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死去的那个夜晚,一同被烧成灰烬的还有过去的她自己。”

“唔……”听完故事,童梦感到一阵干呕。

“对不起……对童梦姐姐这样善良的人来说,这个故事果然太过残酷了吧。”少女柔声说,“如果伊芙告诉你,女孩童年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童梦姐姐会不会好受一些?”

“……假的?”

“嗯,其实,所谓‘故事’的本质也就是谎言吧,就像是兔子洞的奇遇和奥兹国的冒险,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是虚构的事情。但是,伊芙曾在书上读到过这样一句话:是记忆造就了我们自己。如果虚构的故事成为了记忆的话,哪怕是再荒诞不经,也会像刚才的故事一样,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吧。”

“虚构的……记忆吗?”

遥远的异国,丽贝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找着美耶的身影,从一个街区到另一个街区。她一直试图联系美耶,可怎么也找不到她。追踪着美耶的联络设备找到这里,看到的却只是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圣剑徽章……

她在哪儿?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

随着天色渐晚,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

夜幕降临之后,在几公里以外的孤儿院,一位教师结束了一整天繁琐的工作。他关上房门,倒了一杯酒,正想坐下来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却被一个突然出现在房间角落里的身影吓了一大跳,杯子摔了个粉碎。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坐下。”那位不速之客用命令的口吻说。

她看起来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橘红色的无袖帽衫。老师眯起眼睛,凑近了想看清对方的长相。他觉得来者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

“坐下!”

面对扑面而来的威压,老师几乎是摔倒在椅子上的。

“看来你已经忘了我了,三浦老师。”橘红色帽衫的少女说,“濑藤美耶。我的名字,叫濑藤美耶。”

“濑藤……美耶?你是这个孤儿院的孩子吗?我记得这十几年孤儿院里每个孩子,这名字……是养父母给你起的吗?”

“你记得每一个孩子,每一个你们留下过印记的孩子对吧?”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看着美耶掏出刀子,三浦老师的声音开始颤抖。

“不承认吗?没关系。”少女说,“虽然作为帮凶的你也应该是同罪,但我这次不是来算旧账的,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罢了。”

“你想……知道什么?”

“让我看看领养记录,而你只要乖乖在这里坐着就行了。明白吗?”

“你想看领养记录?”三浦老师面露难色,“这恐怕不可以。按照规定,我没有权利给你看那个。请你谅解,这毕竟关系到孩子们的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教师的右手已经被刀子死死地钉在办公桌上。

“虚伪!像你这样的人渣,还会关心孩子们的隐私?少废话,领养记录在哪儿?别让我再说一次!”美耶逼向教师满是汗珠的脸。

“在那边……”三浦老师的面容扭曲着,用颤抖的左手指了指边上的柜子,“就在那里,在档案柜里,左边第二个抽屉。没错,就是那里,最近二十年的记录都在那里了。更早的……更早的都被封存起来了,就算是我也无权查看。”

“钥匙。”

“在这儿……神啊……”

美耶打开抽屉,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记录,面容逐渐被愤怒所占据。

“在哪里?在哪里?!”

一无所获的美耶掀翻了抽屉,文件散落一地。她飞快地闪到办公桌旁,猛地抽出钉着右手的刀子,把它抵在了三浦老师的脖子上,她问道:“告诉我,你这混蛋,火灾是哪一年发生的?”

“火灾?什……什么……什么火灾?”

“礼堂的大火,别给我装蒜!”美耶怒吼着,“安藤堇老师死去的那天发生的火灾,快告诉我那是哪一年!”

“安……安藤堇?可是,我们这儿从没有过名叫安藤堇的老师啊……而且,而且,孤儿院也从来没有发生过火灾,我以神明的名义起誓……”

“你不知道濑藤美耶这个名字,你也没听过安藤堇吗?像你这种谎话连篇的蛆虫也配提到神?你只是在玷污神明的名誉罢了,我真该把你那肮脏透顶的舌头连根拔掉。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关于我——关于濑藤美耶的一切!”

“我我我我我……根本没……没听过这个名字啊,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三浦老师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钻进墙角的阴影,手紧紧地捂住不断淌血的伤口,“求求你,饶过我吧!我记得这里的每一个孩子,可是真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啊……拜托,我说的都是真的!”

