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伪作戏剧]
“灵爻，你的洞察眼可以看清很远的事物对吧？”
“嗯。”
“你就待在公园远处的浮丘上，在那个地方可以看见东南边湖岸拐弯的地方，然后等苑白露下手的时候你在动手。”
“千道之符的封印术需要准备一段时间……而且……折月你太危险了，恶灵可是不讲情面的……可为什么偏偏是苑白露呢。我的洞察眼根本没看出来。”
“也许是，她有伪装的能力吧……就像她的微笑。”
我在琉璃街将自己的推断告诉灵爻后，灵爻没有一丝犹豫地接受这个现状，她也并没有因为苑白露是恶灵而讨厌她。
我现在非常渴望我的推断是错误的，渴望这不过是我多虑的猜疑，所以我有必要最后去验证这一事实，以及寻找更好的处理方法。
“从之前被害者的死法推测，我怀疑苑白露有影响他人精神的能力。”
“灵爻你就没什么对策吗？”
“我对魅惑、幻化之类的精神系技能有天生的免疫力喔。”
“我是指，我有什么抵抗的方法吗？”
“没有。如果你想不开，我会开导你的。”
“……”
我和灵爻分开行动。
夜晚的风景十分暗淡，仿佛是去了色泽，陷入黑暗的漩涡。
我走在浅湖公园的湖岸长廊上，这里是通向东南部草坪的捷径。
石砖铺列而成的路面坑洼不平，长廊的顶盖阻挡了射下的月光。
我用余光看向西边浮丘的方向，希望灵爻不要被苑白露发现。
浮丘离东岸的距离足够的远，已经远远超出视线可以清晰分辨的范围。
灵爻真的能看清我的动向吗？我现在连思考这样的余韵都没有。只好相信她的能力。
我走到长廊与草坪的交界处。
苑白露正坐在湖岸拐弯的草坪上，她捧着一只小小的千纸鹤。
她果然在这里。
小女孩已经将华丽的红衣脱去，换回纯白的连衣裙。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后，转头看向我。她可爱精致的面孔带着一如往常的微笑。
她的微笑非常的动人，没有一丝的僵硬，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一定是经历了数不胜数的练习。
“我折的千纸鹤漂亮吗？”
苑白露将手中的千纸鹤轻轻托起，千纸鹤宛如张开双翼飞翔于夜空。
“以前还有一千只这样漂亮的千纸鹤呢。”
苑白露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的表情。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希望我能坐下。
“一千只吗？那还真了不起。”
我坐在小女孩身旁，看向平静的湖面。
“当然了不起，我可是坚守一天只折一只的原则。”
“你一定很有毅力。”
“可是……我将这一千只千纸鹤都揉烂了，只花了一分钟。”
“……”
“这样的故事，你也想听吗？”
“……不想。”
“大哥哥果然太善良了，善良会让你吃亏的。”
苑白露猛然翻身，跨到我的腰上。
她用全身的重量将我的上半身狠狠压下去。
“碰”的一声，我的脑袋撞到了草地上。
毫无防备，我的眼前一片昏黑。
失策了。
我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眼前的景象七零八落。
刹那间，混乱的碎片涌入我的脑海中。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一生。
零零碎碎的记忆。
凌虐、嫉妒、偏见、百般折磨。
绝望、悲伤、无力、难以呼吸。
人格还未成型前就已然关进牢笼。
勇气还未孕育前就已然扼杀囊中。
希望还未点燃前就已然浇灭殆尽。
她的人生就像是每个人噩梦的集合体。
不是短暂的暴风雨，而是永不停息的灾难。
啊……
多么辛苦的人生。
多么残酷的环境。
我真的有资格去指责她现在的行动吗？
我真的有勇气批判她作为恶灵的报复吗？
即使是这样悲惨的人生……
也一定要……
有某个人告诉她……
希望是的确存在的！
“你的痛苦都是确确实实的 ，苑白露。可我认为报复还是太愚蠢了，报复只会让痛苦变得更加痛苦。既然想得到幸福的话就抛下过去吧。过去改变不了就改变未来吧。没人告诉你希望，就由我来告诉你啊……”
苑白露不知何时掏出一把匕首，她用刀尖对准我的身体。
我一时语塞，害怕的不敢出声。
这是人之常情。
哪有人质胆敢教育歹徒做人的道理。
我的勇气结果不过屈服于暴力面前。
“哈喝、哈喝……哈呼……哈喝……”
我恐惧地将干燥的空气吸入口中，眼前的视线几乎失去了焦点。
