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住在香头的花林子,日夜砍竹只为织出一件新衣,但不知何时他已失去了耐心,望着满手的老茧流下脓血,扔下绣花的案板,抬起柴刀往林子走。
走到山间氤氲处,见得红粉花绿,再也挪不开身,就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鸟叫,像送殡的唢呐。流下凉飕飕的冷汗,见一朵浮在半空的莲花漂洋过海,才细看着发现有一个青衣人提着灯。灯火微黄,雾气欲浓,天边也随之昏暗过去。柳生抹了下脸,青衣人就飘到了眼前问,他是谁?
柳生吓得惊慌失措,眼珠子一转,俯身跪下才从喉咙挤出些声响。青衣人却不在乎,只道,随他往前。
前方崎岖的小道曲折似蛇,盘旋而上,看不清尽头。揉了下眼,看清是一只金燕,啄得满地金条;再往前,却看到一地玉石,形若白骨,错落有致;等柳生回过神,才发现提灯的青衣人已消失不见。他本想摩挲几块带走,却被一座华丽的宫殿吸引过去,那里灯壁辉煌,人声鼎沸,却只有一张张漂浮的薄纸立于喧哗人声处,竟已不是人间。
有一个人,应该说是一张纸拦住了柳生,他又找回了之前的感觉,望得纸上金底红字,周围漂浮出绿火,传来几声犬吠、几声鸡叫、几声破鼓的闷响、与几声女人的媚笑。才问,去哪?
可没人回答他,林子间回荡着柳生的话语,紧接着是一阵奏乐响起,在锣鼓喧天后,柳生才恍惚间想起,前天花林子里路过的村姑们,正跳着美丽动人的舞蹈,朝他笑。笑得黑压压的天上透过一丝月光,照清了迎来的轿子,见得红彤彤的绳结,和红彤彤的布,才告诉他已是女儿出嫁的时候。
柳生不禁问,是哪家嫁人。人们却笑他糊涂,说柳生家。生得贤惠美丽的柳家姑娘正抹着白粉,摘得胭脂,身上的衣服绣上偌大的牡丹,乐开了花。
柳生却说,不是。他看着自家的姑娘在哭,惹得十里风霜,花枯萎。是他砸了拜堂的桌椅,洒得酒宴满地红黄;也是他,劝得嫁女出逃,逼得车马悬崖两不得全。他哭他笑,哭得不舍,笑得解脱。他骂他劝,骂得权贵要挟,劝得一纸荒唐。
于是人们告诉他,姑娘没逃,正坐在闺房里静候郎才。柳生不信,冲进殿堂里四处张望。越过巍峨的门板,入眼便是八张桌席,四张放鱼、两张放肉、一张果菜、一张猪首,正四目相对,疑惑地望着进来的人。柳生踏进酒菜弥漫出的烟尘中,被热气熏疼脸,只能两手往前乱晃,拨开一边劝酒的,再拨开一边要钱的,走到了后院,只得远处两盏高挂的灯笼指路。
柳生停下来高喊,女儿郎情亲何在。闺房门里却传来一声笑骂,说不在。柳生惊喜之余还是不信,往前一走,踏进水中跌落下去,便没了身子,没了声息。
等柳生醒来,满身冰凉入骨,只得一旁小灯取暖。烛火微黄,望不清前方,只听见有人在喊些什么。循声觅去,回到了崎岖的小道上,问他是谁。
他说他是柳生。柳生没有听见,满脑子还在疑惑女儿的嫁妆上想赶着回去。于是骗他说,他自己是阎王的马面,来审他的罪过。
他吓得跪下,说没有。柳生不在乎,说他骗了妻女,把他们卖给了有钱有权的富甲,去酒楼逍遥;说他心生奢靡,满桌的佳肴都倒在脚下;说他贪得无厌,睡在金丝软卧上不知岁月,去富甲家中跪求钱财。
但他还是没有说服自己去欺骗一个好人,只道随他往前,好有人陪伴,继续走在荒凉的路上,跳进水里,抹了身子,穿上自己藏了多年的青衣去祝福出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