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信念去战斗,我们的力量必将倍增。
午夜,布拉格的街头。
一个受了伤的中年男人惊恐万状地奔跑着,时不时地回望身后,但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至少,没有什么看得见的东西。
他跑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时,被一个躺着的流浪汉绊倒在地。
“看着点,你这个……”
流浪汉刚想发怒,就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确实有什么东西靠近了,无法看到它的轮廓,却能感觉到它的气息,也能听到它的声音。
“这是……啊啊啊啊!”
可怜的流浪汉惨叫着,转瞬间便被看不到的野兽连骨带肉啃噬殆尽,只剩下一滩血。
“不,不,不……不行,现在还不行!”
中年男人小声念叨了几句,手捂着肩上淌血的爪痕,站起来继续逃跑。
穿过几条巷子以后,他来到了一面矮墙跟前,他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掏出一串玫瑰念珠。当他用颤抖的声音吟诵着神圣的祷词,并且重复了几遍之后,发光的金色线条在墙壁上组成了门的形状。
“快点,拜托快一点!”
男人汗流浃背,“那个东西”正在逼近,墙上的光越来越强,图案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墙上竟出现了一道真正的门。几乎是在那个男人踏进门的同一时间,门也消失了,只留下墙外诡谲至极的声音。
“呼……呼……”
逃过一劫的男人靠着墙瘫坐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墙的另一头竟是一处密室,像是为战争或是严重的自然灾害所建的某种工事。除了必要的罐头和水以外,这里还有许多书架,上面陈列着古老的宗教和神秘学典籍。这里灯光昏暗,装潢古旧,镌刻在墙壁上的许多符号也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黯淡。
缓过神来以后,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墙上的电话,拿起话筒,拨动沾满灰尘的转盘。
“快啊,快接啊……”
他攥紧拳头,轻轻敲击着墙壁。
这时,发现了某种异样的他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不速之客。
“你是……呃——”
猝然地,利刃贯穿了他的身体,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托离了地面。刻在肋骨上的一行行咒文发出血红色的光,透过血肉、皮肤和衣服闪烁了两下便沉寂下去。
在凶器抽离身体的瞬间,他倒下了。昏暗的灯光闪烁着,鲜血浸染了原本干燥的地板,念珠散落一地。男人瞪大了眼睛,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映在墙上的影子——一对张开的翅膀,天使的翅膀……
就这样,一个生命终结了,如此悲凉,又如此轻易,就如同其他许许多多已经消逝的生命一样……
或许,吞噬生命正是一切邪恶的本性。
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邪恶的脚步从不会停歇。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两年前,我就曾触及恶魔的灵魂,曾凝视过最深邃的黑暗。
虽说沉寂了很久,但那个灵魂又开始活跃起来了,我能感觉得到。这种共鸣恨不得把我拉回到那个充满了哀恸的时刻。也正是这份从未褪去的痛楚时刻提醒着我:绝不能让悲剧再度重演。
而这,也正是我来到三山市的原因。
“我们终于见面了,受祝福的少女。”
被称为“先知”的异国女子走出树林投下的阴影,向月华微笑。月华能感觉到她说的是日语,但却能毫无障碍地听懂……
“你就是……”
“我是萤光院辉夜。”她向金发的少女致意,“初次见面,请原谅我的冒昧,一直以来我都在试着联系你,月华,通过……”
“……共鸣的方式。”
两个人异口同声,就像是思维实现了同步。而且,对方知道她的名字……一直以来,她所感知到的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吗?
月华打量着这位与她差不多高、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女子,她乍看起来似乎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也是一个……”
“我曾经是你的同类,现在我是教团的先知、杜兰达尔战团的团长……真是抱歉,直接说这么多一定会让你困惑吧。如果可以,请随我到庇护所(Sanctuary)谈谈,在那里,我会慢慢告诉你一切。”
“嗯……”月华不自觉地回应道。
虽然不知道庇护所是何处,虽然只不过是初次见面,但对方竟给了月华某种莫名的熟稔感和信任感,就像已经认识了很久。刚才仅仅是与她对视了一下,心绪便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那这个局外人怎么办?”红发少女指了指一旁的童梦。
“再说一次,她不是什么局外人。”月华握着童梦的手腕,“童梦是我最重要的伙伴,没有她我哪儿也不会去。”
“啧,别得寸进尺!”
