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深处,伊莎贝尔颤抖着蜷缩在沙发上。
约书亚给她的毯子紧紧裹着纤弱的身子,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煞白,惴惴不安地扫视着周围,仿佛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里藏匿着什么东西。
“喝点这个,能让你暖和一些。”
司祭把一杯热牛奶递给她,但对方却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牛奶也洒了一地。
“你一定要帮帮我,眼下我也只能来求助你了。”
伊莎贝尔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冷静一点……伊莎贝尔小姐。”
约书亚的表情有些痛苦。毕竟圣女的力量远胜于常人,这看似平常的一握让他的手腕疼痛难忍。
“对不起……对不起……”伊莎贝尔松开手。
“请你慢慢告诉我一切,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就像是经历了死亡一般。就像被拖入了无尽黑暗的深渊之中,周围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稍稍平静下来的伊莎贝尔开始诉说在索德玛拉之战当天的经历。
那时,谜一样的黑色洪流从她的体内涌出,形成了遮天蔽日的黑雾。感觉就像是一片纯黑的流沙吞没了她的身体,每一秒都像窒息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能听见无数凄厉的声音在对她耳语。
她拼命挣扎,不知过了多久才挣脱了纯黑的地狱。
她在索德玛拉的废墟上徘徊了好几天,才走出了这座寂静的坟茔。
刚刚抵达附近的城镇时,她便闯入了一家便利店。由于无法遏制的饥渴,她像头野兽般洗劫着货架,全然无视店员的喝止,将一瓶又一瓶的水倒进嘴里、浇在身上,她疯狂地进食,连冰柜里的生肉都不放过。在场的人都吓坏了,包括她自己——
可她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饿到了极点而已……
她也不愿意如此癫狂,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就像是……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支配了一样。”伊莎贝尔抱着头,“那时候,我好像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黑暗中的低语一直缠绕着我,要赶走我的意识,好彻底占据这具躯壳。”
“撒旦叶的本质是原初的黑暗,它会用纯粹的混沌污染人类。”约书亚说,“被污染的灵魂会逐渐丧失理性,原始的欲望和本能会占据上风。从你当时的表现来看,就是身体对食物与水的渴望完全压制了正常的理智。”
“污染?为什么我会被污染?!”
“即便是作为纯能量体的天使也有可能被混沌污染,更别说拥有肉体的圣女了。使用辉夜的能力进行精神控制时,你和恶魔建立了灵魂上的通路,混沌能量就是由此侵入到你的体内,并且……发生了反噬。”他稍稍顿了顿,“发生反噬的原因,可能是你与辉夜的天使共鸣不足,所以它没能够保护你;也有可能是你不具备先知那样的体质……总之,在这一点上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
“那我该怎么办?通晓世上所有魔法的你,应该有办法吧?”
“就算是我,也并不是通晓世间的所有魔法,不过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尽力?什么叫尽力?!”伊莎贝尔忽然激动起来,“你必须帮助我摆脱,你必须治好我!是你怂恿我借用小辉夜的能力与恶魔建立通路的!所以这是你欠我的!而且不能……绝对不能让小辉夜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你冷静一点,事到如今你再怎么逼迫我也于事无补。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寻找解救你的办法的,只不过这需要时间。”
“冷静?现在这样你还叫我怎么冷静?!”伊莎贝尔站起来,她表情狰狞,鼻中渗出黑色的黏液,“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吧,其实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吧?不,倒不如说,这正是你所期待的结果吧!”
“等等,你说什么?”
“别装蒜了!”她一步步逼近约书亚,“我早该想到,你早已经盘算好了。实行这个计划以前,你只说存在未知的危险,但其实你早就明白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如果说真有什么是你没有想到的,大概就是没料到我能活着回来吧!”