我还没做好死亡的准备……
锋利的刀刃只需要一秒就能插进我的肋骨，一分钟就能夺走我的性命。
“这样就结束了，折月。”
她依旧面带微笑看着我。
毫不留情。
“咻”的一声，刀刃划过空气，。
在我还没感受到疼痛之前，我就感受到了温暖的液体。
——我的血液。
血液浸湿衣物向外涌出。
紧随着是强烈的痛感。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但是，我强忍着痛感这样说道。
——不合理。
“为什么只割伤了我的手臂？”
难道……
难道苑白露其实……
只是想威吓我？
她还有其他的打算？
她还想和我继续商谈？
我冒出了天真幼稚的想法。
这是强烈的求生渴望所产生的误解。
“对不起，我捅错位置了。我也是第一次拿刀杀人呢。待会儿我会再捅一次。请稍等，先拿这张纸止一下血。”
苑白露冷酷无情地将一张青色的纸按在我流血的手臂上，仔细地擦拭，然后将它塞进我裤子的口袋里。
刀刃再次被抬升到空中。
这一次，苑白露的动作非常非常缓慢。
她好像想认认真真地对准我的要害。
以保证能够一刀毙命。
我恐惧地忘记了挣扎。
呼吸越发急促。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正当我回过神时。
四面八方展开了青色的光环。
这是一瞬间的事情。
由灵子构成的歪曲空间与现实的轨道对接。
千道之符的第一术式已经准备就绪。
就连我也知道，这是非同小可的规模。
没有任何恶灵能从这个术式中逃脱，恐怕连恶灵之上的存在都做不到。
数十道银色的锁链凌空射出，它没有给猎物挣扎的权力，也没有给予一丝同情，甚至连哀嚎的机会也要剥夺。
数十道锁链以轨道式的运作，将苑白露缠住，狠狠甩向湖面上空。那是一眨眼的事情，行动的自由、存在的自由，一个也没有留下。
“果然还是有些害怕呢。”
苑白露挤出微笑。
余音未止，千道之符的第二术式启动。
紧紧困绕苑白露的银色锁链，正在运行构造分解的任务。苑白露的躯体逐渐散发青色的灵子，不对，是被强硬分解为灵子。
因为手已经彻底被分解掉了，手上的匕首往湖水中坠落，正当匕首触及水面的那一刻，苑白露的灵体已经不复存在。
空中漂浮着无数的灵子闪烁着萤火虫般的光芒，它们旋转、飞舞，如同听到指令般划过湖面，回到了站在浮丘上的主人手中。
这时……
匕首击打在湖水上的波纹还在缓缓荡漾。
我全身疲软地摊在草坪上。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苑白露也好……
诅咒的公园也好……
复仇也好……
死去的人也好……
都结束了。
我企图从中寻找一丝意义，但我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也什么都没做到。
我没能拯救苑白露，也没有能为死去的人哀悼。
我啊，没能实现苑白露的遗愿，也没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好累……
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我都已经疲倦不堪。
我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但最终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
“沙沙……沙沙……”
草坪边缘的灌木被风吹响。
我缓缓转过身子。
灌木底下，摆着一件用心折叠的小红裙，每一下对折都非常的到位，一点多余都没有。小红裙旁摆着一对小礼鞋，礼鞋下压着两张纸。
这是我今天买的手工彩纸。
那家伙，怎么把我买的衣服扔在这里。
就算穿走也无所谓啊。
反正已经没有人会穿了。
我走到灌木旁蹲下。
伸出右手捡起那两张被压的皱巴巴的小纸，纸上的字写的密密麻麻。
一个棕发小女孩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道：希望你能发现这个留言，折月哥哥。在琉璃街道别后，我回到浅湖公园，翻来覆去想了好一回儿。我的人生就像永无止境的黑夜，一点光都没有，其实呢，也许是我把自己封闭的牢固，把本该可以得到的光都挡在外头。过去，我肯定不会思考这么多。这或许是我受到了大哥哥的影响。是大哥哥对我说“想听到我的意见”。老实说，我肯定已经不正常了。我现在不只是为了报仇，甚至连没有伤害过我的灵爻姐姐也想杀死。对不起，今天早上我骗了你，我当时还想过要从背后再处理掉你们。还有，今天早上我还偷听了你和姐姐在房间里的对话。对不起。但我想说一下，灵爻姐姐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幽灵，她就是一只纯粹过头的笨蛋。我对我伤害灵爻姐姐一事感到自责，希望能拿你去补偿她，所以请折月哥哥和她契约吧。如果计划没出错的话，灵爻姐姐给你的契约之符上已经抹上你的血液，所以别想跑了啦。最后，祝折月哥哥和灵爻姐姐幸福。苑白露留。