“没关系的,美耶。”辉夜微笑着,“月华,还有童梦;第一次传送可能会有些不适应。”
“传送——诶?”
辉夜抬起手,手心向下投射出紫罗兰色的魔法阵,一边旋转一边扩大,放射出的强光笼罩了一切。周围物体的剪影在一片白光中不断变幻着形状,顷刻之间,树林已经被一座奇异的花园所取代——
玫瑰色的星空中悬挂着或远或近的巨大天体,近似于水母的透明生物在空中徐徐舞动,远处浮现着异域风格的楼宇,像海市蜃楼般亦真亦幻。而在花园旁边的不远处,有一座童话风格的城堡。
花园里开着红色的曼珠沙华、蓝色的勿忘我、黄色的刺玫、紫色的藏红花,以及玫红色的蜀葵;此外,还有某种含苞待放的、叫不上名字的白色小花。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一场绮丽的梦?花园的中心是一棵奇异的参天大树,树上同时生长着白色和黑色的花。虽说白花饱满娇艳,但黑花却已几近凋零。树下是一座白色的亭子,辉夜安排两位客人在里边坐下。
童梦不自觉地环顾着四周,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亭子里那位长发女孩的身上——那就是刚才救了她的那位名叫伊甸的少女吧?对方已经解除了变身形态,头发也恢复成了黑色。尽管银色长发和紫黑色的战衣都已经难觅踪迹,但童梦怎会忘记那张天使的面孔?
这个女孩和童梦差不多大,有着与冰冷气质极度吻合的苍白肤色,五官的每一个细节都精致无比,眼睛里流露出的是难以摸透的光彩。她的胸前佩戴着一枚剑形的徽章,上面镶嵌着一颗宝石。
童梦的目光像是被磁石所吸引,一直停留在少女身上,直到对方也注意到她,才赶忙把视线转向了别处。
“欢迎来到庇护所,请不要拘束。”辉夜说。
“这里就是庇护所?”月华惊叹道,“我不知道三山市……不,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既不是三山市,也不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这里是用魔法构建而成的平行空间,独立于你所熟识的世界之外。就算是外面的世界面临灾难,这里也不会受到影响,可以说是完美的避难之地。”
“魔法?平行空间?那……是谁创造了这个地方?”
童梦一边问,一边不自觉地触摸着雪白的廊柱。如果不是已经和月华一起经历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冒险,也许童梦会完全无法接受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大概是一个被教团忘却的遗迹,年代有些久远了,大约两年前,我和我的一位挚友发现了它。”
“那么教团又是……?”
“教团是按照神的意志守护人类、指引人类的组织。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的环境远比现在恶劣得多。由于魔物肆虐,灾难频发,人类就连基本的生存都并非易事。而历史上的第一位先知看到了神明所示的、属于人类的美好未来——到那时候,人类彻底战胜了为害世间的邪秽之物;到那时候,人间再也不需要刀剑和矢石,就连创世之初便失落的乐园也会重现……那是人类最初的家园。
“神明赋予先知的使命,就是确保人类在未来无数的歧路中选中正确的道路,好让那样的结局成为现实。而这样的使命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所以最初的先知创建了教团。在先知的领导下,第一批门徒把信仰的种子播撒到了世界各地,许多人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成为了殉道者。不过,这样的牺牲也是值得的,在大家的努力之下,人类走出了最黑暗的时代,并且创造了辉煌的文明。”
“等等,你说先知的使命是确保未来成为现实?”月华问,“难道预见到的未来还会改变吗。”
“未来尚未来临之前,一切都尚有变数。如果说历史偏离了方向,展现在先知面前的未来就会相应地发生改变,甚至会蜕变成一幅地狱般的末世图景。所幸的是,神明会不断地给予先知神谕(Oracles),以确保历史的轨道不会偏移;就算是偏离了方向,神谕也会告诉先知该如何修复历史的进程。”
“神谕?那又是什么?”
