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纱帐垂下，校舍外已是朦胧一片，昏黄的路灯点亮，亮晶晶的月牙儿爬上东天，从四四方方的窗户向内张望。
“昼夜交替是一天内魔力最浓郁的时候，正适合举行仪式。”学姐一歪脑袋将垂下的黑发撩到耳背后，露出白皙的颈子，对韩易说：
“今天的魔法课就上到这里，要好好写作业哟，我们神秘学研究会现在只剩小易一个新社员，小易要是不努力——我会伤心的呀（抽泣抽泣）。”她一边低头做出抹眼泪的动作，一边偷偷用余光观察韩易的反应。
确认到他点头，学姐一下子抬起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就喜欢听话的孩子。来，给你块手绢，一会写完作业擦擦手。”
她递过来一块粉红色的手帕，上面还绣着一只咧嘴笑的白兔，他顺势接过揣入兜里。
“谢谢学姐。”
“那就这样，我还有补习班。明天见喽，拜拜。”
学姐一把抓起书包，留下一句“爱你哟~”便拉开门先行离开社办。一阵咔咔的轻盈的脚步声远去。
于是他独自留在社团活动室，遵照学姐的吩咐，握着粉笔一笔一划在地上画着魔法阵，这已然成为他的日常功课。
不知为何社团几乎招不到人，去年毕业生离开后就只剩下学姐了，直到韩易加入为止，学姐放学后都是独自在社办进行一个人的活动。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小易哦”，学姐好几次这么对他说。
虽然学姐比他高两个年级，不过矮矮的只够着他的脖子，直直的短发刚到下巴，一排刘海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更加孩子气了。她的脸蛋圆圆的小小的，说话声音细细的带些娇气，又常常利用自己可爱的外表恶意卖萌，让韩易不由得产生一种是在和妹妹相处的既视感。
远处传来学生们打篮球的欢呼声和口哨声，社办微微发霉的木地板的气味莫名好闻。这栋校舍静静伫立着已经快四十年了，修了坏坏了修，好多地方已经不胜修理，被学姐说是“像老头子的骨架一样”。
他喜欢学姐的魔法讲座，也不讨厌像这样画魔法阵，宛如童年用木棍在沙地上画画玩耍般自在。
六芒星四个顶点象征四大元素，一上一下两个顶点象征天与地，正三角象征阳性、倒三角象征阴性，圆环代表运转不息的魔力，左手为正，右手为反……他默诵学姐教的知识，缓缓画出线条和咒文。
最后一笔落下，他从倒在一边的牛皮纸袋子里翻出一条女式白色蕾丝三角裤，小心地放到召唤阵中央。胖次是由学姐提供的，当然是超市买的新品，她坚持说这样的祭品才能最大程度发挥召唤术效力。
渐渐地，像是钥匙恰恰好打开锁的那种感觉，他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从自己身体里被抽出，注入到魔法阵。呼啦——密闭的社团活动室内竟然卷起了旋风，流光四溢，胖次逐渐被分解，取而代之的，一缕缕幽幽黑烟钻出白色粉笔画的召唤阵，最终聚成立方体大小的一团浮在他的面前。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忘记了眨眼。
黑雾开口说话了：“你好呀，人类。接受了我的召唤的人就是你吗？”
像男性又像是女性、像孩子又像是老人的声音，不经过耳膜直接在他大脑里响起，他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用手指堵住又松开。
黑雾绕着他飘了一圈说：“嗯……看起来倒是和那边的人类一样……不过灵魂层面的差异就不知道呢……”黑雾嘀嘀咕咕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人类——你就尽管惊讶吧，我，可是魔王！”
不可思议，明明只是一团模糊的黑雾，他却能清晰地得知到黑雾的一举一动，仿佛视觉认知不需要经过眼睛。
毕竟亲眼目睹奇妙的景象，黑雾也就在面前，实在无可辩驳，他犹犹豫豫地说：
“你是……魔王？”
“正是——叫我的时候记得要加上尊称才行，因为按习俗就是这样子，不好意思了。”自称魔王的黑雾晃动几下，“然后呢，这个召唤阵是申请为我工作的契约书，当我出现在你面前，就代表契约成功了，今后你就是我的仆人啦！好多年都没有新的下属了，嘻嘻嘻……”
黑雾呼啦哗啦在社办里飘来飘去，似乎心情很好。
“魔王大人……这样称呼你就行了吧，至于契约和仆人的事，可以详细解释一下吗？”
“我的下仆啊，命令你，去异世界为我收集灵魂，我要用来补充魔力，这些年魔力一直不够，肚子都快饿扁了。”
“那个，异世界是什么地方？收集灵魂……该不是让我去杀人吧……”
