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又烧起来了。

他望向西方,然而太阳的余晖早已沉入了山后,只剩下那些红色自西方的天空弥漫开来,就如同地上的雪被血染红。

一切都在燃烧,整片的林木在火焰的摧残下发出濒亡的咔嚓声,它们的祖辈在这里世代繁衍,但却在名为战争的火中下焚为焦炭。

一切都在咆哮,在这片久未发生征战的土地上,震耳欲聋的轰鸣又一次唤醒了人们在纷争年代留下的记忆,钢铁的巨兽怒吼着碾过破碎的残肢断臂,火光与铳弹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投向雪原的每一个角落。

简直就像地狱一样。

但孩子并不为此所动,他茫然地跪在早已被火焰烧得焦黑的尸骸旁,赤红的瞳中映出血色的光晕。

然而血已经渗入了雪中,就像逝去之人不会再回来......

新元1902年6月7日,塞拉蒂斯高原。

在这片永远都是白色的高山上,记载着很多已经被人遗忘的往事。

高达五千米的海拔造就了这片大地雪白的容貌,即便是盛夏时节,近半米深的雪层也不会有丝毫的融化,而是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斑。没人能解释这种现象的原因,正如同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塞拉蒂斯"这个名字的由来。

在伊萨卡不太广阔的疆域中,塞拉蒂斯高原占据了将近百分之三十的领土。只有那些低端耐寒的植物才能为这里带来一点生机,过于极端的地质环境与气候条件使大多数人不愿在此留守终老,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放下祖辈传下的刀箭,只有那些最善于与雪山打交道的老猎手留了下来,教导孙辈们新的狩猎技巧。

等到弓弩蒙尘,最后一位老者的骨灰被葬入雪峰之巅,所有的传说与故事也一同被人们忘却。直至塞拉蒂斯地下埋藏的大量奥钴矿被一位路过此地的地质学者发现,昔日离去的人们才重聚于这片寂静的故土。

"伊赛德尔之鹰"以高速掠过一座雪峰的边缘,剧烈的噪声惊动了一群在山脚下觅食的驯鹿。

这架由伊赛德尔皇家设计院出品的武装直升机一路向北飞行,紊乱的气流阻碍了直升机的爬升,并迫使机师不得不长时间维持高额的输出功率。如果不是"伊赛德尔之鹰"的外部装甲被进行过加强处理,凛冽的山风恐怕早已将机体彻底撕碎。

没人了解这架隶属于伊赛德尔帝国近卫军的武装直升机为何会来到这种不毛之地,或许除了机上的两位乘客。

一阵剧烈的上升气流冲击着直升机的后翼,巨大的呼啸声即使在经过了耳机的降噪处理,也依然是那么的瘆人。但坐在前排的那位乘客似乎并没有多加留意这些在他人看来是如此恐怖的声响,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机师们竭力驾驶着这只烈风中的黑鸟,黑发下的瞳孔漆黑如墨,那是一张东煌人的面孔。

副机长勉强回头看向黑发的男人,机身剧烈地颤动让他这本来简单的动作变得极为困难。"我们就要到了,陈参谋长。"

"我知道了,继续吧"

男人低声说完,转身看向机舱的后排,那里做着另一位乘客。灰色的军用大氅和制服衬托着他略微消瘦的身体,虽然没有什么装饰品用来修饰,但领口的一个装饰物无疑向别人透露了他那尊贵的身份。

那是一个纯金制作的三星领章,在伊赛德尔的历史上,这种荣誉只有近卫军元帅才允许佩戴。

但此时的这位年轻的权利者倚靠在自己的舱位上,浑身毫无一丝萧杀之气。一头灰发凌乱,他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映在舱门观察窗的虚像,表情平静如水。

陈保持了一段时间的静默,"亚普兰。"