“那是神的启示,它们就像闪现的画面片段一样映入先知的脑海。历史上每一个重大的选择,都有可能让人类偏离神明所期望的方向,而神谕存在的意义就是确保我们能够抵达神明所示的未来。今天我们能够及时支援你们,其实就是因为神谕告诉我你们将会在那里遭遇危险。”
“那么,身为先知的你,应该就是教团的首脑吧?”
“不完全是。”辉夜解释道,“起初,先知的确是教团毋庸置疑的领袖,但她毕竟也是凡人,终究会迎来死亡。
“一位先知离世,就会有另一位诞生,而教团会在星星的引导下找到她。刚刚觉醒的继任者无一例外都是孩子,甚至可能是襁褓中的婴儿。她们从小就被带离原本的家庭,长大成人之前,教团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者,也就是尊主,会担任她的导师,并代行教团首脑的职责。这一传统一直延续下来,久而久之,先知的地位发生了改变,虽然还是名义上的领袖,但即使长大成人,也只负责解读神谕,教团上下的大小事务全都由尊主来掌管。
“当然了,光是解读神谕也绝非易事,因为大多数情况下神谕都不过是一些模糊的暗示罢了。14世纪中叶的时候,曾有一位先知误读了神谕,导致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横行的瘟疫夺去了无数人的性命。虽然说那位先知并没有受到惩罚,但她的声望与地位也就此一落千丈,从此人们也不再无条件地相信先知的预言。就连她自己也失去了信念,乐园的图景从此失落,神谕也不再出现。那之后的好几位先知都不曾得到神明的启示,不过大约两年以前,我又能看到了。好在乐园还在那里,还在我们的前方。我很高兴人类在失去神谕指引的岁月里并没有偏离方向。”
“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教团呢?”
“那场大瘟疫过后,教团把自己在历史中的痕迹抹去了,但时至今日教团依然保护着世界。”辉夜说,“教团从没有放弃过信仰。一直以来,他们在世界各地用各不相同形式引导着人们。信仰是奇迹的种子,能够孕育无限希望,而且,它更是一种能量。人类的信仰能量可以被存在一个名为‘圣杯’的魔法器具中,一旦圣杯被填满,就算是建造足以容纳整个世界的永恒的庇护所也不是不可能。”
“你刚才说……‘他们’?”
从先知的话语中,月华发现了微妙之处。
“嗯……出于某种原因,身为先知的我不得不暂时离开教团。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对立关系,只不过是分别按照各自的理念行动罢了。”
“人们在教堂中祈祷,就能为圣杯充能?”童梦问。
“可以这么说。”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陌生声音答道,“但教堂可不是信仰能量的唯一来源。任何一种宗教,甚至是与宗教无关的信仰,都能产出同样的能量。所以,现在的教团在有些地区也会以宗教组织以外的形象示人。不过宗教的确是能大大地提高信仰能量的产量和稳定性。”
说话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只猞猁。
确切地说,是布偶一类的东西,但又的的确确是个活物。
“那么……宗教之间的冲突会削弱这种力量吗?”童梦问。
“恰恰相反。”那只猞猁说,“说起来,人类真是种有趣的生物,在宗教战争爆发的年代,产出的信仰能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呈几何级数增长。或许是因为身处冲突的各方都会更加坚守自己所信奉的教义吧。”
“说起来,你到底是……”
月华捏住猞猁布偶的后颈,把它拎起来仔细观察。
“这是拉斐尔,是我的守护天使(Guardian Angel)。”辉夜说道,“每一位圣女(Holy Maiden)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月华你也不例外。”
“守护天使?圣女?”
