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拉罕再次踏入公寓楼道时,和以往的感觉都不太一样。
该从何说起,分明是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楼道,连那盏不太亮的灯也没有被修过,但是为何会有心悸的感觉。仿佛连续熬了几个晚上没有休息。又像是站在悬崖之上将要坠落。亚伯拉罕突然也明白了,这是一种赴死的心态。
那个奥兰多,他也不过是一个学生罢了——他绝对不可能是那个连续作案犯下种种恶劣行径的杀人犯,他完全不像一个杀人凶手,他比罪犯更要热情,更能和其他人交流。在亚伯拉罕审讯过的数不清的罪犯之中,从未有一人会像他这样。
相对的,如果他当真是那名杀人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社交问题?经济纠纷?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于学生来说搜太过残忍。
穿过楼道,从楼梯口到自己房间只要走上十余步,正对面就是奥兰多的房间。那份快餐盒还摆在他的门前,奥兰多还未离开过这里。
亚伯拉罕轻轻敲敲门,示意楼道口探出脑袋的同事躲藏好自己的身子,装作轻松地对着门上的猫眼。
“奥兰多,你在吗?”
这样做似乎又有些唐突,亚伯拉罕方才顿悟。见到他的时候又要和奥兰多说些什么呢?
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你是不是对我撒了谎。
你得跟我去警局一趟。
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居然开始担心起这个犯罪嫌疑人。
亚伯拉罕再次敲了敲门,依旧没有人应答。
“奥兰多?”
他拿出房东太太给的备用钥匙,插入门锁孔。
门没有锁。
屋内的格局和亚伯拉罕的房间是对称的,但不同的是这里存在着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像腐肉又像是垃圾场。房间内没有任何的理应出现的家具,只有一台手术台摆放在客厅正中央。
窗帘是被紧紧拉上用订书机钉死的,这里密不透风,也没有一点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惟一发着光的地方是卧室里。
亚伯拉罕放慢脚步接近卧室,手已经放在腰间手枪的位置,对讲机处于开启的状态,随时都可以向同行的同事汇报状况。
卧室里只有一张铁床,那照射着的光线来自天花板上的手术用无影灯,而光线之下铁床之上,是一个棕褐色头发的男孩,他赤裸着身子,一动不动。
是的,他死了,亚伯拉罕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个名叫奥兰多的大学生,本案的惟一嫌疑人,被同样的方式残忍地重新拼凑身体出现在亚伯拉罕面前。
于是一切都断裂开来,线索被断裂开,某种羁绊被断裂开,思维也全部断裂开。
“发现死者,请迅速来到现场。”亚伯拉罕用最后的理智向对讲机呼喊着。
但是他只听到了一个脚步声,跟从指示来到房间里的只有安,那个新来的小姑娘。
他回过头去,他看到安的脸上异常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面前的情况。
“你失败了,亚伯拉罕警官。”
“是啊,我失败了。我没能拯救他,也没能解决这个案件。”
“不,不是这方面的失败。你这算什么失败。”
亚伯拉罕疑惑地看着安。
“你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他看到安的脸部皮肤在扭曲着,原本娇小的脸庞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捏着,被展开重塑,五官也因此重新排列。她的头发也渐渐褪色成棕褐色,身体也在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将她身上的警服撕裂开来,可以瞥见她的身体已失去了女性的特有特征。
现在,站在亚伯拉罕面前,在他的亲眼注视下完成了整个蜕变过程的安——她已经不再是安,也不再是她。
他是奥兰多。
他是奥兰多吗?
“下午好先生,吃过晚饭了吗。”
亚伯拉罕哽咽了一下。
“你的喉结在滚动,需要喝点水吗。哦,我这里没有供水,真抱歉忘记告诉你这一点了。先忍着吧先生,忍一忍或许疼的时候还可以只想着喝水,这样说不定可以缓解疼痛。你想知道我平常是怎么缓解疼痛的吗?”