“我确实不知道会这样,而且眼下的关键在于解决问题。”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伊莎贝尔的面孔和声音都已扭曲,“你,还有教团那些虚伪恶毒的东西,早就对我恨之入骨了吧。尤其是你,你觉得我取代了你的位置,你觉得我夺走了小辉夜!因为嫉妒,你才想借助恶魔除掉我吧?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话音未落,她便召唤出利斧劈向约书亚。
凭借着几乎达到人类极限的体术和反应力,司祭才勉强躲过了这一击。他知道,现在的伊莎贝尔已经完全被仇恨和愤怒所支配了,任何争辩都无济于事,继续说下去也只能让她变得更加狂暴而已。
圣女要杀死普通人简直易如反掌。所幸的是,在混沌的影响之下,伊莎贝尔的行动变得笨拙而迟缓,动作变得极不协调,想要使用异能更是无从谈起。正因为如此,约书亚才有了一丝逃生的希望。
趁着对方攻击的间隙,约书亚闪出房间,关上门,用炼金术的秘咒将木质的门扉转化成了坚如磐石的质地,然而这道简易的防线在短短数秒内就在狂暴的圣女的冲击下粉碎。没能争取到足够时间逃跑的司祭,只能就近躲在门厅的廊柱后。
“在哪里……给我出来……”
伊莎贝尔的声音有如野兽的低吼。她的身子颤颤巍巍,像道鬼影般巡绕在门厅里,寻觅着她恨不得撕碎的猎物。约书亚只能祈祷,调整呼吸,寄希望于混沌的污染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圣女的感官与洞察力。
周围逐渐变得安静……
她走了吗?约书亚不能确定。
就在他开始思考最优的逃脱路线时,巨大的力量从背后猛然袭来,把他连同断裂的廊柱一起甩了出去。他重重地撞在墙上,鲜血从口中喷出。剧痛和眩晕的侵袭之下,他几乎已经无法动弹。
“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逃掉……”
伊莎贝尔蹒跚着迎面而来,缓缓地举起利斧,利刃上受到污染的灵力之光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约书亚自认必死无疑,但头顶的斧子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落下。反倒是伊莎贝尔先倒下了。由于体内的秩序与混沌两股力量失衡,她失去了知觉。
侥幸逃过一劫后,他把伊莎贝尔暂时安置在地下的密室中。他在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刻满了阻隔灵力的符咒,并用魔法加持的镣铐锁住她的手脚,以免她再一次失控。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治好你的,相信我。”他对她说。
——虽然许下了这样的承诺,但约书亚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所知晓的魔法都无法治愈如此严重的感染,他曾熟习的典籍也并没有为他带来答案,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莎贝尔一天天地丧失残存的心智。
而他也知道,这样的蜕变不可逆转。
同样越来越糟的,还有他自己的境遇。
逐渐恢复感知力的辉夜在全球范围搜寻着圣女,因此教团内部出现了不安的声音。先知曾经是唯一能够制衡圣女的武器,而先知本人就是圣女的情况下,将成为一股完全无法约束的力量。
辉夜声称自己的行动是受了神谕的指引,但这打消不了教团的顾虑。毕竟曾经就有先知在临终忏悔时承认,自己曾多次按照个人意愿蓄意曲解神谕。正因为如此,甚至有人猜想,她招募圣女是为了释放恶魔并为伊莎贝尔报仇,她是想用人类的命运为赌注,来洗雪一己的仇恨。
种种声音让约书亚的声望一落千丈,直到恶魔被封印近两年后,一切才出现了转机。
伊莎贝尔“死去”后不久,时间闭环出现了瓦解的迹象,这令尚未从大战中恢复元气的教团深感不安。教团精心选拔了一批最优秀的魔法使,在他们的肋骨刻上咒文,让他们成为时间闭环的新的“活体供能器”。
在当时看来,这一举措行之有效;但却终究不是釜底抽薪。
一位守密人叛逃了——这并不奇怪——身为凡人,却要替时之圣女为禁锢恶魔的封印供能,这无疑是难以承受的重担。他们体内的时间流速变得与外界截然不同,外在的表现就是迅速衰老。这样的摧残足以让人的意志与理智迅速崩溃。
没过多久,叛逃者便被抓回。他被砍去了手脚,以防再次逃亡;他被割掉了舌头,以防用咒语进行反抗。毕竟,他的使命仅仅是以身体作为载体为时间闭环供能而已,手脚和舌头都没有存在的价值。
虽然守密人只是缺席了36个小时,但时间闭环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撒旦叶的眷族开始重现于世,虽说只是些较为低等的魔物,但依旧让教团惶恐不安。在加强了对另外几位守密人的监视的同时,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或许恶魔已经察觉到时间的异常,或许它会将业已出现的裂缝进一步撕裂,最终从牢笼中逃脱。
教团迫切地寻求着对抗恶魔的武器,在扩编猎兵团的同时,也加大了对拿非利计划的投入。司祭家族在使徒会高层的盟友甚至立下血誓:只要约书亚能够亲手斩杀恶魔,为他们彻底消除后顾之忧,他们便会在新任司祭长的选举中全力支持他,助他战胜伯利辛根。