“咳咳,简单来说,守护天使是秩序的灵体,而圣女是我们的‘容器’。”刚刚挣脱月华“魔爪”的拉斐尔钻回辉夜的脚边,“圣女是教团方面的叫法,她们在别处还有许许多多的称谓,譬如魔法少女、勇者或者巫女什么的。守护天使也是一样,我们在有些地方也被称为精灵或者守护神。月华你更喜爱的称号是‘猎魔少女’对吧?就算是继续这么叫也没有什么问题哦。”
“这个……”月华有些难为情。
“守护天使是我们的力量源泉,月华你也有一个。”辉夜说。
“我也有一个?难道说……”
一个片段闪过月华的脑海。她想起自己获得力量的那天邂逅过一个光辉的身影,但自那以后就再也未曾见过。
“她并没有消失,她就在你的身体里,在你的心灵深处。”辉夜似乎读到了她的思维,“你手背上的那道圣痕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吧?那是天使留下的契约印记。作为圣女的力量源泉,天使会给予我们强大的力量,我们称之为‘灵力’。除此之外,守护天使还会赋予我们一种独特的能力,比如月华你能支配光,而我能与天使之类的灵体产生共鸣,从而与圣女们心灵相通。”
“说起来,月华在战斗的时候,身后有时会显现出一对翅膀,就像是光形成的。”童梦说,“难道那就是……”
“那是体内天使的力量被充分激发的表现哦。”拉斐尔说。
“那感知魔物足迹的能力也是来自于天使吗?”月华问。
“是的,和清除记忆一样,那是圣女的基础能力。”拉斐尔说,“魔物同样是灵力的产物,但与天使相反,它们诞生于混沌。秩序代表着一切可遵循的规律,而混沌意味着绝对的随机与无序。
“宇宙诞生之初,秩序与混沌就相互对抗着,两者的交锋中产生了世上的万事万物。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混沌就像一种病毒,能将人类的痛苦、仇恨、妄念、无法满足的欲望等具象化为各种魔物,极端的情况下甚至可以把这些思维产物的载体,也就是人类本身,直接转化成魔物。
“至于清除记忆,则是为了防止新魔物的诞生。目击魔物这种事有可能对局外人的心智造成巨大的影响,从而让他们的思维成为滋生新的魔物的温床。或许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清除记忆的本能就写进了天使们的群体记忆中。
“天使与宿主结合之初,大都是一张白纸,不过在与宿主相处的日子里也会慢慢学会人类的情感和思维方式,思维也会变得越来越像宿主。现在拉斐尔就在跟着先知大人努力地学习着。”
“可天使为什么会找上我?”月华问。
“召唤天使的正是月华自己啊。”拉斐尔说。
“我自己?”
“天使只会聆听心怀信念的少女的心声,遵循她们的召唤而来。天使与圣女之间维持着稳定的共生关系,天使赋予圣女为信念与渴望而战的力量,而圣女的信念与渴望又为我们提供着养分。”
“想必月华也有必须为之而战的目标吧。”辉夜说。
“或是某些强大的执念,哪怕你自己没意识到。”拉斐尔说。
“我只想……只想守护三山市,守护重要的人,仅此而已。”说到这儿,月华把目光投向了童梦。
“这是个崇高的理想。”辉夜说,“只要坚守这样的信念,你的力量就永远不会枯竭。”
“不过与之相应的是,如果信念动摇,圣女就有可能暂时,甚至永久失去力量,这一点对新手而言尤其明显。”拉斐尔说,“月华的天使现在还是赤子状态,所以你只能感觉到微弱的气息,还无法与之直接交流吧?不过别担心,坚持不懈地战斗下去,终有一天你将变得不可阻挡。”
“正是如此。天使会随着战斗不断进化,当他们达到炽天使(Seraphim)的级别时,就会成为近乎于神的存在。”辉夜说。
“天使分为上、中、下三阶,而每一阶又有三个等级:上三阶包括炽天使、智天使、座天使;中三阶包括主天使、力天使和能天使;下三阶包括权天使、大天使和普通的天使。不过,目前来说炽天使似乎只是理论上存在的级别,从未有人达到过那样的境界。”拉斐尔说。
“虽然还无法判断月华的天使等级,但现在的月华似乎已经能很好地适应战斗了吧,如此强大的适应性相当罕见。”辉夜说。
“嗯……一直以来,我总有种感觉。”月华说,“就像是找回了失落已久的……前世的记忆;就像是很久以前就曾经历过那样的战斗,所以才能轻车熟路……”
“这种现象倒是有过记载。”拉斐尔说,“通常只要宿主死亡,天使便会离开,会失去与之融合之后的所有记忆,但有时候部分记忆会残留下来,传递给下一任的宿主,就像是某种遗产。虽说拥有别人的记忆片段会给新宿主带来一定的困扰,但也能帮助她更快地适应战场。”
“别人的记忆吗……”月华自言自语。
月华的面色微微一沉,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童梦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但却不知道原因。“说句实话……天使降临人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会仅仅是为了帮我们达成心愿,或是清理微不足道的怪物这么简单吧?”月华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担忧。
“天使的确是带着任务来到世间的。”辉夜说,“他们存在的终极目的,是消灭恶魔。”
“恶魔?”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两位客人面面相觑。
即便是曾与许多魔物打过交道的月华也从没有见过恶魔,在她看来,恶魔仅仅是存在于人类妄想中的东西。
辉夜没有马上回应,只是优雅地抬起手,点点星光飘落下来,缠绕在她纤长的手指周围。这些细小的光点轻盈舞动,如同立体的沙画般在她们的面前绘出了一幅画面——那是一块巨大而奇异的水晶。
“这个就是恶魔吗?”
