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榊夜你见过兔子拔萝卜吗?”

平淡无奇的一天匆匆逝去,在晚自习结束、令人欢呼雀跃的放学铃声响起的同时,一名少女从我的后方捅了捅我的肩膀。

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有些新意,于是我放下刚刚挎上的书包,“我没有见过…不,应该说没见过真正的兔子拔萝卜吧。”

边说着这样的话,我一边观察着少女的表情。

“请问…”少女似乎有些疑惑,但在片刻后又舒缓了刚才微微上皱的眉头,“榊夜你说的兔子拔萝卜应该是动画片里的那种吧?”

“…啊,是的。”

我稍稍松了口气。

面前这名叫做叶灵的少女,是和我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做同学的邻家女孩,用通俗的日式说法说来就是青梅竹马,但我们既不会经常串门关系也没有那么好。硬要说的话,恐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相当于普通朋友,只不过因为我们两家隔的近过年会互送红包而已。

不过,从一般的角度来看,我也算是半个人生赢家了吧。

如瀑布般垂下的丝滑黑发、似有星辰寄宿的明亮墨瞳、精致柔美的五官以及粉嫩白洁的美丽肌肤。

小的时候还尚且不明显,但这份美丽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闪耀,等到我意识到面前的这位少女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可以随意调侃的女孩的时候,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校花级女神了。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可笑呢。”

我仰起头,轻声地独自呢喃。

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后受伤最深的是她的同伴…我算是彻底领会了这份痛的感觉,不,要是我也算是校草级的人物那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当然了,我并不是。

“前几天我看到一个手书很好看呢,讲的是变成人的小兔子去拔萝卜…”

回过神来,叶灵也开始了她的讲述。

故事剧情其实并没有多新鲜,只不过是换了不知道多少次皮的王子公主的童话,但其中的一个段落却稍稍令我有些在意。

“等一等,你说…那只兔子后来变成了灵魂守护在公主的城堡附近?”

“诶?是、是的。”

“那个城堡故事里有没有说它在哪里?”

“有是有的呀…但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她略带困惑的表情让我稍稍冷静了一些,于是我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进行交谈,“额,你也知道我非常喜欢这种灵异事件,即使是假的我也想去找找看呐。”

“从来就没听你提起过你喜欢灵异事件呢。”

叶灵鼓起脸颊,眼睛微咪向前凑近我的脸、“不要对我说谎!”

虽然是依旧温柔的声音,但这一次她却死死盯着我不放,像极了侦探小说中的大侦探,仅仅凭借着直觉就能够锁定嫌犯,找出真凶。

……

面对着她的询问,我只是沉默着,双手十指紧扣不作出任何回答。

“没有办法…谁叫你是榊夜呢。”

对峙的结果不出所料的是她先露出了苦笑,然后颇为伤脑筋地给了我下场的台阶。

“不过,下一次请榊夜不要再说谎了!”

“下一次我绝对会说实话的啦。”

“哦,你这是变相承认自己这次说谎了!”

“才——没——有。”

拖长声音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和她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相视一笑。

不管是丑小鸭还是白天鹅,她对待我的态度一点也没变。就好像我依旧是小时候那个一切都为她说话的英雄一般。

但我确实是在说谎,我不相信如今已是高中生的她会不清楚,至于那抹笑容,应该是下意识的信任吧。

有些东西,不得不去隐瞒。

我趁着她不注意,用左手持握的手机拍下她明媚的笑容。

至少这份笑容我必须守护。

看向深邃而漆黑的夜空,我暗自在心中下定决心。

与叶灵在校门口告别后,我独自一人走向一条空旷的街道。

白日里纷乱喧嚷的街道此时已早就鲜有人迹,昏黄的光线从老旧的路灯处发出照映在柏油马路上,白色垃圾与食物残渣上群蝇飞舞,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可怖的群居动物,生怕它们注意到我的存在。

毕竟苍蝇再怎么讨厌也算是正常生物。

【哦,找到了,手书的结尾说公主的城堡在港口大道三十一号…诶,三十一号?】

闭上眼睛努力想要去想些欢快的歌曲,结果第一时间脑内蹦出的却是叶灵最后的询问,没有办法,我现在就解答这份疑惑吧。

所谓因为魔法变成人,为了自己爱的公主拔萝卜最后牺牲自己的兔子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这并不代表不存在这么一只拔萝卜的兔子,言简意赅的说来就是——故事其实并没有这么美好。

现实的版本里,多愁善感温柔的公主并没有那么完美,她爱发脾气、花钱大手大脚、做事唯我独尊,但她确实相当温柔。

如果说公主是基于童话故事的适当粉饰,那么兔子就是彻头彻尾的颠倒黑白了。我前几天前不幸听到了这么个故事,也怪那该死的烂故事,我现在必须跑向和家完全相反的方向去那不知道存不存在所谓兔子鬼魂的港口大道。

沿着月光为我照亮出的通道,我拿出百米赛跑般的速度向前奔跑,迎面吹来夹杂汽油味道的微风,我稍稍皱眉,确认四下无人之后——

青色的微光将我的全身包裹,在原地等待片刻之后,一阵刺目的眩光让我闭上了眼,而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的身体已经处于港口大道三十一号门标的前方。

没错,魔法。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这个看起来一切都由科学构成的世界也确实存在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存在。妖异、鬼魂、魔法...这些全都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这是…城堡?”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不由得失声。

城堡,不,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作是标准意义上城堡的这里根本就是断壁残垣,几段残缺的石柱、几道深深的地痕以及笼罩于上空的诡异阴云共同构成的场景似乎是温泉关被攻破之后的人间炼狱。

