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还是梦吗？”
心思重新回笼在自己身上的我忍不住抱怨一句。我心里清楚，我的的确确是在梦里面，完全不需要把身上这种实在的触感考虑在内，我也十分确认自己是在梦里面。
“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面，还串联起来这一系列结构清晰的事件？”
“难怪身上能平衡生死二力，刚来生死界吧。”
红莲回头扫我一眼，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不过，我总觉得你有些问题…算了，先跟我回去吧，长老们应该能处理掉你…”
说完，红莲手中探出一道匹练缠在我的腰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疾驰出去。
自她像流星一样耀眼而强势地出现在我眼中，我就觉得和她隔着着一座山，我明白，那是一座原本就应该存在的山。她确实太不真实了。之后过来帮我和黑痣，到现在飞在我的头顶，我觉得和她之间的那座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是越发真实冰冷，高耸入云。
相反，黑痣的存在多多少少让我有些理解我现在的处境，包括我是在什么地方。
他身上有种迷人的返璞归真的洒脱和不羁，虽然傲慢，且不容易猜透立场如何，但从他的身上至少没有感觉出对我有什么歹意。也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甚至觉得黑痣有想帮我的欲望，就冲我们见面时候，那瞬间的对视之间，我从他的眼神里面看到有种平静的安抚力。
“可是我脑袋里的东西倒是个麻烦！”
我摇摇头，可转瞬之间，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出一身冷汗。不同于那历经生死时刻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带来的颤栗，这个念头的自然流露，已经动摇了我这一存在的根本性的东西。承认自己脑袋里有那个东西，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所谓的生死界的一员，承认自己已经变成灵魂，承认自己死了，完完全全地死了，消失于那个我生活了二十二年的世界！
我把自己从那个世界删除出来，进入了这个不是现实世界的世界！
荒诞，十足的荒诞。
那个复杂到能包容一切真理和歪理的世界，总归是一个熟悉的世界，一个我属于的世界。反之，突然被剥离了幻想和回忆流放到这个没有光明的世界的我，顺其自然地“承认”自己独立于现实世界，就是自杀，干干净净的自杀，不留余地的自杀。
这就是自杀。
“怀疑且肯定着！”
我再次提醒自己。
站在那圆台之上时候的我是那样绝无仅有地肯定自己的存在，可现在回想起来，那种肯定本身就包含着致命的不自信，我只是用强有力的选择否定了不肯定，而不是真正的肯定。
“不不不…至少现在的我是存在的，即便是假设，我还是选择相信自己是存在的，我是活生生的我！”
“接受，再理解，或者不理解…首先是接受，像婴儿一样充满好奇心就行！”
我不知道这种思辨是否属于我欺瞒，自我安慰，但是现在的我，需要一个能一以贯之坚持下去的东西支持我。
“到了。”
红莲提醒，然后断开我腰间的匹练，顺手把我扔出去，仍在一个青石广场。
“遇上麻烦了？”
青石广场正对的大殿里面出来一个一袭黑衫的老头，脚下一动就出现在红莲身边。老头个子不高，瘦骨如柴，略带驼背，但眼神锐利精干。
“咦？”
我躺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老头绕着我转了一圈。
“这小子，有点奇怪，体内生死之力平衡得异常完美，不像是个灵魂体…而且，这种平衡之后，竟给我一种隐隐若现的压迫感。”
“是我疏忽了，那鬼王竟然利用噬魂阵炼造出一件大杀器，不过…”
红莲看着我，嘴角略带讽刺的浅浅一笑。
“那件东西，选择了他！”
“哦？”
老头蹲下来，手按在我身上自习摸索起来。给这老家伙鹰爪一般干枯的手从头摸到脚，我一身鸡皮疙瘩，身子一抖，迅速爬了起来退后几步。
“没见过…这世上，只有接受传承的执行者才有人形，但是他这人形，如此殷实，完全不似我等。”
“我不是死灵，我是活人，是在睡梦里面来到这里的，至于为什么到这里，如何到这里，我也是一头雾水。”
老头盯着我两眼放光。
“有意思，那个世界的来人，能跨过生死两界的界壁不动神色地进入这边…”
老头若有所思的来回踱步，最后像是拿定主意一般，转身双手按在我的脑袋上。
“轰！”