“这是‘禁果’,是污染世界的亵渎之物。它是恶魔撒旦叶(Satanael)的卵,也是囚禁它的牢笼。”辉夜说,“人类诞生之初,撒旦叶就曾造访我们的世界,把禁果连同种种恶念一同带到了人间,可以说,人类世界的一切罪恶都是它所带来的。两年前,我们封印了它。”
“恶魔平时栖居在一个纯粹混沌构成的空间里。”拉斐尔说,“人类只要看上一眼那个空间就会陷入疯狂。恶魔对人类抱有毫无来由的恶意,仿佛就是为了毁灭人类而存在的,历史上每次出现都造成了难以想象的灾难。”
“而且,恶魔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破坏那么简单。”辉夜说,“它们会让世界的规则发生畸变,而人类也会忘记世界本来的模样,理所当然地接受畸变之后的新规则。”
“世界规则?畸变?”童梦的脊背发凉,“你们刚才说恶魔已经侵入过我们的世界,还不止一次,难道……”
“现在的世界恐怕早已不是最初的样子了。”辉夜说,“只不过我们人类也已经忘却了她原本的模样。我们已经……习惯了扭曲的世界。”
“究竟是……什么样的畸变?”
“大约两千多年以前,有一个恶魔从美索不达米亚侵入了这个世界。”辉夜说,“和它的同类们一样,这个恶魔也有着许多称谓,‘巴别塔’是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一个,而它的真正名号是贝尔芬格。贝尔芬格带来的影响也是唯一一次被记录下来的畸变。”
随着讲解,“沙画”变成了一个螺旋状的怪物。
它就像是一座肉质的巨塔,无数张被尖牙填满的巨口绕着它的身躯,一环一环地向上堆叠——这便是恶魔贝尔芬格的可怖模样。在它的阴影之下,人类有如被剥夺了心智一样狂欢乱舞着。
“那个恶魔……”辉夜说,“它剥夺了人们彼此交流的能力。”
“你是说……”
“在那以前人类的语言是共通的。但在恶魔的影响下,人们毫无排斥地接受了‘语言差异’这个事实。如果不是一位古代先知偶然记录下了这一变化,甚至连我们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这是唯一的一次有记录可循的畸变,但即便是那位先知本人,也无法描述那次畸变的过程。”
“不过圣女的基础能力之一就是无视语言的鸿沟,直接透过心灵与人交流。正因为如此,来自世界各地的圣女们才能毫无障碍地对话。”拉斐尔补充道。
“两股原初的力量一直相互角力,混沌总是会逐渐占据上风,换言之,我们的世界总是会逐渐趋向混沌,因此恶魔总是周期性地出现。幸运的是,每当恶魔降临都会有圣女觉醒。”辉夜说,“这就像是世界本身的平衡机制,所以与恶魔抗争就是圣女的宿命吧。
“过去,圣女们经历过强盛的黄金时代。以神圣的长剑、号角和战马为信物,教团组建了杜兰达尔、奥利凡特和韦兰迪夫三大战团。如今,这三件圣物中唯有不灭的圣剑依然留存着,所以也只剩下我们杜兰达尔仍在战斗。”
“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
“奥利凡特和韦兰迪夫,以及前代杜兰达尔都在一场旷世之战中覆灭了。”拉斐尔说,“她们面对的敌人是一个不被允许提及名字的渎神的召唤师(Summoner)。那个人将自己的身体转化成了活体的地狱之门,从而将异界的魔物源源不断地送到我们的世界。
“战后,召唤师便消失了,但余毒依旧影响着这个世界。她曾写下一本被称作‘黑魔法圣经’的《魔典》。虽说原稿连同她本人一样销声匿迹,但部分残章的抄本落入了邪教徒的手里,教会了他们如何支配混沌的能量,甚至是控制魔物本身。”