杂乱无章的丛生杂草、隐匿于灰暗之中的夜行生物、伺机待发的毒蛇。

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过…这里绝对有问题是没跑了的。

“稍稍...有些后悔了啊。”

一道蜿蜒曲折的血色溪流在打开手电筒的同时不偏不倚的横置在我的正前方,如果刚才再向前踏出一步现在我的裤管应该就已经被浸染成血色了。虽然实际的情况明显会比我所描述的更惨,但为了鼓起勇气,我还是告诉自己:那个人一定会在暗处保护我的。

绝对不可能的啦…

反复自我催眠和否定的行为不会有任何意义,于是我拍拍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大口气、一跃跨过血色河流。

我仿佛踏入了禁忌的领地。

先是一道寒风刮过脖颈、随后赤红的光如同从地底喷发出的岩浆一般弥散于空气之中,视野所及之内的景物都布满一层令人冲动的猩红,闭上双眼,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低吟,“带我走吧--”

如同食尸鬼般嘶吼的声音让我开始烦躁起来,于是我掏出一张纸符。

“闭嘴吧你!”

随着纸符被蓝色半透明的幽炎烧毁,那不断刺激耳膜的声音也终于平息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凭借我这半吊子初学者使出的镇压符根本不可能持续多久,抓紧时间前行吧。

带着明确的目的,我很快就寻找到了一处可疑地点,不过——

“这,这什么啊…”

能让我嘴角不断抽搐的东西是一块墓碑:

【如需盗墓请投币】

…………

“到底在哪投币啊。”

“根本就不是投币的问题好吗!”

我真是醉了,到现在竟然还有人在乎这该怎么投币?!应该关注的不应该是为什么——

诶,怎么会有人。

我机械般的扭过头去,等待我的并不是什么面目狰狞的怪物,而是一名衣着奇怪的少女。她身着棕色纽扣风衣,头顶棕黄格子帽,脚蹬上世纪风格的黑色皮靴。眼神透过她戴白手套的左手持握的放大镜看向墓碑,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我。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问题是,这些衣服穿在她身上真的是大的离谱,格子帽都几乎遮住了半边脸。这导致我甚至无法准确判断她的种族。

“你是人吗。”

“怎么可能不是人…诶,怎么有人出现在这里?”

看样子她终于是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只见她放下放大镜,转而看向我这边的方向。片刻的对视后,她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过大的格子帽摘下。露出原本被隐藏的面容。

“瞻仰至高无上的推理之神的容貌后安息吧,亡魂。”

出现在眼前的是炫目的银色长发、光滑白皙的皮肤、精巧如同机械制造一般的惊艳五官,拥有这一切的少女。的确,按照一般论来讲她的容貌确实算的上是惊为天人啦…但这和我去死有什么关系?!

我冷眼看着摊开手臂装作是推理之神的少女睁开眼睛。

“诶,你怎么没死。”

“该疑惑的是我才对吧,别把我不当人啊!”

眼看着少女似乎还有些疑惑,我摇了摇头,然后上前伸出手。

“给你摸摸看,这总该是人的温度了吧。”

我怎么会以这么智障的语气说话…不过眼下证明我是人类的方法似乎只有这么一种了。

无论是灵体、妖异还是鬼怪,他们都是没有温度也无法触摸的…大概吧,世界上确实存在例外就是了。

面前的少女先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扫视了我一番,接着像是在忍耐什么一样不舍地摘下左手的白手套,迅速地用小指触碰一下我的手掌。随后又从大衣口袋中掏出手帕反复不断地擦拭小指。

额,我有那么脏吗?

正当我将手对着月光反复观察的时候——

“实在是对不起,不该把你当做鬼魂的,我表示衷心的抱歉。”

“诶,没有的事,我一开始也有问过你啊…”

面前的少女做出犹如中世纪绅士般的鞠躬,这我可无福消受,于是我赶忙摆手侧身。

“但…你为什么会打扮成这样呢?”

像是知晓我想要说的话一般,少女先行如此询问。

不对,为什么是她来问我啊?!

姑且抱着班主任检查学生衣着的态度来审视一番自己吧…这么想着的我开始由下到上回忆我今天的穿着。

——一百元平夕夕购买的名牌球鞋。

虽说百分百是假货,但单凭外观还不至于掉价。

——破洞式的蓝色牛仔裤。

虽说表面上有些不正经,但好歹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尽管不是一买回来就有破洞】

——印着哆啦o梦的T裇。

…这是什么啊这是!说起来我明明早上穿的还是白色——等等。

意识到什么的我翻转T裇的边角,里色是纯洁的白色。

睡午觉时直接翻转衣服还真是对不起!

本来打算这样子说的,然而我在抬头时正对上少女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如同星河的蔚蓝眼瞳,在对视的瞬间,我的心脏莫名异样震颤。

不是。

从她的眼神中我读到的不仅仅是疑惑,更多的是一种思索。这也就是说,她刚才根本就是在自言自语,那是说给她自己听的问询。

少女思索的表情持续了有一会,正当我也开始准备要研究投币的具体方式时,少女的肩膀猛地一颤,随后便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姑且算是问一句。”

她踏着沉重的步伐向我靠近,直到距离我仅有一臂长时方才停下脚步。

天穹突然闪过一道明亮的白光,如同流星划过璀璨的星河。月光照耀在她的脸庞,将她此刻的苦涩映衬到极致。

那一刻,我几乎都忘记了呼吸,我绷紧心弦,像是等待判决般的等待下一句。

那句宛如台词一般的话令我难以平静。

“请问…现在是十九世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