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相当老旧的建筑,墙壁、地板上的累累刮痕无情地展现出它岁月的痕迹。我站在这栋建筑入口的不远处,拿着那张浅灰色的卡片反复看了几遍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新川市琉璃路342号、342号……”

我默念着即将前往的地址。浅灰堂的地址。

楼道的光线很昏暗,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泡散发着幽色的黄光,为这个本来就相当破旧的楼房笼罩了一层诡异的气息。

“呜,呜……”

不知道何时,在我的身后还传来了怨恨的叫喊声。

这个如同哪个幽灵故事中哪个遭遇不幸的坠井女子的怨喊声愈来愈逼近我,直到在我的身后停了下来。

“哇——呜——吓到了吗?吓到你了吗?折月?什么。不可怕吗?给点反应嘛……算了算了,你那样板着脸,假装出被吓到了呀的表情,内心毫无波动地说出‘哇,好可怕喔’,也很没意思。我还以为在这种昏暗的地方扮演幽灵呜呜地叫,可以吓到你。”

灵爻低头叹了一口气,仿佛十分失落,但脸上却是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失落的样子。

“你自己也是幽灵吧?干吗还扮演成幽灵呜呜叫?这很不合理呢,没错,这很不合理。明明是幽灵却还要办成幽灵。”

“呀呀,这也是为了满足人类对幽灵的刻板印象的想象嘛。哼哼。想象与现实之间本来就不是一致的,而人们认识世界时总是希望将现实倾向于想象的事物,这我可是知道的。”

“我认为应该要严格划分想象与现实的界线。至少我认为你和苑白露就不会这样空洞地乱叫。”

“那是因为折月比较特别啦,太过理性了不是吗?总是追求着合理,压抑自己的情感,还喜欢盘问自己,做对了吗,做错了吗,这么做有意义吗。结果到头来一直兜着圈子,总是在行动前思考着各种事情,结果错过了行动的最佳时间。”

“唔,这就是‘洞察眼’的力量吗?”

“才—不—是。我可是存在了很久,漫长到时间都难以计量,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与故事,所以也懂得那么一点点看人的眼光啦。不过只是一点点喔。像苑白露,她那样将自己流露在外的本性抹杀殆尽,时时刻刻都戴着面具生活,我就总是不能够真正理解她……”

灵爻的声音忽然停顿下来,她指着一道微微敞开着的铁门说道:“这就是342号吧?新川市琉璃路342号。自称可以接受灵异事件委托的浅灰堂。”

“嗯,我想应该是。铁门是开着,我想可以直接进去。”

正当我把手放到铁门的把手上时,踏踏的脚步声迅速接近我们。

“有客人了?有客人了吗?我的耳朵可是听见了,是客人的脚步声。嗯哼哼,自从上次那只好宰的肥羊走后,就又好一段时间没客人光顾了。”

如此般,门后传来了相当不可忽视的喃喃细语,这是一个年幼孩童的声音。

“欢迎光临喔。”

铁门从内部被拉开后,一位年幼的男孩站在我们的面前,大概十岁,他的脸上堆满了商人脸上常常挂着的那种微笑,而且似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声,诸如“好宰的肥羊”之类的字眼,全都被说了出来的事实。

他将目光扫向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又把目光看向灵爻(灵爻现在是实体状态),就在看向灵爻的那一刹那,很短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呆滞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声“咿呀”的惨叫声。铁门被轰的关上了。在关上铁门的那一刹那,在我还能看见那个年幼的男孩,还能看到那个脸上堆满了商业式微笑的正太的很短的一瞬间,我看见他似乎“砰的一下”变成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这不是我的错觉,而是确实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我看到他变成了一个女孩,长着耳朵,和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我想起了那张灰色卡片背面,那段白色文字的旁边,正是印着一只尾巴,一只狐狸的尾巴。

我转头看向灵爻,灵爻也转头看向我,她一脸无辜的表情表示,她对这个状况,那只狐狸幼女(我其实搞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女生)对她的反应,完全茫然不知何故。

“喂,开开门好吗?你们这里是浅灰堂对吧?我们是来向你们委托的事情的。”

“不是喔。我们这里并不是浅灰堂。”

从铁门背后穿了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

“可门上挂着的门牌号是342号,新川市琉璃路342号,不是吗?这里就是浅灰堂的地址。”

“你说的没错,342号,确实是浅灰堂的门牌号,这里新川市琉璃路342号,确实是浅灰堂的地址,曾经是这样的,但是他们由于经营不善,你知道的,现在比较流行网络咨询,网络贸易,实体产业的经营总是困难的,所以他们在前段时间因为交不起房租搬走了。至于搬到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你们请回吧。请回。”

“喂喂,小翠,别把客人关在们外,快开门!”

铁门后传来了另一道低沉又略带轻浮的声音。

“快点开门。”

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我们面前的这道咯呲作响,带有暗红色锈迹的铁门缓缓朝内打开,这是相当不情愿的,彻底违背了自己意志地挪动。

房间内是灰色的色调,没有任何其它颜色的修饰,混凝土的颜色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它本来的样貌,这是与“浅灰堂”相切合的外貌。房间内部也没有什么其他装饰,只有顶部的白炽灯灯管,和墙边的一张办公台和随意放置的几张椅子,其余地方空荡荡的,给我带来了一个毫无生机的印象。

刚刚的那只狐狸小翠(大叔似乎是这么叫的)正躲在褐色的办公台后边,探出一对耳朵,半个头,用警惕又充斥着恐惧的眼神观察着灵爻。而灵爻的一举一动都会给她带来莫大的惊吓。

“哟,我们又见面了,年轻人。不要着急,要来占卜一下吗?”