长久以来,克洛普施托克家族在与宿敌的竞争中完全处于下风,约书亚明白,使徒会成员们的支持对他而言至关重要;而且如果能够完成击杀恶魔的壮举,也无疑能够大大地提高家族的声望,增加与伯利辛根家族抗争的筹码。
父亲的病情日益严重,他坚持不了多久。这或许是约书亚最后的翻盘机会了。
但不为外界所知的是,拿非利计划早已止步不前。
虽说他祖父提出的理论似乎毫无漏洞,可大半个世纪以来,即便是不计代价地投入研究,也无法突破瓶颈(这也是家族走向没落的主因之一)。无论经过多少次尝试,总会以无法解释的方式失败,对此他们束手无策。约书亚深知:寄希望于“量产守护天使”,已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所以,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许多年前,那位摧毁了三大战团的召唤师就曾杀死过一个恶魔。
在完成这一壮举的时候,她尚未扭曲成活体的地狱之门,还是有血有肉的一介凡人。而这也是唯一能够被确切证实的、以凡人之躯杀死恶魔的战例。相传,她打败恶魔的方法就被记录在《魔典》之中。
在捣毁缅因州某处“混沌之子”教派据点的时候,约书亚第一次见到了这部“禁忌魔法的集大成之作”。当时,隶属猎兵团的魔物猎人克莱蒙特得到了一块混沌之核的碎片,而约书亚则回收了誊录在人皮上的《魔典》抄本。
《魔典》中不仅收录有关于上千种魔物的知识,以及操纵它们的方法,还记载着许多早已失传的黑魔法,其中也包括足以动摇世界根基的秘术。约书亚当然明白这本书中蕴藏的力量,也曾向高层询问过将其留存下来的可能;鉴于它的危险性,尊主依然坚持“一旦寻获,立即销毁”的命令。
可约书亚还是把它藏了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么做究竟是为了研究其中的奥秘,还是想把它作为对抗伯利辛根家的武器。他也十分清楚,如果私藏抄本的事泄露出去,不仅会让他身败名裂,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本黑魔法书本身就是用密文写就,作者在完成它的时候可能已经精神失常。整本书中充斥着逻辑混乱、表达晦涩的语句,再加上抄本的残缺和抄者的曲解,不仅邪教徒难以探究其中真正的奥秘,就连约书亚自己的研究也可谓举步维艰,不过,他最终还是寻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召唤师杀死恶魔的武器,是被那个恶魔所污染的守护天使。当年召唤师用重组了被污染天使的灵力构造,将天使改造成了一枚极不稳定的“能量爆弹”。一旦被注入恶魔体内,逆向编组的灵力因子就会像病毒一样在恶魔的体内迅速蔓延,无限膨胀,同化恶魔本体的每一个细胞,从而不断地引发灵力湮灭,直到恶魔彻底消失。
被污染的天使体内充盈着来自恶魔本身的混沌能量,和眷族一样可被视为恶魔本体的一部分。也正因为如此,这种“武器”才能轻而易举地骗过恶魔坚不可摧的防御机制。约书亚尝试过以普通的眷族代替,但眷族的灵力结构不够稳定,一旦试图重组其灵力构造,就会迅速解体消失,只剩下光秃秃的混沌之核。
于是约书亚想到了被藏在密室中、早已经失去最后一丝心智的伊莎贝尔。
她的天使正是被撒旦叶的混沌能量所腐化,这不就是约书亚梦寐以求的武器吗?看着那张早已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脸,看着那双饱含着空洞的恨意的眼睛,约书亚也曾受到过良知的拷问。但他最后还是朝着圣痕的位置伸出了手……
杀死恶魔是你所期望的吧;
那也是萤光院所期望的吧;
所以,为了这个目标……你,会原谅我吧?
神明,也会宽恕我吧?
约书亚掌心邪秽的印记绽放出亵渎的光芒。
少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她体内的天使正在逐渐分解为灵力的微尘,再以非自然的方式重构。经过了数小时的折磨——每一秒钟伊莎贝尔的感觉都像是血肉被分割——改造终于完成,现在,那个天使不再只是天使,而是司祭手中最致命的武器。
虽说是有了武器,但如果无法面对恶魔,一切也只是空谈。只要恶魔依然被囚禁在时间闭环里,就没有任何方法能够伤到它。所以摆在约书亚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条路:猎杀守密人,破坏时间的牢笼。
这是个疯狂至极的想法,一旦付诸实施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是神明指引伊莎贝尔来找我的吧。”他对自己说,“神明把这件独一无二的武器送到了我的手中,正是期望我能够守护那生来就被赋予的使命吧。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迟疑下去了。”
为了让自己的行动万无一失,他将伊莎贝尔改造成了受自己支配的傀儡——一个完美的猎杀者。他为她打造了一套魔力加持的黑曜石铠甲和一副铁处女面具,避免她的灵力被外界——尤其是辉夜——感知,此外,她的利斧也被重铸成了两柄蛇形的利剑。
第一个目标是布拉格的守密人。