“光是治退残留的余孽,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辉夜说,“我们知道守护这个世界意味着痛苦与牺牲,也知道这些痛苦与牺牲都是为了神明所示的最终胜利。但我依然希望我们——我们所有人——都能在无数场试炼中活下来,而这也是我的一位逝去挚友的愿望……”
“那么,那个被封印的恶魔……”
童梦看了看那幅“沙画”,它又变回了水晶的形状。
“撒旦叶……两年前,我和那位挚友一起拼尽全力才勉强把它封印在了以禁果为载体建造的时间闭环之中。”辉夜说,“她牺牲了,我也受了重伤。虽说教团用原初之地的尘土为我重塑了身体,但这具躯壳无法再承载天使的灵力了,所以我才把拉斐尔寄存在了布偶的体内。”
说到这儿,辉夜看了一眼凋零在身旁的黑花,目光中流露出哀伤。
“就算是被封印了,恶魔也仍在对外界施加影响,终有一天它会挣脱禁锢。”一旁靠在廊柱上的女孩说道,“今天你们遭遇的那个家伙,名叫暗影猎犬(Gwyllgi),那可不是普通的魔物,而是恶魔撒旦叶的眷族(Spawn)。”
“这位是濑藤美耶,支配火焰的圣女,也有着‘炎之魔女’的称号。”拉斐尔介绍道,“和她一起支援你们的是伊甸,杜兰达尔的剑术高手。”
恢复日常状态的美耶是个留着黑色中长发,穿着橘红色兜帽卫衣的女孩子,胸前佩戴着一枚和伊甸一样的徽章,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帅气。如果不是锋刃般锐利的目光和语气,很难快速认出她是刚才那位使用锁镰的红发少女。
“眷族的出现意味着恶魔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这个世界。”美耶说,“我相信那个家伙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逃脱,到那时,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眷族?那又是什么?”
“如果说普通的魔物只是混沌的意外衍生物,那么眷族则是为了毁灭和杀戮而生的造物,甚至可以说是恶魔的分身。”美耶说,“暗影猎犬不但能用恐惧和绝望侵蚀人类的心智,还能够以自身为中心创造出名为暗影结界的平行空间困住猎物,使他们无法脱身,这就是它们的可怕之处。”
“刚才也不过是击退了它而已。”辉夜说,“想要消灭眷族,就要摧毁它们体内的混沌之核,恶魔也是一样。不过恶魔远比眷族强大得多,而撒旦叶又比过去出现的任何一个恶魔都更加可怕。两年前,它在一夜之间就将索德玛拉城夷为了平地……虽说被禁锢在城市内部的牢笼里,但它随时可能逃脱。
“以我们现有的力量还很难与这种级别的怪物对抗,哪怕能勉强取胜也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需要发起‘圣歌仪式’,借助从古至今所有天使的力量。那是触及世界根基的终极魔法,那是我们的最终手段。发动圣歌仪式需要至少七位圣女,我们现在还没有这么多的人手。”
“所以,我们前来拜访一方面是为了壮大队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圣歌仪式做准备。”拉斐尔说。
“等等,你刚才说到了……两年前、索德玛拉?”
