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有些许暖意,是软绵绵的触感。
新生的草尖轻刺着我的背部,后脑勺沉陷在软和的泥土中,阳光将整个身子都照得暖融融的,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太阳给晒化掉一般。
又到春困的时节,闭上眼睛,淡红浸染我的视野,就在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的时候,微凉的触感从脸颊上划过。我睁开眼,发现湘裙正蹲在身边,用手指戳着我的脸。
“你怎么一脸没睡好的样子?”
她看着我,露出小猫一样的呆萌表情,阳光从湘裙的背后射来,框出淡金色的轮廓。
“家里来了客人,有点儿吵。”
我低声解释道,偷摸观察着湘裙。长发从她的肩头滑落,发梢正好垂落在我的胸口,随着湘裙手上的动作而小幅摇摆着,将胸口撩得有些发痒。
对于我的解释,湘裙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收起了手帕。她用手指撩开贴在额前的刘海,乌黑的眼里沉淀着我的倒影。
“是小朋友吧?”
“嗯……啊!不!……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人。”
“不是人?”湘裙这么说着,眨了眨眼睛,“是哈士奇吧!”下一秒,她的眼里闪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是不是动不动就拆家的那种!”
我突然后悔不应该这么胡乱解释。
“我能不能去你家看看呀!”
意料之中的,湘裙的脸上开始出现类似于花痴般的表情。对于小猫小狗这些可爱的东西,湘裙从来没有抵抗力。照她的说法,她之所以当年会和我成为小朋友,也只是单纯因为……
——你的名字听起来很可爱!
李珠儿……
当年爷爷到底怎么想的,怎么会给我起这个名字……
我困扰地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比起这个女性化的“可爱”名字,更让我困扰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一个月前,我被爷爷从山下接到了山上,那是我第一次进山,在此之前,爷爷从来不许我到山里去。直到这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山上竟然还有着一座狐仙庙。
带着我拜完狐仙,爷爷打开了那扇据说一直被锁着的后院的大门。
如同是进入了梦境——我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失去现实的真实质感。
一棵大而茂密的樱花树,正以一种近乎梦幻的姿态立在我的视线之中,用淡红填充我的视野。漫天飞舞的花瓣,干净澄澈的阳光,清透芬芳的空气……一切的一切,让身处其中的我感受到一种无形而温软的触感。
爷爷对着那个大树恭敬地将双手在身前合十,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
我屏住呼吸,竭力想听出他自言自语的内容,但那声音却始终含糊无比,忽轻忽响的让我无法完全辨别,只是隐约听到了“大人”“孩子”“保佑”这样几个词眼。
就在我努力想通过这几个零碎的词汇猜测拼凑出爷爷所说的内容时,他朝我转过身来。
“孩子,跪在这儿磕头。”
“啊?”
我站在那盛开的樱花树下,整个人完全处在一种昏昏然的状态。
在确信了他是要让我“给树跪下磕头后”,我更觉有些莫名其妙。也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风铃般的笑声。
“哟,都那么大啦!”
安静的庭院中,那突然出现的少女的声音,不免有些诡异。
“呐,朝上面看啊!”
这才注意到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我按那人的指示抬起头来。
茂密的樱花间,在深褐色的枝杈上,一位身穿华丽服饰,长发上插满各类金饰的少女。在以深色和嫣红为主色调的服饰衬托下,她那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了玉石般的剔透和精致。
“你、你是谁啊?”
“怎么能对母亲这么无礼?”
少女朝着我略显嗔怒地瞪了一眼,但很快用手轻掩住小嘴,发出一阵恶作剧般的笑声,头上的金饰也因她的动作颤动着,亮闪闪的,有些刺眼。
“你……你到底是谁啊!”
她的笑声让我既觉得莫名其妙,又不免有些毛骨悚然,就在我准备转身逃离的时候,少女停止了大笑。她翘起唇角,笑眯眯注视着我,接着摇了摇头。
“傻孩子,我不说了嘛!我是你的母亲!”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慢悠悠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袖子顺势滑落,露出藕段般的小臂,右手腕上,樱红色的丝线在白皙肤色的反衬下很是显眼。
“我啊,真的是你的母亲呀!”
——我还是你爹呢!
对于莫名其妙被占自己便宜的少女,我完全没有退让的打算,就在我准备反唇相讥的那一刻,我去感到自己右手腕上有些发紧,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竟然也系着一根和少女一模一样的红丝带。
“这……这什么玩意儿啊……”
内心慌乱无比的我还不至于因为对方的一两句话就失去理智,不管怎么想,眼前这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少女也绝不可能是我的母亲。
“你到底是谁啊!”我一边追问着,一边努力想将那根红丝带从手腕上扯下。
她抿着嘴,从枝杈上跳落到我身前,手里举着刚折下的樱花枝,轻轻戳了戳我的胸口,“什么你不你的,怎么那么没礼貌啊,连最基本的尊称都不会吗?”她这么说着,凑到了我身前,笑眯眯地观察了我好一会儿,毫无征兆地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到了我的后背上,“呀呀呀,长那么大了呀!感觉比我都要高了呢!”这么说着,少女不停用手揉着我的脑袋。
“不是……你……你到底是谁啊!?”
我努力像从她的臂弯间挣脱出来,却不想那看似瘦弱无比的臂弯竟远比我想象中的有力,很快我就感觉被搂得快喘不过气了。直到这时,她才算是一把松开了我。
“真是不礼貌啊孩子,我不说了吗。”
少女双手插腰,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恰好喷到了我的脸上,带着浓郁的芬芳。
“我呀,是你的母亲。”
见我一副因震惊而有些痴呆的模样,她挥了挥手继续解释道。
“当然,我自然不是生了你却又抛弃你的那个女人。”
她这么说,脸上分明露出隐隐的愤怒神情,但那一神情在其目光转向我的前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开心的、戏弄的、甚至略带慈祥的笑容。少女再一次露出了自己手腕上的红丝线。
“呐,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认我做母亲的证据。”
“认你做母亲?”
瞬间简直有一种被闪电给劈中了的感觉。
“对呀!儿子!”
少女用力点了点头,拿着手里的樱花枝戏弄似的戳了戳我的脸,嘴里再次发出清脆如铃的笑声。
“我呐,就是你小时候在这认的母亲哟!”
她笑眯眯的看着我,眼睛眯成了小月牙。
……
认大石、大树为干妈,今天的很多人或许不免觉得古怪可笑,但在很长一段时间的里,在中国的许多地区,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一般来说,认大树或大石做干娘的都是些男孩子,而且大多是生下经常多病爱哭,磕磕绊绊,命主夭折的男孩。
我便是如此……
据说,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认了一棵大樱花树做干妈。
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民间习俗如此,无须议论。
但……如果有一天,被认作干妈的大树突然变成了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女,然后还有一脸孩子气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蹦跶着,笑嘻嘻地喊自己“乖儿子”。
这种情景,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我感觉你好像有点儿不相信我。”
自称“母亲”的少女这么说着,略显不满鼓起自己的脸颊。她此刻正蹲在已经跪倒在地、腿软的站不起身来的我的身前,还不停用手上的树枝戳我的脸。
“可能的确有点儿不太好接受,但这就是事实啊!乖儿子!”
“求求你、求求你别再这么喊我了……”
我只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羞愧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