约书亚年少时曾在波西米亚教区进修,对那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这也是最有把握得手的目标。
那天,他先以司祭的身份诱使守密人前往预定的地点,然后派出预先捕获的巴风特发起攻击。虽说守密人早有防备,且凭借丰富的经验顺利逃到了通常魔物无法进入的安全屋,但还是被埋伏在那儿的伊莎贝尔一剑刺死。
不过,仅仅杀死一个守密人尚不足以确保恶魔能在约书亚满盘皆输以前逃脱,还有许多困难摆在他的面前。
在布拉格的惨案发生后,教团加强了对剩余几位守密人的保护。接管守护工作的猎兵团在每一位守密人的藏身处都布下了无懈可击的防御结界,以约书亚手中握有的力量完全无法从外面强行侵入。而鉴于家族长久以来和猎兵团的对立关系,他又无法名正言顺地进入那一座座“要塞”,从内部寻找漏洞。
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守密人的求助反倒给了他机会。
解决了布拉格的守密人以后,约书亚在现场伪造了魔物袭击的迹象。这么做并非天衣无缝,他的同僚何塞普教士很快发现了破绽。尽管约书亚假托教团高层的名义胁迫他停止调查,但何塞普并没有退出的意思,约书亚不得不杀了他。
在遭遇毒手之前,何塞普将线索传递给了同为索德玛拉幸存者的守密人艾蒂安,并引起了后者的警觉。何塞普的悲剧令艾蒂安不再信任教团的人——包括负责保护他的猎兵团——在深思熟虑以后,他决定寻求先知的庇护。
就这样,约书亚以“先知的助手”的身份顺理成章地造访了守密人的居所,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他佯装漫不经心地触摸着石柱与墙壁,实则是暗中破坏了支撑结界的法阵,好让自己的棋子能够顺利入侵。而在伊莎贝尔进行刺杀的时候,他又假意挡在艾蒂安的面前,干扰守密人支起魔法护盾。利剑现实贯穿了约书亚的肩膀,然后刺入了艾蒂安的胸膛。
就这样,约书亚不仅抹除了又一个“供能器”,还在一定程度上洗脱了自身的嫌疑。事后,他借助职务之便,将何塞普与艾蒂安收集的线索付之一炬。
两个守密人接连遇害,撒旦叶的逃脱已成定局。如今摆在约书亚面前的就只剩下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亲手杀死恶魔。
他的计划是将天使从伊莎贝尔的身上剥离出来注入到自己的体内,造成拿非利计划获得突破的假象,然后以第一个“拿非利人”的身份参与索德玛拉的第二次决战,找机会将封存在体内的“灵力爆弹”取出,注入撒旦叶的体内,从而将其彻底摧毁。
尽管这么做的风险不言自明——即便是最大限度地做好防范,也无法彻底排除被混沌腐化的可能——但这也是他“亲手”杀死恶魔的唯一办法。另外,证明先祖所提出的拿非利计划不仅仅是痴人说梦,也是挽回家族声望的关键。
虽说是早已知晓如何用阿加雷斯之印盗取天使,但他毕竟是肉体凡胎,始终无法像圣女们一样自如地控制守护天使赋予的力量。为此,他以早就不抱任何希望的拿非利计划之名,邀请了自己的妹妹丽贝卡,期望通过思维连接的方式身临其境地学习圣女是如何战斗的。
意外之喜是,丽贝卡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志愿者”,也就是濑藤美耶。
有了两个圣女,这就意味着他可以通过圣女之间的模拟对战来获取更丰富的数据,可谓事半功倍。
虽说美耶对拿非利计划表现出了不屑的情绪,但在丽贝卡的请求之下还是全力配合。在约书亚看来,这恰恰说明即使是拥有令人敬畏之威名的“炎之魔女”,说到底也不过是幼稚单纯的少女。她全然没有往更深的层次思考过这件事。
如果约书亚的目的真是为拿非利计划收集数据,且拿非利计划最终获得了成功,那么对美耶和整个杜兰达尔战团而言,都将是极大的不利。
一旦教团的拿非利大军成形,一旦拿非利人足以取代圣女的作用,教团必定会取缔所有不受控制的圣女。到那时候,拿非利人也必将是圣女们最大的威胁。有教团背景的丽贝卡不会在这场肃清中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美耶她们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不过,约书亚对围剿圣女这种事并没有任何兴趣,拿非利计划更是早已沦为了幌子。很快,他的目的就达成了,在冰与火两位圣女的帮助之下,他已经能够像控制自己的肢体一样,轻松自如地支配体内的灵力。
临近决战的日子,约书亚内心忐忑。
会成功的吧——他对自己说。
毕竟直到决战来临之前,辉夜预见到的未来图景依然美好,人类战胜恶魔,乐园最终来临的结局并没有改变。彼时,辉夜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圣歌仪式。这种从未成功过的魔法在约书亚看来并不可靠,当时也不具备发动的条件;而且辉夜所述的神谕中并没有体现出圣歌仪式与撒旦叶的覆灭之间的因果关系。
因此,约书亚相信只有一种可能——他的计划成功了。
虽说万事俱备,但约书亚还是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为此,他假托拿非利计划的名义,从尊主那里借来了圣杯。假如他失败了,假如他没能生还;预先准备好的替身魔偶就会用圣杯的能量构建出一座庇护所,带着他的家人,还有奏一同藏进去。
圣杯蓄积的信仰之力足以让这个庇护所存在上千年的时光。就算外面的世界被恶魔彻底摧毁,他们也能继续生活下去,直至寿终正寝。