“我可不是来占卜的,我是来找你算账的,更具体的来说,就是要求赔偿。你给我递过来的那张奇怪的符纸可是惹了大麻烦。”

听到“算账”这两个字时,那只小狐狸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嗨呀,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着急,着急地下结论,着急地认为自己的利益受到损伤。然后着急地寻求赔偿。着急可不会带来什么有益的事情。凡事都要冷静地从各个角度去观察,然后才能做出结论。你说,我给你的那张灵符给你带来了麻烦(我先假定它给你带来了麻烦吧),但是我想问,它给你带来的全都是麻烦吗?恐怕并非如此。例如说,从结果来看,你不是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吗?这位可爱的白发小姐,是在我给你灵符之后才认识的对吧?而且也是由那张灵符为契机才让你认识了她对吧?难道你认为这样一位漂亮的可爱的姑娘对你来说是麻烦吗?并不是这样对吗?而你一进来就想找我赔偿,未免太着急了,太着急了啊,年轻人。”

“你说的没错,这张符纸给我惹来的不全是麻烦,不全是,不代表没有,就符纸带来的麻烦与好处进行衡量,恐怕麻烦的一面会更大,毕竟,以这张符纸为契机,我和灵爻,也就是身旁的这位白发小姐,都受到了生命的威胁,所以我希望你能对这张符纸带来的麻烦的一面进行合理的赔偿,这个赔偿不会过分无理,对于你们来说也不需要为我支付任何的金钱,你只需要给我一次免费的委托即可。”

听到“灵爻”这两个字时,那只小狐狸又打了一个寒颤。

“你果然对那只狐狸崽做过什么了,不是吗?”

我悄悄地对灵爻说了一声。

“嗯……不是很记得了,我做过不少事情,对各种幽灵……做过不少事情。”

那位大叔保持了一阵子的沉默,而我也没打算浪费掉这段时间,快速地组织着交涉策略,以保持交谈时处于主导地位。虽然我不喜欢刻意这么做,但是面对这个大叔,我不能不这么做。我警戒他,从第一次在琉璃街的路灯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散发着可疑的气息,仿佛稍不留神,他就想用话语将我导向他的陷阱。

“免费的委托?嗯……你说你想要的免费的委托是吗?这到是挺有意思的。好吧。没问题。给我说来听听,你想委托的内容是什么?”

“约定?你是说某个人和你有过一个约定,但却不记得是谁和你约定过这件事?这是很常见的现象,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毕竟人类的大脑是相当不可靠的,特别是记忆,何况这是三年前的记忆,有遗忘是正常的,本应该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你却说‘仅在约定后第二天’就将那个人和你约定过的人忘记了?包括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长相,甚至是其它关乎那个人的信息,简直就像是被删除了一样。更加奇怪的是,你竟然一直遵守着那个约定,带着这副眼镜,你明明连约定的人都忘记了!你根本没有丝毫理由遵守这个约定不是吗?是的,没有理由,因为你根本没有近视,也不需要戴眼睛。但是你却戴着这幅眼睛,三年时间,一直戴着这副眼镜!这是一种暗示,是某个人出于某种目的对你的暗示。先生,哦不,应该叫你折月先生。”

“这确实很奇怪,但我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

“思想控制的受害者并不知道自己是受害者,对他们来说,这种锁链是看不见的。如果你想找到是谁放下了这条锁链,你必须跟着犯人的脚印去找,就像大多数推理故事那样,去寻找线索,也就是去你出事故的那个地方。”

“我已经去过了,怎么可能没去过呢?出院之后我去巫卜山调查了很多次,但是都没有线索。”

“这次会有所不同。”

“为什么能这样断言?”

“因为已经有所改变了。例如说,你的眼睛。现在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了,那些漂泊在世界上的幽灵(他看了看身旁的狐狸),不是吗?你现在去巫卜山,自然也能看到以前所没有发现的东西。”

“这么说来,倒是有值得尝试的价值。但是我还有个疑问,这个想法从几天前就出现,而且一直困扰着我……为什么我的眼睛会变得能看见幽灵呢?”

“变得看见?不不,我想你不是变得看见了幽灵,而是以前突然变得看不见了,现在又逐渐恢复了。”

“可是我没有记忆,以前见过幽灵的记忆。”

“我之前说过了,人的记忆是不靠谱的。你既然会忘掉那个绑下锁链的犯人,又怎么能保证不会有其它事情忘掉呢?你回想一下最近,在你看见第一只幽灵之前,有没有什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东西,突然发生了改变?”

“嗯……在见到灵爻的那些天前,我去眼镜店换了刮花的眼镜片。”

“那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原因。我们重新回顾一下,这幅眼镜是某个人送给你的,而你在他(她)的暗示下一直戴着这副眼镜,因为这幅眼镜的缘故,你变得不能再看见幽灵了。也就是说,犯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不能再看见幽灵。他出于某种动机,不希望你接触到幽灵的世界,又或者说,不希望在让你和他见面。”

“不再见面?”

“是的,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推测。至于他究竟有何种目的又有何种想法,这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你只能……”

“去寻找线索。”

我向被这位大叔牵着鼻子走那样说出了这一句话,刚刚所构思的各种在交涉中保持主导地位的谋略通通没能派上用场,更准确地形容就是,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大叔满意又略带狡猾地笑着,坐在办公台前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我和灵爻。虽然灵爻现在仍保持着实体化状态,但我心想,即使不这样做,这位大叔也能认知到她。他知道的关于那个世界的东西非常多,或许多于我所能想象到的。而且……他一定还隐瞒着什么,从他的话语,从他的语气中,隐隐约约能听出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