“你们所知道的索德玛拉事件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地震吧。”拉斐尔说,“但那场灾难其实不是你们所了解的那样,真实的伤亡人数也比你们所知道的多得多。大半的市民瞬间就死去了,还有不少人凭空消失。”
“消失?他们去了哪里?”童梦战战兢兢地问道。
辉夜说:“他们被混沌的深渊吞噬,成为了恶魔控制的暗影囚徒(Shadow Puppets),被永远困在了无限的暗影结界深处。今天你们遭遇暗影猎犬的时候,想必也听见了囚徒们的低语声吧。这些受难的亡魂已经完全沦为了撒旦叶的傀儡,就算是直接对你们发起袭击也并不奇怪。”
“可全世界都看到了地震后的惨状啊……”童梦的神色有些错愕,“网络、电视,还有报纸,到处都是关于那件事的新闻。”
“那是教团希望你们看到的。”拉斐尔回答道。
配合机械般冰冷的语气,这句话让童梦感到了强烈的排斥感。
“教团隐瞒了恶魔的入侵?”她问道,“他们不是应该向全世界揭示真相吗?”
“话虽如此……”辉夜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更好,这也是为了全人类着想。”拉斐尔说。
“呵呵,我明白了。”沉默了一会儿的月华冷笑了一下,“说什么为了人类着想,用那样的弥天大谎吗?一直以来你们说过不少这样的谎话吧。身为掩盖真相的家伙,却妄言要以神的名义引导人类,你们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请听我说……”
“而且,作为先知的你应该已经预见到了恶魔的出现吧。为什么没有阻止灾难的发生?为什么任由那么多人死去?为什么不让索德玛拉的居民们提前去避难呢?”
“就算是先知大人也无法预见到恶魔出现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也无法预估它将会造成的破坏程度。”拉斐尔说,“在这种前提下,只有让所有人都躲起来避难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可是这样一来,整个世界都会停止运转的。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超出了教团的能力范围。”
“你们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事情?”
“教团确实隐瞒了一些事,但那是因为人类的心智太脆弱了。”拉斐尔说,“历史上曾有过许多次先例,由于知晓残酷的真相而引发动乱,陷入疯狂的人类自相残杀,无数魔物由此诞生,甚至连文明的根基都几近动摇。”
“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真相。”辉夜的表情变得凝重,“可是,现在的人类还不够强大,还没有做好准备直面恶魔和那些……”
“我受够你们的胡扯了。如果说你们的教团和杜兰达尔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存在,那么,魔物攻击三山市的无辜者时你们在哪里?”月华握住童梦的手腕,显露出出人意料的决绝,“说到底还是无法相信你们。对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什么恶魔、什么圣女、什么使命也是一样。与其加入你们,我宁愿独自去面对那些邪恶的东西。三山市就由我的长枪来守护,不需要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
“哼,虚伪的真的是我们吗?”美耶笑了笑,“说什么守护三山市,守护自己在乎的人?依我看,你想要守护的不过是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局外人卷入你的战斗,不就是想要向弱者炫耀武力吗?”
“我说过了,童梦是我的伙伴,不是什么局外人,更不是什么弱者!你这家伙知道她给了我多大的帮助吗?”
“可笑,圣女真的需要普通人的协助吗?”依旧背靠着廊柱的美耶把脸侧向月华,“说到谎言,你也不过是在欺骗这个孩子吧。你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有多么重要,其实呢,她不过是累赘罢了。”
“你知道什么?你这个混蛋!”
“况且,你自己也曾清除过局外人的记忆吧,就算是你,也明白这么做的必要性吧?一方面鄙夷着这样的‘欺瞒’,一方面又做着同样的事,像你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指责别人‘虚伪’吗?”
“你这家伙!”
月华握紧拳头,摆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若不是童梦紧紧地攥着她,真无法想象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请别说了,两位。”辉夜的语气十分平和,“月华,我尊重你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做出决定。但我恳请你慎重考虑我们的邀请,决战的前夕我们会再度前来拜访,请等到那个时候再做出最后的决定吧。拜托你了。”
月华没有直接回应对方的目光,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表示默许。
“请收下这个。”辉夜把一枚剑形徽章交给月华,“这是杜兰达尔战团的通讯工具,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用它找到我们,只要用力按下上面的宝石就行。它的联络范围覆盖世界各地,甚至可以连通庇护所或是暗影结界那样的异空间。”
“徽章里还植入了小型的传送航标。”拉斐尔说,“遇到危险,它就会向我们发送信号,救兵很快就会到达你所在的位置的。”
“哪怕只是一个人对付魔物太累了,也可以找我们帮忙。”辉夜补充道。
“……”
月华看了看这件“礼物”,然后把它攥紧在手心。
“那么,再会了,月华、童梦。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辉夜向她们抬起手。光影变幻间,两个人又回到了树林里。
深夜,小木屋,两位少女睡下了。这一晚的离奇遭遇早就让她们精疲力竭。
“月华……”
童梦侧躺着,看着身旁的挚友。
“怎么了?”