至于丽贝卡,司祭预先驱使疫病的毒虫叮咬了她。这种虫子的毒液能够模拟人类的各种病症,即便是丽贝卡没有在寻找伊芙的过程中受伤,也会因为生病而错过索德玛拉的决战。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恶疾复发。这样一来,无论胜负,她都将错过危险的决战。之后不久,毒虫便会死去,而丽贝卡也将自然而然地康复。
至于辉夜,如果失败的话,她一定会像当年的伊莎贝尔一样选择与恶魔继续战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的。这一点,他虽然不愿接受,但却无法阻止。因为他明白,辉夜和他自己都是可以牺牲生命来成就使命的人。如果失败的话,至少他们两个人可以一起迎接最后的时刻。
索德玛拉的决战当天,猎兵团如约书亚所预想的那样迅速溃败,而他本人则以“拿非利人”的姿态,带着伊莎贝尔那被污染的守护天使投入到战斗中去。以血肉之躯为容器,他一路血战,直至到达了坑底——到达撒旦叶那星云般的本体之下。眼看那团巨大的混沌悬在头顶,他取出了体内的天使,目送着这团不洁的灵体缓缓上升。
如果他是对的,一旦触碰到恶魔的躯体,它就会像致命的病毒般侵入进去,迅速地在恶魔的体内蔓延,直到把它从这个宇宙中彻底抹去。他必须是对的,因为这一次他押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家族的兴亡,以及全人类的最终命运。
可就在即将上升到合适位置的时候,守护天使竟凭空消失了。约书亚满脸惊愕,但仅仅疑惑了几秒钟,他就明白了自己失策在何处——
他未曾料到,在突破极限的边缘,辉夜竟会用替代童梦和伊芙承担灵压的方式来保护她们。
他未曾料到,感知到辉夜处于濒死边缘的伊莎贝尔,竟能够挣脱束缚,凭着微不足道的残存意志强行召回天使,为辉夜分担致命的伤害。
他同样未曾料到,自己的妹妹丽贝卡能够在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的情况下,凭借坚定的意志及时站起来……
如同奇迹一般,七个圣女尽数就位;如同奇迹一般,圣歌仪式摧毁了恶魔;如同奇迹一般,所有圣女都活了下来;如同奇迹一般,就在约书亚的护盾轰然崩塌,他即将被潮水般涌来的眷族撕碎的刹那,周围的魔物都随着恶魔的消亡统统化为乌有。
这本该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但站在索德玛拉废墟上的约书亚却怅然地呆立着。对他而言,这将是一场苦涩的胜利。
借用圣杯,却没有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拿非利计划也再次陷入停滞;索德玛拉的决战非但没有为家族赢得足够的筹码,反倒是引来了更多的非议。
使徒会的盟友们拒绝在司祭长一事上支持他,因为没有人愿意与如日中天的伯利辛根家族为敌。而且,他们也不会因为违背了血誓而受到诅咒,因为毕竟约书亚也没能亲手杀死恶魔。
但这些还不是最糟的。尽管约书亚采取了所能想到的一切防范措施,终究还是无法阻止混沌的感染——从咳出黑色的血液,到污浊的能量充盈全身;从肉身的腐化,到灵魂的堕落;从理性地抗拒,到彻底被本我的欲念所支配……
一步一步地,他正在走向沦陷;
一步一步地,他经历着伊莎贝尔所经历过的一切。
直至亲手杀死奏的那一刻,这位圣职者,已经完完全全地沉沦为渎神者……
……
司祭的思想与伊莎贝尔的记忆片段夹杂在一起,形成一幅幅清晰的画面,闪回在辉夜的脑海里。在读取到这一切以后,辉夜几近崩溃。
“你都看到了吧,萤光院?哪怕体内只剩下一点点残留的灵力,你也能感觉到吧。”约书亚在惊恐的人群间踱着步,“在经历了这些以后,你认为我还能允许这些人继续掌控世界的未来吗?现在,审判的时刻到了。”
“你在玷污这个神圣的地方,克洛普施托克,给我退下!”尊主义正言辞地指责道,从这位老者深邃的目光中,看不到一丝恐惧,“现在就停止你的渎神行为吧,或许你那污秽的灵魂还有一丝被拯救的希望。”
“拯救?恕难从命,尊主阁下。”约书亚走到老者面前,望着那张坚毅而沧桑的脸,“我并不是什么亵渎神明的人,恰恰相反,我正在执行着祂的意志。第一步,就是清除掉躲藏在祂神圣阶梯之下的蛀虫。”
“唔——”
尊主的脸色一变,倒在了血泊中。从约书亚的掌心伸出的黑色骨刺洞穿了他的心脏。
“还有谁有疑问吗?”
约书亚轻描淡写地拭去了骨刺上的鲜血,然后转向一旁的卢卡斯,这位苍白的美少年的面孔早已经因为恐惧而扭曲。
“别……别过来!”他在局促的角落中连滚带爬地躲闪着,“克莱蒙特?克莱蒙特!快救救我啊,快来人救救我!”
约书亚扬了扬眉毛,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闪现到他身边,双手捧住他脑袋的两侧。
“看看这身虚伪的皮囊吧。”司祭说,“它精致的外表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低劣而丑陋的本质?就让我来揭示真相,让你真正变得表里如一吧。”
黑影从约书亚的手心渗入了卢卡斯的脸颊,在他的脸上、颈上、身体上迅速地蔓延开来。这个可怜的人在地上滚动着、惨叫着、抽搐着,顷刻间就像那些被撒旦叶捕获的索德玛拉市民一样,被转化成心智全无的暗影囚徒。
“这才是一直以来我眼中的你——是你最真实的模样啊!”
