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我是一个轻小说写手,我很快就接受了这样逻辑自恰的事实——即使是非日常的。

名为覃堇的少女,就寄宿在了我体内,和我的灵魂同居了起来。

灵魂之间的交流只能传递很抽象的概念和模糊的情感,就好像婴儿眼中的世界,如果想要更精确地交流,就要借助一些工具,譬如……

我睡醒后,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敲下:“早安”两个字。

在我的视野中,世间的一切仿佛“掉了一帧”,仅仅是一瞬间,屏幕上就出现了“早安啊”三个字。

在同一个时间,一定有一个人浮在浅层意识上,一个人则在深层的潜意识里。虽然从外面看起来我是在不间断地敲字,但就我看来,“她”占据我身体的时间只是一瞬间——就和眯上眼睛想睡一觉,再睁开眼就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同床共枕哦?”

“没想到学弟你意外的不正经嘛。”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是冲着她笑的。即使在深层意识里,也能得到身体各种感官的信息,只是有些像隔着一层玻璃,只能做一个冷淡的旁观者。

洗漱过后,我在去补习班的路上和名为堇的少女聊了起来。

“你其实……很痛苦吧?”

“嘿嘿,被你发现啦?”

“我没有开玩笑。”

……手机上的字迟迟没有什么变化,她的动作停了一刻。

“……嗯。”

“很痛苦的哦?我说不好那种感觉,但我只能描述为痛苦,它和我生前的被人们称作‘痛苦’的感觉最为相似。但是不同的是,我已经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那种感觉是直接作用在我的灵魂……或者说,精神上的吧。”

她没有描述的,是自己煤气中毒身亡时的感受,大约是怕让我感到不适吧,真是个温柔而可爱的幽灵学姐。

我在最抑郁的时候曾经搜索过各种死法,强大的共情能力让我总是能切身地体会到沁入骨髓的孤独、无助和绝望。

“我依旧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我自己是存在着的,但这个存在失去了实体依附后越来越稀薄,我像一个流体在整个世界里流窜。那时候的‘我’不受空间和速度的限制,甚至可以转移到任何一个精神上与我有共鸣的抽象概念上。”

“比如,一颗石头,或者一朵野花?”

“或许吧。但是,你想作为一朵花存在下去吗?”

“所以,你选择了我?”

“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我的视线就和你的视线重叠,并逐渐占据了你。大约几分钟的时间吧,无数关于你的记忆碎片、性格都涌入我的灵魂中,但我承受了下来。我最初害怕会真的占据了你的身体,有些愧疚,但那种情感还是被如获大赦的喜悦冲刷掉了。”

也就是说……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吧。

我突然想起信开头“绝对没有一丝的恶意”“不会有任何隐瞒和保留”“请你相信我、理解我的存在”,当时我只觉得这是个有礼貌且严谨的人,但现在我却只能感到她的可怜与无助。

“当然,你的意识仅仅昏睡了几个小时,我也无法长时间维持我的灵魂浮在浅层咯。(我当时也松了口气呢,要让我作为一个男孩子生活下去,还要带着抹杀掉你的负罪感……哈哈,不行的啦)”

“所以。我们的灵魂产生了共鸣?”

“很不愉快?”

“怎么会。只是这种用于形容恋爱男女的词放到附体女鬼和无辜少年身上怪怪的而已。”

“喂喂喂,我们才认识第一天,把我叫做女鬼不怕触发我死亡时候的痛苦回忆吗?很失礼诶!”

“对~不~起~(棒读)”

下一刻,我的拳头挥舞了起来,狠狠地冲着我自己的头飞去,却在触碰到的前一刻慢了下来,轻轻砸了一下。

没错,现在的堇可以随随便便控制我浅层意识的主导权。

“如果是活着的时候遇到你,真的会喜欢上你也说不定。”她打出了这样的文字。

“自己被吊桥效应干扰了不要来扰乱青春期少年的心思哦?我只是冥河里的一块浮木罢了,浮木浮木。”

“咯咯咯,就是因为你这种幽默感啊。”

现在的她,其实已经是最懂我的人了。

即使只提了一嘴,我也注意到,她在接管我这具身体的时候也接纳了我的性格和记忆碎片,无论是以怎样的人称获知的,她都已经像灵魂伴侣一样理解我了吧。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信任她的呢?

在凌晨,我接受了那封信里描述的事情之后,第一次尝试性地用电脑的草稿箱与她交流,当时她说:“现在,我要把你的身体还给你了。我相信你会很容易接受这一切的,如果不能接受,就把这一切忘掉吧,我……不会强行占着你的身体不走的。嗯……只要不浮到你的浅层意识上,我的灵魂很快就会与世界融为一体吧,这也算是,我的归宿。我……有觉悟的哦。”

她就像一个缩在墙角、劫后余生的小动物,把我作为唯一的依靠,小心翼翼、谨谨慎慎。

只是单纯地激发了我的保护欲吧。

但是她……真的是个善良的家伙,哪怕刚刚经历“死亡”这种事,也要坚持彬彬有礼。

“毕竟我是客人嘛”,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