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布尔维尔，很高兴认识你。”棕发的中年男人露出微笑向眼前的男孩打着招呼，却因为男孩畏惧的样子而显得手足无措，“别害怕……我叫拉赛特，今后是你的监护人和指导者。”
拉赛特蹲下身，握住了男孩的手，他粗粝的手掌上布满了厚茧，但却非常温暖，在这寒冷的冬天显得如此炽热滚烫。明明被父母抛弃时都没有哭，但此时布尔却眼圈通红，仿佛打开了河道的闸门一般，眼泪不住地流下。
“是我弄疼你了？布尔维尔？怎么哭了呢？”拉赛特慌了，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小孩子，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才好。
“布尔维尔……别哭了……告诉叔叔怎么了？”
布尔的哭泣还在继续，拉赛特一个头两个大，求救似的望向身边的侍卫骑士和侍女们。
“阁下，您可能是吓到布尔少爷了，请您先拉开一点距离吧。”侍女无奈地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其实布尔并没有受到惊吓，只是因为被亲切对待而忍不住倾泻出积蓄已久的情绪。
然而在旁人眼里看来，这个可怜的孩子是被外貌可怖的中年男人吓哭了。
拉赛特左半张脸布满了深色的烧伤，左眼几乎失明了，深红色的伤疤像蜘蛛网一样遍布他的面颊，微微凸起的疤痕如同游蛇般恐怖而狰狞。单看他完好的右脸，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长相，棕发、白皮、淡蓝色的眼瞳、不怎么突出的五官，这是再常见不过的平民相貌，和大街上赶着马车的车夫，叫卖着的商贩别无二致。
拉赛特心虚地后退了几步，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怖，但因为周围的人都是同僚战友，早已见怪不怪，还从没人在他面前被吓哭的，当然，战场上的敌军除外。
女仆搂着布尔，轻拍他的后背以视安慰，然后扶起他的胳膊防止晕倒。
布尔的哭声持续了片刻，不久后就止住了。他挣开了侍女的搀扶，一把抱住了拉赛特的大腿，他才七岁，和一米八几的拉赛特相比，实在太过矮小。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拉赛特惊喜不已。
然而这份惊喜很快就变成了麻烦……因为布尔几乎是一整天都粘着他，无论是吃饭还是外出。
“困了吗？”拉赛特看着男孩欲合未合的眼皮，有些无奈，“去房间睡觉好吗？”
“……不要。”布尔疯狂摇头。
他们两个今天就像连体婴一样寸步不分离，平白让整栋大宅的仆人们看了一天的笑话，拉赛特有苦说不出，办公室的公务文件已经堆积如山，而他却无暇处理。
夜晚，拉赛特不得不牵着布尔回房休息。现在还是冬季，夜晚吹着彻骨的寒风，即使是牢固的宫殿也难以完全阻隔这种寒冷。
房间很大，装饰也颇显高雅，空气中弥漫着薇草的淡香，大概是仆人们提前燃起过香薰。一切都布置地相当妥当，是个让人能够放松休息的环境。
拉赛特生起壁炉，把毛毯披在布尔的身上，将他抱在怀里，就像拉赛特小时候他父亲对他那样。火焰在壁炉里燃烧，橘色的光映照在两人的面庞，面前是一摞童话绘本，拉赛特指着这些说：“你想听哪本？”
女仆准备的绘本类型丰富多彩，从动物童话到寓言故事，再到历史典故，几乎将世面畅销流行的书都挑选了出来。
布尔伸出手翻弄着，他读过的书并不多，虽然已经7岁，但认识的字还很少，贫穷的男爵家负担不起稀少昂贵的家庭教师。虽然教会的牧师也能教授识字，但那是针对平民的布施，贵族子弟若是去教会上学，必然会失了脸面，叫人耻笑。没有金钱和地位的破落贵族，最终却还守着那份自以为是的骄傲，着实是可笑而又可悲。
书籍散落在铺着编制毯的地板上，男孩像是在寻宝一般埋头挖掘着宝藏，片刻后，总算有了结果。
“我想听这本！”布尔掏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递给了拉赛特。
《荣耀骑士》，这是目前帝国首都最受欢迎的绘本之一，拉赛特对此并不意外，孩子们喜欢帅气的主角和刺激有趣的冒险故事。这本书的插画非常精美，故事也并不复杂，讲述了一名勇敢的骑士为了守护国家，经历重重困难，最终战胜了邪恶魔龙的故事。在故事的最后，骑士受到了国王的嘉奖，在首都最繁华的位置树立了雕像，受尽所有人的膜拜，获得了无限的荣耀。
短短数十页，很快就念完了，拉赛特没有给人读绘本的经验，语调相当平缓，不过布尔还是津津有味地听完了，除了母亲，还没有人为他读过故事书。
“树立雕像，就是荣耀吗？”布尔抬起头问。
拉赛特莞尔：“不完全是这样。荣耀的形式有很多，这只能算是其中一种。至少在我看来，树立雕像算不上荣耀。”
布尔不解：“那什么才是荣耀？”
“能够为他人做些什么，能够成为某人幸福的基石，我觉得这才是荣耀。不过你现在还小，可能也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哈哈！”他很少像个诗人一样这么文绉绉地说话，男人脸色微红，摸了摸布尔的头，似乎想掩饰一时的羞涩。
“为他人做些什么……”这时的布尔确实没能理解男人的话语，只是执拗地将它刻进了心底，以至于后来曲解了这份荣耀的定义。
“该睡觉了，小布尔。”拉赛特拾起散落在地板的绘本，单臂抱起男孩，将他送上柔软的床铺。他低沉的嗓音如同古老的时钟，奏出一曲安眠曲，粗糙的手掌带着热度，拂去了所有的不安。
“晚安，布尔！愿神保佑你今晚好梦。”
“晚安……”
那时候，布尔还不知道，《荣耀骑士》的原型就是眼前这个憨厚温柔的男人，他就是帝国最后的荣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