说着,司祭一脚踏在卢卡斯被黑影包裹的脑袋上,把它踩成了一滩烂泥。
这一幕让恐惧的情绪在人群中爆发,暂时苟存性命的人们只能无助地蜷缩在角落里,等待这位昔日圣职者的裁决。
“快停手吧,拜托了!”辉夜无助地喊道,“如果继续这样放任自己,放任混沌之力的话,你也会……你也会像伊莎一样,彻底被混沌所吞噬的……快点回来吧,前辈,我会帮助你彻底摆脱撒旦叶的影响的。”
“还不明白吗?是混沌让我认清了自己啊,萤光院……不,辉夜,现在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呼喊你的名字了。你知道吗,辉夜?善良是禁锢着你的枷锁,仁慈是蒙蔽你双目的遮眼布,它们束缚着你,让你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一直以来,你总是以为只要不惧痛苦地战斗下去,就能为人类,为这个世界,还有为你的姐妹们赢得美好的未来。可你错了,说到底这不过是盲信罢了。或许你已经发现了真相,却不愿意面对它,可事实就是如此——
“正是你的善良与仁慈,反倒加速了世界的崩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吧,历史上恶魔每次降临都会造成巨大的灾难,圣女们也必定会伤亡惨重。这样的灾祸并不常见,时间间隔短则数十年,长则几个世纪。可你想过吗,为什么从撒旦叶的覆灭到玛蒙的现身,间隔只是短短的几周而已?”
“我……”辉夜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已经猜到了吧?这正是世界的平衡机制啊!”约书亚说道,“每当恶魔现身,就会有圣女相应地觉醒。每一次战斗的结局都是两败俱伤,圣女们或是战死,或是失去力量并被删除记忆,重新成为凡人。然而身为先知的你,却创造了从未有过的奇迹,让你的伙伴们全都活了下来。
“可这真的是好事吗?只要有圣女存在,世界就需要混沌。正如只要有恶魔觉醒,世界就需要秩序。如果是少数圣女幸存,世界各地的魔物就会变得更强大且更活跃;如果所有圣女都活了下来,世界就只能招来更多的恶魔来保持平衡,直至圣女被屠戮殆尽为止。在过去,那个属于圣女的黄金时代,那位渎神的召唤师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那场针对圣女的惨无人道的屠戮,或许也不是纯粹的疯狂所驱使,而是想要避免更多的恶魔降临。
“简而言之,辉夜,你所坚守的所谓奇迹,才是让无数人无辜受难的毁灭之源啊。当然,以你的心性,加上伊莎贝尔小姐对你的影响,你是或许是不会从这个角度思考关于平衡的问题的。”
“不……不可能……你胡说!”
“我现在所陈述的都是事实,而且我还没有说完。”约书亚的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更加癫狂,“你知道恶魔会导致世界规则的崩坏,也就是所谓的畸变。可你知道这样的畸变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吗?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活着的恶魔并不会引起畸变,只有杀死恶魔才会导致畸变。
“秩序与混沌共同构成了我们的世界,天使只不过是秩序的投影,而恶魔则是混沌本身。每一次消灭恶魔,这个世界都会受伤,而畸变就是这种伤痛的体现。畸变的尽头将是万劫不复,面目全非的世界将不再适宜人类生存。而如果放任恶魔,在很短的时间内,它们就能从物理层面上毁灭这个世界。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换言之,在与恶魔的战争中,人类以及这个世界只可能有两个结局——要么,在不断的畸变中慢性死亡;要么在恶魔肆虐的炼狱中灰飞烟灭——所以,你所创造的奇迹,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钟摆的运行,把世界更快地推向那漆黑的终末。”
“不,不可能……”
“我也曾怀疑过这个结论,怀疑过恶魔的死亡与畸变之间的关联。”约书亚说,“但当你们消灭了撒旦叶的时候,我切实感觉到了这种扭曲的变化。伊莎贝尔的能力是时间的异能,所以每一次畸变都会在他与宿主所感知的时间线上留下印记。而玛蒙死后,我更加确定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撒旦叶被消灭后,所有天使的能量成为了一个整体,分布在每一位圣女的身上;而玛蒙被斩杀后,出现了名为‘衰蚀’的现象,人类的心灵创伤将在肉体上得到同等程度的体现。凡人已经毫不排斥地接受了这些新的规则。”
“不……不会的……”
听到这儿,辉夜瘫倒在地。
“不过,现在我也找到了破局之法。感谢神明给了我们伊芙和艾尔,她们正是一切的关键。凭着圣杯,凭着她们的异能,我们就能够修复这个世界的规则,就能够抵御这个世界面临的一切威胁。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武器,你才能看到美好的未来图景吧。来吧,辉夜。和我一起重建这个支离破碎的王国吧,你,将成为新世界的女王。所有人都将向你臣服,向你献上虔诚的信仰,让我们手中的武器成为撑起天堂的永动机!而且,终有一日,我们的孩子,秩序与混沌的结晶,将成为宇宙间最最强大的存在!”