“看来,你是还想吃点苦头了。”

面对男人的哀求,美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怜悯。她的眼瞳变成了金色,身后迸发出炽热的火焰。几乎与此同时,男人尖叫着自燃起来,迅速地烧得只剩下一只脚。

美耶愣住了,她知道这不是她的火焰。

“你在这里啊,女主人,可让吾辈找得好辛苦。”

随着浑厚而有些矫揉造作的声音传来,一个高大但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美耶面前,灯光和残余的火光让他的影子填满了整间屋子。

“拉贵尔!是你杀了他,为什么?”

“不过是个迟钝且有些怯懦的普通人罢了。每天重复着一模一样的日子,就好像时间都消失了一样。他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毕竟只有日益衰老的面容和逐渐加重的慢性病能让他感觉到新的一天有些许的不一样。所以吾辈也只是帮助他摆脱了这毫无意义的炼狱罢了。在这个世上,每天都会有无数这样的人消失,女主人不会真的在乎吧?倒不如说,女主人你应该恨这个人才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随时随地守护圣女正是吾辈的责任啊。而且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就算是尽最大的力量压抑自身的灵力来掩藏踪迹,守护天使也能够找到自己的宿主。”那个狡诈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喜悦,“话说回来,倒是你,瞒着吾辈一个人回到这个地方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要的是答案。”

“答案?有意思,那么你所追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

“就是你一直以来隐瞒的东西,拉贵尔,关于我的过去。”美耶咬着牙,“你老实回答我,潘地曼尼南的恶魔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恶魔所说的话自然是胡言乱语,你为什么要当真呢?”

“胡言乱语吗?那么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美耶指了指落在地上的那只脚,“他为什么说孤儿院从没有发生过火灾?为什么他既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安藤老师?你究竟对我的记忆做了什么?”

“老悖之人,记性不好也不奇怪,说不定他连自己家的住址都能忘记。”

“既然这么说了,拉贵尔。如果我以宿主之名命令你对我知无不言,作为守护天使的你,应该不能抗拒吧?”

“如果女主人你坚持的话,吾辈只能从命。”

“那么,我命令你告诉我一切。”

“事已至此,如你所愿。”

拉贵尔用一种阴沉可怖的语气答道,虽然脸上还挂着怪异的笑容。

“我究竟是不是来自这个孤儿院?”

“是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儿时的你在这里度过了几年。”

“那么……安藤堇老师,她究竟是谁?”

“她并不是‘谁’。”

“什么意思?”

“意思是世上本无此人,是女主人的相信才使她‘存在’。”

“是你……在我的记忆中虚构了她?”

“正是。”

“还有,我在孤儿院经历的一切苦难,也都是你的杰作吗?”美耶强作冷静,但言语中已有哽咽之声。

“没错,你没有在这里遭受任何欺凌,从未在此碰到魔物,也未曾遭受过神职人员的侵犯。”

“我的记忆中,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你编造的……?”美耶的声音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还有我的父母,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不重要。”

“是你杀了他们吗?回答我!”

“不是,而且他们的死亡与魔物无关。”此刻,拉贵尔脸上仍然保持着不自然的笑意,就像是在嘲讽,“女主人的父母死于渡船的倾覆,而你有幸逃过了一劫。那一天,你的父亲曾许诺要在冬天带你到灯塔去,因此灯塔的意象深深烙在了你的记忆深处,就像是扎了根一般。虽然只是多余的细节,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所以,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复仇,还有杀戮,都是为了这些……为了这些虚妄的东西?”说到这里,美耶的双眼仿佛失去了神采。

“虚妄的东西?事到如今,女主人你还是这么认为吗?”拉贵尔说,“虽说吾辈干预了你的记忆,虚构了许多事情,但也的的确确激发出了你战斗的欲望——这份战意从头至尾都是真实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相比之下,小小的谎言又算得了什么呢?是吾辈,让你成为了一个战士,一个真正的勇者。顺便说一下,就连你现在的名字,也是吾辈给的。

“或许你奇怪吾辈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啊。吾辈的上一位宿主——嗯,那可得追溯到一千多年以前了——她是帕尔米拉王国高贵的女王,更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她的一生都在和强大的敌国战斗着,用她的勇气和信念指引着自己的子民。如果说,有谁配得上‘圣女’的称号,也就只能是她这样的人吧,虽然那个年代还没有‘圣女’一说,而吾辈也不被称为‘天使’。