“那个女孩说的是真的吗?”
“关于恶魔?管他呢。”
“不,我是说……”
“你是说那个讨厌的红毛吗?”月华翻过身,与童梦面对面,“梦,你听好,不论别人说什么,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伙伴,直到永远。”
“可是……”
“她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梦,她根本就不能理解我们之间的羁绊,更不可能知道梦为我分担了多少。总之她的话一个字也别信,答应我好吗?”月华用容不得置疑的语气说。
“好的。”
“睡吧,晚安。”
说完,月华背过身去,伸手关了灯。
“晚安……”
夜里,童梦辗转反侧,关于“宿主”,关于天使与圣女之间的“共生关系”,关于索德玛拉的真相,这一切的一切把她卷入了困惑的旋涡。
除此之外,她曾想象过月华与其他“同类”相遇的场景,觉得月华应该会很高兴吧,毕竟她们才是能够真正并肩作战的伙伴啊,可事实却是……
当然了,最让童梦介怀的,还是那位名叫美耶的少女所说的话。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如果童梦自己真的只是毫无用处的累赘的话;如果……
童梦不敢往下想,但又不得不想。
童梦静静地看着挚友的背影,或许她没有察觉——
今晚对于月华而言,也注定是彻夜难眠。
她们离开后不久,辉夜若有所思地在书房里凝望着窗外的景色。
两年前的一幕幕在她的脑中闪现——紫黑色的水晶、巨大的陷坑,还有一夜之间沦为废墟的城市,当然,还有那位逝去挚友的身影……
“伊莎……”她喃喃自语道。
“就这样让她走了,真的没有关系吗?”异色瞳的猞猁问。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吧。”说着,辉夜阖上双目,“或许她说得对,我明知道恶魔即将降临,却没有能够阻止索德玛拉的灾厄。”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让全世界都停下来避难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如早些动身去找其他潜在的人选吧。虽然恶魔暂时被禁锢了,但我们无法排除它依旧会导致畸变的可能性。”
“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我都不会放弃任何潜在的盟友。”辉夜说,“而且你也感觉到了吧,月华有着惊人的潜力。假以时日她会变得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加强大。”
“嗯。虽然有些不合理,但她体内的天使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里遇见过呢?”
这时候,一阵敲门声传来。
“请进。”
进来的是那位黑色长发的少女。
“是伊甸,今晚真是辛苦你了。”辉夜示意她坐下。
“刚才的那个怪物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惧。”伊甸说。
她正襟危坐,与先知隔着书桌面对面。
“恶魔的子嗣触及的是我们每一个人内心的恐惧。”辉夜说,“它已经在三山市潜伏了几天了,好像在寻觅着什么。”
“眷族的目标好像是另一个孩子。”伊甸说。
“暗影猎犬的本能就是吞噬光明,为它的主人汲取能量。”拉斐尔说,“如果说它的目标是那个名叫童梦的孩子,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与童梦接触的时候,伊甸有没有发现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辉夜问。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而且我们无法清除她的记忆。”
“我们会弄清楚的,但在那以前有件事要拜托你。”辉夜走到伊甸的身边,“我想请你暗中保护那两个孩子。不论眷族的目的是什么,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小心点,尽量别让她们发现,以免激怒月华。”
“嗯,我明白了。”
“今晚你拔剑了对吗?”
“……”
伊甸低下头,愁容占据了她美丽的脸。
“如果你不这么做,那女孩已经没命了。”辉夜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看吧,你手中的剑已经挽救了那么多的生命,所以更没有理由恐惧和逃避了,你应该直面自己的力量。或许这并不容易,但我,还有我们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
“谢谢你,辉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