“我们的……孩子?!呃——!!”
辉夜的腹部感觉到一阵剧痛。
“感觉到了吗?”约书亚的声音更加亢奋,“我们的孩子啊,我仿佛已经听见祂的第一声啼哭!多么健康、多么有力的声音啊,你能感受到祂无限的力量吗?你感觉到……祂……呃……祂的……”
说到这儿,司祭忽然跪倒在地上,黑色的纹理爬满了他的全身。
接着,辉夜目睹着骇人的一幕:约书亚浑身颤抖着,他的脊背被硬生生地剖开了,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形怪物从这道裂口钻了出来。
怪物花岗岩一样干枯而冰冷的身体上看不到一丝毛发,暗紫色的、树枝般的血管透过皮肤显现,一对几乎没有羽毛的翅膀抽搐着展开。“他”长着一张与约书亚一模一样的面孔,双眼被满是荆棘的藤条所缠绕,流下了污浊的血泪。
随着这个怪物的破“茧”而出,无数形似天蛾的眷族也在周围的黑雾中诞生。它们大开杀戒,无情地将在场的教团成员们撕成碎片。
“这是……堕天使吗?!”
辉夜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也深知自己束手无策。
她陷入了绝望之中。
……
那片遥远的树林里,时间恢复了正常的流动。由于约书亚的倒下,困住杜兰达尔的时间闭环也自然解除。
“迷雾……消失了?”童梦有些诧异。
“还有怪物也是。”丽贝卡放低战锤,这一次再也没有更多蛊雕向她袭来。
“我们得赶紧回庇护所看看。”伊甸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说着,众人通过传送阵回到了那个名为庇护所的平行空间。那里静得出奇,阴云密布,花园里的花朵开始枯萎。谁也没有找到辉夜和伊芙的身影,童梦倒是发现了遗落在地上的那把瓦尔特手枪。
“这是辉夜防身的手枪?”她把武器交给丽贝卡。
“没错,这是约什给她的。可是,怎么会……”
“你们看!”
伊甸在角落中发现了残破不堪的猞猁布偶。
“……这究竟是谁干的?”丽贝卡捂住了嘴。
伊甸捡起布偶,轻抚着它的身子,把一缕灵力注入了它的体内,那双黯淡无光的异色瞳这才恢复了一丝光彩。
“拉斐尔,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丽贝卡问道,“辉夜和伊芙在哪里?”
“是司祭大人袭击了我们,还带走了辉夜大人和伊芙小姐。”
“你胡说!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于是,猞猁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
“约什……这不可能……”丽贝卡摇着头,目光呆滞。
“他们现在会在哪儿?”童梦问。
“大教堂。”丽贝卡深吸了一口气,“今天是选出新的司祭长的日子,也是对约什来说最重要的日子……我真希望他不要做傻事。”
此时的大教堂,等待着她们的是一幅地狱图景。
除了满地碎石和血污以外,还有四处散落的肉块、内脏以及人类的骨骼,可就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伊芙!”
童梦看到了被丢弃在地上的同伴,赶忙跑上去。
“伊芙没事……”虚弱的少女说,“可是辉夜姐姐……你们一定要救她!”
“快看天上!”丽贝卡指着上方。
天空中,一群巨大的飞蛾般的怪物飞舞着,交织成凌乱无序的网。虽说这些眷族的活动方式几乎毫无规律可循,但似乎簇拥着什么东西,把它捧向高远处。
“那是……一个蛹?!”
童梦好不容易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
“辉夜大人就在上面。”
躺在伊甸怀里的猞猁感知到了主人的气息。
“你确定吗?”童梦问。
“嗯,我能感知得到。”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丽贝卡率先提起战锤,张开霜之羽翼,冲向了群魔乱舞的天空。伊甸轻轻放下布偶,和童梦一起跟了上去。
圣女们在空中与堕天使和它的眷族缠斗着,虽然每一秒钟都有无数魔物化作齑粉,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丝毫也不畏惧死亡。它们如飞蛾扑火般涌向她们,阻挡着前进的方向。
地面上,摆脱了禁锢的伊芙逐渐恢复了力量。光汇聚成的稚嫩翅膀倔强地扑闪着,带着她飞向天空,小巧的身子在敌群中穿梭,灵活地躲避着怪物的拦截。就在她距离蛹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堕天使亲自挡在了她的面前。
“拜托了,阿卡先生!”伊芙卯足全力呼喊。
巨大的玩具熊骤然出现在高空中,它撞开了堕天使,与之扭打在一起。趁着这个间隙,伊芙撕开了表面,到达了蛹的内部,那是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空间。
“辉夜姐姐,辉夜姐姐!”伊芙呼喊着。
“伊……伊芙?呃——”
黑暗深处传来了回应。
辉夜的声音听起来痛苦且虚弱,还在微微发着颤。顺着急促的呼吸声和带着哭腔的呻吟,伊芙找到了她,却险些被眼前的情形吓坏。辉夜的腹部又鼓又胀,像是临盆的母亲一样,只是她孕育的绝非希望……
“辉夜姐姐……你怎么了?!”