我只觉脑袋炸开，两腿一软，眼前一黑，随即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二长老？”
“两界不通，这是定律，我试着洗去他的记忆，等他睡醒了，估计就能回去。”
“他真的是那边来的？”
“应该是…你仔细看，虽然他跟我们形体一样，但是我们是接受传承之后修来的身形，比不得他先天伴生的肉体。”
红莲眼神一动，直接出手按在我的身上，从头摸到脚。
大脑风暴正酣时候，我只觉一阵麻酥酥的电流在体表一闪而逝，竟瞬间清醒过来。入眼所见，红莲的小手正在认认真真地抱起我的小腿研究摸索。
我很感谢身上这件仅存的破烂不堪内衣依然照顾着我，不至于让我完全暴露在她认真研究的眼睛里。
“你干什么？”
我双手按在地上，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她的手中挣脱。
“他的肉体真好，摸着好舒服啊，暖暖的！”
红莲竟漏出几分欢呼雀跃的感觉，冲着老头笑嘻嘻地惊叫。
“哇…”
听她这话，我心里可相当不是滋味，不知道该表示哪种心情会比较合适现在这种情形。
“看来那件东西护着他了，没能消掉他的记忆。”
“为什么要消掉记忆呢？两界之间本就不通，来个那边的人，给我们讲讲也好啊…我想知道，那边的世界变成什么模样了…”
说到这里，红莲肩膀一松，有些失落。
“既然已经在那边消失，还留恋着记忆就是对自己的折磨。”
“我知道，可是…”
“慢慢习惯就好。”
老头眼中有些怜悯的柔情。
“执行者能长存于这片天地，代价就是长久的孤独，在做选择之前，你是知道这些的。”
“我的选择…”
“那个，你们到底是谁？这个世界，真的是死后的世界吗？”
“对！”
老头点点头。
“这个世界，是被遗忘的死灵的世界，也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之地，至于我们，平衡执行者，就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能长久地存在下去。死灵来到这边，或满是留恋回忆，或是满满遗憾，也有不少带着死亡都不能化解的怨念…”
老头叹了一口气。
“怨念纠集怨念，吸食生灵之力变成强大的鬼王为祸生死界，更有可能威胁两界平衡，打破界壁。他们的存在是威胁，是需要被除去的，毕竟，我们也希望，死灵能在这里走完最后一程…”
“那噬魂阵呢？消散死灵，反哺世界？”
“对。这世界，包括那边的世界，需要源源不断的生灵之力的供养。噬魂阵是这边的法则，也可以说，整个生死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噬魂阵，为那个世界的存在而存在的世界！”
“阴间和阳间？”
“可以这样类比，但终究比不上想象中那样完美的阴阳两界。”
“也就是说，果真没有轮回之说，生就是生，死就是死？”
老头微微摇头。
“不，生死不息，循环往复。生与死不是绝对的对立关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
接受，理解。
我渐渐接受下来，我入梦然后确实进入这个世界的事实，然后试着从他们的语言理解世界。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不是你在问吗？”
我后知后觉的想到，老头跟我解释的这些，应该就是他对每一个死后进入生死界的灵魂说的话。
老头盯着我阴晴不定的眼神哈哈一笑。
“我自从成为执行者开始到现在，不知道过去多少岁月，还从来不曾见到活灵进入这边，所以…”
“所以什么？”
“你是被选中的人！”
我从来不相信这一套！所有你从命运中拿来的东西，都在冥冥中标好了价码。
我鼓起勇气盯视着老头。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终究是要回去的，再来时候，我希望我能不带遗憾，告诉自己，终究算事过了不差的一生！”
坚强，我需要坚强！
不再和老头纠缠，在红莲的默默注视下，我转身离开。
“现在的他，不属于这边的世界，他依然心怀希望！”
“这就是活着的意义吗？最没有价值的意义…”
老头微微一笑。
我能借梦来这边，一定可以借梦回去。
出来执行者所在的地盘，我循着勉强看见光亮的方向迈开步子，一直走。
走出去不知道多远，迷迷糊糊中找到一处堪堪容身的洞穴躺下。
在我闭眼后不知道的时间里，红莲一直守在洞穴外面。
“起来了，你基友来找你了！”
吵吵闹闹，七嘴八舌，耳边尽是些无意义的喧嚣。
一只手伸过来掀开我的被子，然后把他带着冬日冰水的手大大咧咧地按在我的胸口。
我惊醒了，睁开眼看到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