“对于仆人你来说是异世界，对我却是故乡。那是一个有魔法、剑技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有很多相像的地方，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叫做平行世界？大概是这个名字……嗯，具体的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吧。
还有呐，杀人什么的，你的想法真可怕，才不需要呢。由于契约的关系，只要你身边有人死掉，死后灵魂碎片就会由“通道”自动送到我这边，所以你只要在人类死亡味道浓郁的地方待着就好，比如发生战争、瘟疫、饥荒、洪水、地震之类的地方。”
“那个……我可以拒绝么？”他小心翼翼地发问。
“不行。契约已经完成，如果你不履行会死得很惨的，最轻也是在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中花三天三夜慢慢死掉，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唔……知道了，好吧，我接受就是。不过，人真的有灵魂？”他问：“那么相应的，死后的世界也存在吗？”
“至少我故乡的人类是有灵魂的，人死后，灵魂会化作无形无相的粒子散落世界各地，所以没有死后的世界，也没有你们所谓的天堂和地狱。”
“这样啊……”他有些失落，“我还想，如果能见到死去的人就好了。”
“你有亲近的人去世了？”黑雾轻声问。
“没关系，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淡淡微笑，“多谢魔王大人关心。”
“因为你是我的仆人，理所当然的！”嘴上这么说，黑雾似乎挺高兴，绕室内飘了一圈。
“我会把你送到异世界最大的国家的首都，你就先想办法进入魔法学院，学点自保的本领以后，再周游世界为我收集灵魂。你还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哦。”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契约要如何才算是完成？”
“让我想想……嗯……大概十万份灵魂就够了，如果是力量比较强的灵魂，也许不到十万也可以。我已经记录了现在的时空坐标，等你完成契约以后我会把你送回到现在的位置，所以就算你在那边过了100年，变成了老头，回到这边的时候仍然是今天，你依然是少年。”
他想了想，说：“好像可以，这样子我就安心了，就当去一趟异世界的短期旅行。最后，有一个地方一直就想问了，我为什么能认知到魔王大人动作和神情？明明只是黑雾……”
黑雾正好悬在他的头顶，他便把手伸进黑雾里试探，摸到了什么类似布料触感的东西，滑溜溜的像丝绸一样，他抓住，轻轻拽了一下。
“咿——”
黑雾居然发出女孩子般的尖叫，嗓音脆脆的带着几分稚气。
他吓了一跳，同时感到手上有一股弱弱的力量在往反方向拉扯，他下意识地手用力往外一拽，于是一个小女孩哇哇叫着被他从黑雾中拉出来，扑倒在他身上，两人一起重重摔向地板。
“嘶——好疼……”睁开眼时，他不禁屏住了呼吸，也忘记了后脑勺的疼痛，一张精致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
小女孩看起来像十二三岁年纪，正伏在他的胸膛，湿润的吐息拂过他的脸。白瓷般柔嫩的肌肤，朝阳般耀眼的金色齐肩长发，粉嫩的樱唇，长长的睫毛，水汪汪的天蓝色双眸，她热乎乎软绵绵的娇小身子紧贴着他，从她身上隐隐约约飘来森林的幽香……仿佛是一个从幻想中走出来的女孩子。
不过她紧紧抿着嘴唇，眼角泛起水光，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他这才惊觉刚才抓到的是她的衣物，他慢慢把右手放到眼前，手中握着的是一条纯白的百褶短裙。
诶？他眨了眨眼，她张大眼睛。
她瞧着裙子，面色潮红，全身发抖。
“变——态——哇！”小女孩哭喊，“别过来——”
“啊！等等，我不是故——”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脑袋里像烟花在高空炸裂似的，橙黄蓝绿紫，迸出耀眼的五色光，一阵天旋地转，他失去了意识。
小女孩颓然坐倒在地，空荡荡的社团活动室只剩下她一个人。
“至少裙子还给我呀……明明是最喜欢的一条……”
“搞砸了……”
她抽抽鼻子，爬起身躲进黑雾里，咻地钻入召唤阵消失了，召唤阵的光芒闪烁几下归于暗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