“女王强大又充满了智慧,混沌的使徒们在她的利刃面前溃不成军。但自从她深爱的男人死去之后,她就变得不再理智了。愤怒与哀伤蒙蔽了她的双眼,最终让她的国家走向了败亡。都城被攻陷的那一天,她请求入侵者们只杀她一人,她想用自己的鲜血为她的子民换得活下去的机会。而那些民众,不,那些连蝼蚁都不如的东西……”说到这儿,拉贵尔的语气中罕见地流露出了愤怒,“他们,他们竟请求罗马人只杀女王陛下一人!就是这些人啊,她曾经热爱的子民,为了能得到敌人的施舍,为了能继续苟且偷生下去,竟然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们的女王!吾辈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张张丑陋至极的脸,他们的血简直比恶魔的血还要肮脏。

“最后,罗马人选择了屠城而让她独活,黄沙中的古城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多么讽刺,多么悲哀的结局。吾辈的女王啊,人间最高贵的英雄,她的人生竟要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在屈辱地死去以前,她对吾辈说,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她将不会再对任何人投入感情,这样的话,就不会输了吧。所以你知道了,为什么吾辈总是对你说,不要动感情,不要动感情!因为感情是堕落的诅咒,终究要把人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且,人类——这样的动物也不值得你去爱。

“通常,圣女死后她的天使便会失去与之结合后的记忆,但吾辈的记忆却留存了下来。这或许是一种诅咒,但又是一种恩赐,唯有记得,吾辈才能谨遵女王陛下的教诲。此后,吾辈在人间徘徊了千年,乔装成人类的样子,混迹于人群之中。越是了解人类这个种族,就越是鄙夷他们,这些家伙自认为是神明的子嗣与杰作,却只不过是脆弱而又肮脏的残次品。唯有女王大人例外,唯有她,才是神的后裔。

“此后,吾辈再也没有找到新的宿主,直到你的出现。第一次看见你,吾辈就知道你是女王转世重生。只不过那时候的你总是缺少战斗的意志,你没有勇气提起利刃,也无法面对凶恶的魔物,所以吾辈才给了你一点‘小小的帮助’。在人间的这一千多年中,吾辈曾读过许许多多的故事,吾辈知道,对于人类来说仇恨才是最完美的勇气来源。吾辈虚构了那一幕幕惨剧,就是为了激发出你的潜力啊。作为圣女,作为神的利刃,你只要怀有恨意就行了,只有纯粹的恨才能让你一往无前。

“堇,还有小雪球,甚至还有白狼亚巴顿,都只不过是小小的点缀罢了,为的是让这戏剧看起来更有感染力和说服力。至于神职人员的那些事,只是为了让你放弃原本虚妄的信仰罢了。当时的你,和古往今来的许多人类一样,都不过是按照自己对宇宙的肤浅理解来解读神明的意志的。这无疑是愚蠢的,也会让人变得软弱。不过,现在的你已经足够强大,吾辈再也不能随意干预你的心智、改写你的记忆了。如果不是这样,真不忍心看到你在那个名叫丽贝卡的黄毛丫头身上浪费精力……”

“所以说……我的人生,我追求的一切,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玩笑。”美耶说,“这样的话,我不就是一个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笨蛋吗!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我要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很抱歉,面对宿主的命令,吾辈只能说出真相。”

“告诉我你在撒谎!”

美耶咆哮起来,整间办公室瞬间被火海吞没,她也变身成了猩红的“炎之魔女”。

“看看这红莲之火,这才是彻头彻尾的真实啊!”拉贵尔说,“多么炽热,多么神圣!这可是愤怒与仇恨孕育出的力量啊!感受这吞噬万物、焚化一切的火焰吧,难道这力量还不够真切吗?你,是吾辈的杰作,你,是神的杰作。忘记今晚吾辈对你说的每一个字吧,也忘了那个恶魔可悲的临终遗言,吾辈会帮助你像清除污垢一样洗去这些无用的记忆,帮助你从迷惘的泥潭中解脱。”

“你闭嘴!”

美耶举起锁镰朝天使挥去,但就像是砍中了空气一样直接穿了过去。

“没用的。”拉贵尔说,“你是忘了自己的力量来自何处了吗?这样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伤得到它自己的主人?你现在的感受可以理解,毕竟你也只是人类而已,但你很快便会明白吾辈的良苦用心的。”

“不!这样的力量,这种谎言和虚妄的产物,我不需要!”