小女孩用自己稚嫩的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
她直到最后一刻都没能卸下自己的伪装。
小女孩知道灵爻一定会保护她的契约者。
所以她策划了这一场精湛的戏剧。
小女孩消失了。
但她是心怀期望的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小女孩谋划了这些？
也许是在她将手伸向玻璃柜里的那只千纸鹤时。
她的内心萌生了追求希望的想法。
我昏睡了整整两天，醒来的时候元旦假期已经将近结束。为此我伤心了一阵子。前天晚上，苑白露将自己的回忆输入我的大脑，给我造成巨大的精神负担。我在公园草坪上昏睡过去，是灵爻将我背回家中。在那之后，也是灵爻一直在照看我。
昏睡的时候，我梦见了一个苍蓝的暗夜。公园的路灯闪烁不止。一个棕发女孩坐在公园的草坪上，她抱着膝盖望着小草。这个地方很隐蔽，没有人能够发现的了。虽然没有人能够发现的了，但是白发少女（幽灵）发现了她。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她放下了手中的匕首。
白发少女好奇地打开身旁的纸皮箱，欣喜地说：“这些千纸鹤好漂亮。”
小女孩连连摇头，表示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白发少女用食指指向天空画了一个圆圈，两张青色的灵符从空中降落。小女孩看的目瞪口呆。
少女将两张符纸拼接成一张方形的手工纸，她开心地说道：“请教我折千纸鹤吧。”
小女孩羞答答地点点头，然后在一旁耐心的指导起来。
“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厉害的折纸师。”
白发少女若有所思地说。
“哪有这种职业呀。”
小女孩反驳道。
“当然有，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举办折纸比赛吗？你就以这个为目标，一定能成为出色的折纸师的。”
“有、有这种奇怪的比赛吗？”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你意想不到的东西，折纸比赛什么的，肯定有的啦，说不定连幽灵都会有喔……而且折纸也是一门艺术，优秀的作品说不定能被放进博物馆展览。”
“我的作品、也可以吗？”
“没错，只要有足够的创意。先以学习设计折纸模型为旗帜前进好了。前进的道路上可能会遇到诸多困难与阻碍，但也不要放弃。就算最后没能走到终点，折纸本身也是很有趣的游戏。”
“说、说的也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事情，大姐姐真是知识渊博。”
白发少女牵着小女孩的手在公园里游荡。
公园的湖水清澈见底，南边的落羽松林枝繁叶茂，清新的空气铺面而来。
白发少女与小女孩道别时，小女孩将全部的千纸鹤送给了少女。
小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坏人，也有奇怪的白发少女（好家伙）。
小女孩不会再对欺凌隐忍，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反抗。
小女孩不会再对偏见恐惧，而是以自己的勇气化解。
小女孩最后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折纸师、模型设计师，她富有毅力坚韧和美好的愿景。她回想起过去的经历，虽然的确艰辛难耐，但也不是不见天日。
只要心中怀有星辰，人就能继续前进下去。
直到我从昏睡中醒来，我才意识到，苑白露已经消失了，这场梦不过也是伪作戏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