亚伯拉罕没有回答,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疲劳。
“嘿,别那样看着我,身为优秀警官的你现在能搞清楚状况吗?应该不能,我给的线索还是太少了吗?看来你还不够福尔摩斯,不过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出本自传什么的,我很看好你,等你出书了我会第一个找你签名。”
亚伯拉罕轻轻颤抖指尖,试图去够到腰间的那把手枪。
“啊,你现在有很多问题吧?不过问题的答案我很快就可以给你。但是我还是更希望你能亲口问出来呢,这样子才不会显得我真的恶到极点了,人无完人恶无完恶嘛。”
“安去哪了。”摸到皮革了,应该是腰带,那么很快就能摸到枪了。
“好伤心哦先生,你第一个想问的问题不是我的尸体而是这个女警察吗。说老实话,你和你妻子分居是不是也有这个女警察的原因?这个问题不用回答我,我已经让她们俩深入讨论过了,结果是两个人都不肯说。这就奇怪了,按照电影发展她们应该打起来才对。”
“你把我妻子怎么了!”
“你能猜到的吧,不过她有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就是了。斯蒂芬,这个有点大众化的名字是你的吗?”
亚伯拉罕快速拔出手枪,凭借着他熟练的训练技巧,扣动扳机后至少可以把面前这个年轻人打成重伤。
“wow,不是和平谈判吗。”
子弹嵌入了奥兰多的胸口,但是他看上去一点痛苦的迹象都没有。奥兰多稍作用力,那枚子弹便从他胸口弹出掉落在地,只留下一个弹口的伤疤,根本没有刺穿他的皮肤。
“你知道吗,人在应激的状态下是会爆发出潜能的。”奥兰多从地上捡起一把手术刀,亚伯拉罕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的地面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手术器械“不过不要惊讶,我能抵挡得住是因为我拥有异常能力。而你,亚伯拉罕警官,你呢?”
手术刀划过手腕,亚伯拉罕根本没有力气去反抗,连叫声都无法喊出,他感觉到自己的感知能力在逐渐下降。
“记得要给送餐小哥奥兰多打个分。”奥兰多用亚伯拉罕手臂上的皮肤擦拭着手术刀“在你死之前允许你继续提问几个问题。”
“你……不是奥兰多……”
“很聪明,但是这个线索也很无聊。”
奥兰多站起身来,他的脸再一次发生形变,身体也在扭曲改变着,再次向亚伯拉罕展示着他的异常能力。
眼前出现的年轻人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男性还是女性,他的容貌更偏向女性的阴柔,但翠绿色的眼中充满着男性的热情,那头暗金色的长发意外地衬托出他正常的那一面来。
它就是它。它不是奥兰多,它不是安。
它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它是唯一的它。
“叫我奥达基·克里斯蒂安,亲爱的亚伯拉罕警官。或许你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你一定知道有这么一位被通缉的异常者,他四处逃窜无恶不作,他随心所欲地杀人,毫无目的地行凶。
“我知道你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你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了这些学生们,为什么要接近你对你出手,你还会和我说安是无辜的。
“但是亲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无辜的。异常者不是无辜的,这是你们所谓正常人刻意定下来的罪名,源于妒忌和恐惧,手无寸铁之人面对手持百般兵器的人也会露出的厌恶,哪怕这个人拯救过你们,哪怕他从来都不会作恶。
“那为什么不作恶?既然这是一件事先声明的恶事,那就去承认,因为无论做什么最终都会被定罪。这就是我们这样卑微低贱又不愿意和政府合作,只想苟活的异常者的决定。
“从我们成为异常者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异常者注定要与世界为敌。”
亚伯拉罕看到面前人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在那抹笑容之中,他仿佛窥见了奥兰多,窥见了安,窥见了他的妻子,窥见了亚伯拉罕他自己。
他也明白了其中的理由。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被容许的,他们仍然在自证,直到最终所有人都成为这场抗争的牺牲品。
而亚伯拉罕,也只不过是这场战争之中无名的牺牲者之一。
等到亚伯拉罕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虽然他的房间就在对面,但他还是决定先回一趟警局对案件进行报告。
所有同行的同事都被击杀,只剩下亚伯拉罕一个人从凶手的魔爪之中逃出生天,而凶手也不知去向。
A市大概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和平吧。
亚伯拉罕如此想着,抬头看向天空,将星辰印入他翠绿色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