美耶把刀刃刺进了手心的圣痕中央,随着刀尖来回搅动,手掌立刻就变得血肉模糊。

“真是天真啊。你真的以为用利刃就能抹除圣痕吗?那可是你我之间神圣的契约烙印啊。”

正如拉贵尔所说,无论刀刃怎样摧残着血肉,红莲圣痕依旧完好地烙在血红的肌肉组织上,依旧发出着灼热的光。

美耶不甘心,她又用火焰去焚烧那道印记,但火烧得越旺,圣痕就越是清晰,伴随着她撕心裂肺的惨叫,手心已经被烧得焦黑一片,而圣痕始终完好无损。

“可惜啊。”拉贵尔叹息着,“难道女主人你真的不明白吗?你手心上的那朵鲜红的莲花,只不过是伟大的圣契在这俗世上的投影罢了。金石和烈焰根本无法触及它的本质,所以,你又怎能用这些东西来摧毁它呢?

“而且,你听说过衰蚀吧?身为圣女的你,也许或多或少察觉到了,由于恶魔的影响,这个世界的法则已经发生了畸变,而衰蚀就是畸变的产物,在一夜之间便被人类接受并习以为常。现在,人类所遭受的精神创伤,都会在肉体上体现出来。换言之,心灵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肉体就会遭受同等的破坏。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如果失去了吾辈的守护,你真的以为能活得下去吗?”

“我不在乎!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与其像一个傀儡一样任你摆布,我宁愿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说着,美耶咬紧牙关,做出了近似于祈祷的手势,白色的光芒透过她的皮肤放射出来。

“等等,你要干什么?”

拉贵尔终于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是你……把我变成了嗜血的怪物……我不是什么圣女……我是一个肮脏的怪物!我……不想再做你的傀儡了……我或许无法毁掉这份虚伪的力量,但我……我至少可以抛弃它!”

“你……你要强行释放灵力,把我放逐出去?快停下,你会悲惨地死掉的,傻瓜!”天使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但也只是徒劳。

“拉贵尔……你这个卑鄙的家伙。让我们……让我们地狱见吧!!”

白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炽热。美耶惨叫着跪倒在地上,每一秒钟都要承受有如骨髓被生生抽出来的痛苦。

“停下,你这个……不——!!”

拉贵尔的惊呼声与白光融成一片,把一切的一切都遮盖住了。

片刻之后,夜恢复了本来的宁静,火焰也熄灭了,屋子里只剩下虚弱的少女。她的皮肤开始泛起不自然的锈红色……

……

“全都是……天使的……谎言?”

“嗯。”伊芙点点头,“在小镇上的时候,伊芙是通过由美耶姐姐和贝琪的意识做成的桥才进入到了那个梦境里,在走过那座桥的时候,也看到了她们的记忆。就是那个时候,伊芙发现美耶姐姐的过去都是虚假的,都是天使的谎言。

“那个天使全身沾染着伪物的气息,有着欺骗记忆的能力。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虚假的记忆,美耶姐姐才能像那样毫无畏惧地去战斗吧。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变成什么样?伊芙不敢去想……

“还有童梦姐姐的那场梦,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它带来的幸福感却是真的。而且,梦中的十年时光汇入了童梦姐姐的记忆,早已成为‘自我’的一部分了吧。在梦中你也曾说过,如果谎言到最后也没有揭穿,那又和真相有什么不同呢?如果伊芙没有唤醒你,或许童梦姐姐就能够在‘幸福’中走完一生。

“所以伊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犯下了需要忏悔的罪过。”

“……”

随着伊芙完成了她的叙述,庇护所也变得乌云密布。

童梦默不作声地走开,大雨倾盆而下。

曼珠沙华在雨中枯萎,细长而脆弱的花瓣被冲得七零八落。

童梦就这么站在花园里的空地上,

仿佛丢失了灵魂一样,任凭雨水冲刷。

彼时,美耶所在的城市也下起了雨,霓虹灯在雨雾中变得更加迷蒙。行人们或是躲进屋檐下,或是在雨中狼狈奔跑,只有那个穿着橘红色帽衫的女孩还在蹒跚着前行。

没有人注意到,她从头到脚已经满布着锈红色的烧伤,已然没有一寸完肤。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包括她自己,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向。此刻,衰蚀带来的痛楚本该无法忍受,但有什么东西盖过了肉体上的疼痛,使它显得微不足道。