没有得到回应。

"亚普兰。"他略微提高了音量,但声音很快就被咆哮的风声吞没。

依旧没有回应。

"亚普兰!"陈显著提高了这一次的音量,坐在后排的乘客显然也听到呼唤。他将视线移向前方,与陈四目相对。

"睡着了么?"陈沉默了一会,转而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每次和那个人正面对视,他的眼睛总会感到莫名其妙的灼痛。

就像在赤色的瞳中看到了燃烧的火。

"是啊。" 陈听到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

"又做梦了。"

寒风依然凛冽,常年的风暴使得近乎所有通往东方的航线都只得绕道南行。就算是由名家云集的皇家设计院制作的"伊赛德尔之鹰",也只能勉强抗衡这里紊乱的气流冲击。

乘着气流暂时停歇,机师们操纵着已经力竭的黑鸟转向东方,那里有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转入一座雪峰背风的阴影后,"伊赛德尔"在一片平缓的雪坡上降落,成片的雪尘被它卷起的气流吹散。在经过了数个小时的连续飞行后,机师们终于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旋翼仍在继续转动,但机舱右侧的舱门已经沿着滑轨打开。陈率先跳下机舱,呼出的白雾略微蒙住了氧气面罩的视野。他环顾四周,一切都还是那么的孤寂、落寞,和他们一年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从军大衣的衣袋中摸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此时亚普兰也跳下了机舱。他们并肩穿过雪松之间的间隙,时不时有雪沫从松枝上滑落,黏在他们的衣领或大氅上。

他们向着雪松林的深处前行,每一步都会陷入雪层,留下深深的脚印。等到风起之时,这些行迹又将消失无踪。

在步行约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雪松林的尽头,一块洁白的碑矗立在那里。

那是由一整块冰岩研磨出来的巨碑,整体菱角分明,其同样以冰岩塑造的基座早已被积雪淹没,足有九米的高度让来访者必须抬头瞻仰它。然而它的创造者并未为它多添几笔华丽的浮雕,仅仅在它的正面刻上了两个字—"熄灭"。

亚普兰走到碑前,将一束由棉纸包裹的花放在雪上,花瓣素白得就像周围那些散落的雪。那是一种叫"雪鸢"的花,极为短暂的花期让它们的美丽只能在世间存在片刻。塔兹里安人将其称为孤傲与归乡之花,因为它们只生长于塔兹里安的高山之上,离乡的塔兹里安人只要看到了雪鸢,便知道自己已经回到家乡。

两人并肩仰望这座巨碑,彼此间不发一言一语。八年的火种燃遍了整块伊萨卡的大地,他们见证了太多太多发生在眼前的悲剧。等到火熄灭的那一刻,留下的只是幸存者无尽的缅怀与哀默。

陈凝视着巨碑正面的刻痕若有所思,直到身旁的人轻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却只看到那个人渐渐远去的身影。

"奥贝里特,该回去了。"亚普兰见身后的人并未跟上,回头高声呼唤。

但陈并未回话,他抹了抹氧气面罩上的白雾,跟上了亚普兰的步伐。

两人的身影渐渐地在风雪中远去,只剩下那支雪鸢依然放在碑前,被愈发厚重的积雪埋没。

身穿白色防寒服的士兵用狙击铳瞄准镜的中心套住了正在向西而行的"伊赛德尔之鹰",尽管目标早已在他的有效射程之外。

伪装完美的将他的身形与环境融为一体。这名士兵隐藏在那片雪坡正对的另一座山上,默默观察着发生在雪坡上的响动。

至始至终那几个人的脑袋都处在狙击铳的射程之内,他也有信心让那些人永远地留在这里。但这并不意味着有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打破维持了八年的和平之壁。并不是什么他能担负得起的责任

他打开位于耳后的便携通讯器,并连通了那个频道。

"他们离开了,伊兹贝特统领。"

被称作统领的男人摘下耳机,抬头眺望西方地平线上巍峨的雪峰。他的脸被如丝如缕的烟雾笼罩,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他的双眼在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如血的赤红,眼神如同皑皑雪原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