“求求你……帮帮我。”辉夜强忍着剧痛,泪水从眼角滚落,“别让它……绝不能让这个东西生下来……呃——拜托了,伊芙……请杀了我!!啊——!”
“可是……”
面对这一幕,伊芙全然不知所措。
辉夜拼命挣扎着,每一寸神经都绷紧到了极点。
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诞生了。与其说那是一个新生的赤子,倒不如说只是一团无形的、流动着的色彩罢了。
“伊芙……”经历了地狱的辉夜终于暂时解脱,“请你……杀了这个东西……不能让它离开这里……”
那团色彩不断向周围散发出绮丽的光芒。
“这是什么?”伊芙问。
“这是……将会毁灭这个世界的东西。我……辜负了神明,也辜负了人类,还有伊莎……我非但破坏了世界的法则,还孕育了灭世的魔物。我……罪孽深重,所以,请你把我也一并处决吧。就算是粉身碎骨一千次也无法……无法赎清这样的罪孽……”
“才不是,辉夜姐姐是好人。”伊芙说,“你一直关心着我,关心着所有人的安危。为了守护这个世界,宁愿背负痛苦与悲伤,甚至愿意牺牲生命。这样的你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罪人呢?”
“你不明白的……”
这时候,堕天使回来了。
似乎是因为孩子的诞生而兴奋不已,它的身体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尖锐的声音,它迫不及待地把蛹表面的裂口撕得更大,想要尽快钻进来。
“快点,来不及了……杀了我,杀了这个孩子!”
“不,伊芙明白的。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把伊芙当做怪物,就连爸爸妈妈也害怕我。是辉夜姐姐让伊芙感受到了幸福,是大家让伊芙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虽然伊芙还是个小孩子,但也知道善与恶的区别,也知道只有爱才能回报爱。所以,今天就让伊芙用自己的方式来回应你吧。”
“等等,伊芙,不要!”
辉夜还没说完,就被伊芙用灵力抛了出去。坠落的过程中,伊甸穿过紫雾稳稳地接住了失去知觉的她。而几乎与此同时,堕天使已经完全钻进了蛹的内部,用那两只灰色的、干瘪的手,爱抚着那团流动的色彩。
“艾尔,我亲爱的妹妹。”一旁的伊芙喃喃自语,“我现在就还给你自由。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也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或者是任何东西挡在我们中间了。”
说罢,辉夜在她的心灵世界构筑的灵力壁垒轰然倒地,“孪生姐妹”在她的面前现形。她与伊芙有着一样的相貌,只不过樱色的头发换成了白色,蓝色的眼睛换成了红色,粉色的衣裳换成了黑色与白色。
伊芙微笑着与她相拥,任由对方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吞噬。
正如约书亚所预言的一样,这样的融合引发了灵力湮灭。
在这毁灭之潮的冲击之下,堕天使和蛹瞬间就不复存在,就连一粒粉末都没有留下,它的眷族也纷纷化为乌有。同时消失的还有玩具熊阿卡先生,随着主人的逝去,它也化作了沙粒,飘散在凛冽的风中……
堕天使已被消灭,但那抹神秘的色彩并没有消失,反倒是在天空中扩散,形成了极光一样的奇景。
“那是什么?”
把辉夜放下后,伊甸仰望着这番异象。
“那就是……最终的恶魔……”躺在她脚边的、早已经残破不堪的猞猁布偶说道,“它是天使与堕天使、秩序与混沌共同的子嗣。它的诞生,就意味着……审判日的决战时刻就要来临了……”
“最后的决战吗……”
废墟上,伊莎贝尔孤零零地躺着。
空洞的双眼直视着空中的极光,时不时发出毫无意义的低吟。她还没死,却也称不上活着;至少不再是作为人类活着。她的咽喉微微一颤,然后闭上了眼睛,童梦的剑刺穿了她的胸膛,结束了她漫长的苦难。
与伊莎贝尔境遇相似的还有约书亚。已被堕天使掏空了灵魂的他,凭着本能向辉夜的方向爬去,嘴里还在不断呢喃着什么,大概只是生而为人的最后时刻所想的只言片语罢了。一声枪响,头上绽放出血花,他的行动戛然而止——
结束他生命的,正是那把瓦尔特手枪。
而扣动了扳机的丽贝卡,早已被满溢的泪水模糊了眼睛。
辉夜从一场清晰的梦中醒来,泪水止不住地淌着。
“不……都是谎言……”
在这个梦中,她又一次看到了未来的图景。这回她清楚地看到了她自己,也看到了童梦和伊甸,也看到了丽贝卡。那是最终胜利的一幕,那是神明曾经许诺过的美好的结局,每一个细节都像真的一样。
但醒后的她觉得这更像是无情的讽刺。
面对着周围残破的废墟,还有她曾经所爱的人那已经失去生命的肉体……
在现在的她眼中,天堂的美梦仿佛只是妄念的花朵,
她,再也不会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