一下——
怎么又是朱玉那只鸽子？它该不会还要为早上被训斥的事情报仇吧？秦浩明赶紧抬起胳膊护住了头，生怕又像早上一样被鸽子吖灰啄到脑壳疼。
然而一阵翅膀的扑棱声过后，秦浩明睁开眼睛发现吖灰已经飞进了袁能老师的办公室。
这只鸽子难道真的认识袁老师？
不过既然袁老师和姚朱玉是亲戚，那她的鸽子认识袁老师也不奇怪了。可是它现在来袁老师的办公室干什么呢？讨点课间零食？
学校里广播体操的音乐已经结束，操场上各班的蓝白色队伍正在有序离场。广播里放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曲，听调子应该是很多年以前的。秦浩明隐约记得小时候的电视上放过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了。
而一旁的朱玉已经跟着这个调子哼了起来：
“梧桐兼细雨，晴空何时许，流云飘渺抚香台……
俟我于城隅，相顾无言语，兰舟催发渡河川……”
确实是首很老的电视剧配乐了，那时秦浩明爸爸还在县里工作，也常听他哼哼来着，就是这个歌词。可是——
“你怎么会记得这些歌词呢？这首歌已经很老了。”秦浩明扭头问朱玉。
然而朱玉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哼着小曲，直到两个人从电教楼走回教学楼，朱玉刚好哼完了第一段才回应秦浩明：
“《梧桐雨》是我第一天去到东海市时听的歌，那时大街小巷都在放呢，我哼着哼着就记住了。”
大街小巷都在放这么一首老歌？不太可能吧，除非这首歌刚流行的时候。可是，这首歌流行的时候，秦浩明还在泥地里玩弹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