终于,她在无人的街角不支倒下,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等待着死神的垂怜。

所有的感觉都渐渐消失了,渐渐地……消失……

“小美耶!小美耶!”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

“小美耶……你这是……这是怎么了?”丽贝卡跪在她的身边,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少女,“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告诉我是谁干的!”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意识模糊的美耶用哭腔说道,“让我死吧,让我的痛苦就此消失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来,我们回庇护所去,辉夜会有办法的。”

“我已经……我已经……”

话未说完,美耶便失去了知觉。

“她的天使不见了。”出现在她们身旁的加百列说道。

“天使不见了?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魔物干的?”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放逐天使恐怕是她自己的选择。刚才我们感知到的那股巨大的灵力潮汐,应该就是她强行剥离天使的时候迸发出来的。”加百列说,“她的心灵遭受了无法想象的伤害,所以才会出现如此严重的衰蚀。她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是辉夜和奏恐怕也帮不上忙。”

“那么,她……她就要死了吗?”

“嗯,她坚持不了多久了。无论刚才她经历了什么,那件事在不断蚕食着她的意志,从衰蚀的程度上来看,那件事应该涉及到了她最初的记忆。”

“如果说,她忘记了那件令她遭受心灵创伤的事,伤害……就会停止吧?如果说她忘了那件事,就能活下来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苍发少年答道,“难道说,贝琪你想要清除她的记忆?可是,在不知道该把哪件事从记忆中抹去的前提下强行删除记忆,就意味着她会忘记一切,也包括……也包括你。”

“可是这样一来,小美耶就会好起来的。对吗,对吗?”

“可是贝琪……”

“真是个傻瓜呀。嘴上说着只为复仇而活,说着不在乎任何人,却温柔地守护着身边的同伴。明明有着柔软又善良的心,却要把自己藏进荆棘丛中,装成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而且,难道我们不是已经成为朋友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要独自背负全部的痛苦与悲伤,还是不愿意让我分担哪怕一点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独行,小美耶也感到疲惫了吧,现在就停下来,安安静静地休息吧。

“至少就这一次,请让我,来替你承担痛苦吧……”

说罢,丽贝卡在美耶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救赎之光包容了一切。

次日清晨,天气晴朗,病房外的走廊显得整洁而又宁静。

“病人已经醒了,目前情况稳定,不过她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医生对丽贝卡说,“按理说遭受了如此严重的衰蚀,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从受损的情况来看,衰蚀似乎是戛然而止的,这种现象我从来没有见过,只能用奇迹来解释了吧。也多亏了你及时发现,如果稍晚一点,恐怕再怎么样都无力回天了。”

“谢谢您,大夫。”丽贝卡鞠了一躬。

护士走进病房为病人换药的时候,门外的丽贝卡与美耶四目交汇。美耶的目光在金发少女的身上停留时,眉目间微微颤了一下。

丽贝卡屏住呼吸,像是在期许着……

“你认识这位病人吗?”

医生注意到了丽贝卡的表情。

“我……”她发现美耶的眼睛已经转向了别处,“不,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言毕,丽贝卡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几分钟后的庇护所,花园里的曼珠沙华停止了凋零,雨水也渐渐干了。城堡的露台上,丽贝卡与加百列肩并肩站着,倚着大理石栏杆。

少女望着远方,而苍发的少年看着她的脸庞。

“你不告诉她吗?”加百列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了,至少现在不是时候。而且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丽贝卡说,“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以后再去找她吧。也许那时候就会出现奇迹……也许……那时候,小美耶她……就会……她就会想起我了吧。”

“不用忍着的,贝琪,不用的。”

“才没有……才没有想哭呢。”

少女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不久以后,地球的另一边,那个高大而佝偻,仿佛从浮世绘中走出的男人独自游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街巷,犹如一条丧家之犬。

“愚蠢,愚蠢,愚蠢,愚蠢,愚蠢,愚蠢,愚蠢,愚蠢,愚蠢,真是愚蠢!

“像那样怯懦又没用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是女王转世?!吾辈真是愚蠢到了极点,才会看走眼的吧。不过,吾辈不会停止的,永远不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一定会在这污浊的世间找到女王陛下真正的传人的。等着吧,等着吧,等着吧……”

男人的情绪逐渐恢复了平静,开始加快脚步,抬起头。

在一条小径的拐角处,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嗯?……是你?!你怎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