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海少校,既然证据已经确凿,你可还有话说?”
苍老,严肃的声音在大厅内回响。
穹厅的灯光将金属墙壁照得惨白。
墨成海的双手被铐在身后,他平静地坐在席位上,歪着头,淡然地仰视着那位居高面下的苍颜法官。
“无话可说。”
“那好,据调查小组回馈资料,共和国军队红色军团第一军团下属战列舰“无限深空号”指挥官,少校墨成海,因疏于职守,监管不力等原因至战列沉“无限深空号”在对“应龙”的追捕行动中战沉,舰上一千五百三十五人中一千五百三十三人阵亡,一人双腿被重创,墨成海本人右臂重伤……”法官顿了顿
“其行为严重损害共和国战局稳定及舰组人员人身安全……现依共和国战时法令……
综上,将革除墨成海一切职务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同时将其流放至地球终身监禁,不得再踏入星空半步!”
“另外,根据战时编制法,因指挥官被撤职,十号编队就此解散!编队成员将被调往其他空缺职位替补,稍后通知书将会下发至其驻地。”
“当——”
法官的木锤重重的击在了锤坐上,宣告着审判的结束。
那个苍老的法官在高高的台上站起,冷冷地俯视着墨成海。
“哼,旧时代的杂种果然和地上的那帮猴子一样不值得信任,真不知道元帅怎么想的,那般器重一个劣等种。”
“啪嗒——”
法官将手中的木锤甩在了桌上,招呼着身旁的检查员,离开了大厅。
本是寂静无声的听审者团体内,渐渐出现了骚动。
“这个墨成海呀,啧……”
“真是不知悔改,你看他那模样……”
“旧时代的家伙……都是这么……啧啧啧……
”
……
“哼”墨成海倚着椅背,发出了一声冷哼,似是在嘲讽着听审者。
直到两个押送人员从大厅的另一端走出来,走到了墨成海身边,议论声才渐渐停止。
“成海少校,哦不,现在应该是墨成海先生,请吧。”眼前两人,一人低着头打开椅子上的锁,另一人冷笑着向墨成海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墨成海站了起来,也不看那二人,仰着头,大步走出了大厅,两个押送员对视了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墨成海先生,我们知道你的身手,但是还是希望你不要有什么小动作,这里毕竟是星环城。”一人冷声警告,但见墨成海并未作答,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穿过悠长的金属管道,前方是一条明亮的玻璃栈道,透过玻璃管道壁,隐隐可以看见其外恒星的光景——一丝一缕,透过了玻璃管壁,落在金属的地面上,反射着光影。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伫立在通道的尽头。其宽厚的背部,正对三人
。
“成海。”
墨成海并未回应,只是低下了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哎”那背影转过了身
,露出一张满头花白的面容,拦住了墨成海。
墨成海抬起了头,看向眼前的老人——军装短衫,其下是鼓胀的肌肉,一道伤疤横贯半个脸颊,下有花白络腮胡,上是钢针银发,年迈却有一股凶戾之气。
老人看向两个押送员,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离开一下。
二人敬了个军礼,颤颤巍巍上前道:“首长,这杂……墨成海先生是共和国要犯,若是丢了……我们也很为难,您看这……”
老人不在意地笑了笑:“大不了以我一条老命相抵呗,走,走。”
“不是……首长……这……”
见二人面露难色,老人沉下了脸“怎么?什么时候我维多要个人也这么费劲了?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出了问题以我这条老命相抵,难不成……”
老人的语气变了变:“你们觉得我这条命当不起这个责任?”
“不是……首长……”二人有几分惊慌了“您的命当然担得起,只是……”
“既然担得起,那还屁话什么?”老人声音陡然一变,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是,是,是,我们马上滚,马上,马上滚!”二人一颤,打着哆嗦向后跑去,差点摔了个踉跄。
老人回过身,看向墨成海。
墨成海像跟棒子似地杵在那,正看向老人:“首长好。”
老人笑了笑,脸上的胡子颤了颤,走向墨成海,一巴掌击在他胸口上:“臭小子,再跟我装。”
“不敬礼?”
“报告首长,我已被开除军籍。”墨成海如二愣子一般站在那,一动不动,双目朝天。
“找打。”老人笑道,作势要一巴掌呼在墨成海脑袋上,却从眼角几出了几滴眼泪,老人慌忙用手擦去。
“不跟那群孩子道别了?”
纵然脸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老人的笑容却十分慈祥,但仍能隐隐感觉到那笑容下的哀伤。
“……不了……是我失信了。”墨成海也不装傻充愣了,他的语气变得有几分消沉。
“怎么突然就想走了?”老人踱步至玻璃栈道边缘,看着远方恒星的微光穿过黑色的宇宙空间,照亮了眼前的行星一隅。
“我这不是让流放了嘛,不得不走。”
“放屁!”老人转过了身,“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要是你不想走,有人敢流放你?”
“船上,就你和那两个孩子吧,一千多人阵亡,是你谎报的吧。”
“您怎么知道的?”
““无限深空号”的残骸没有找到,无法辨认是否的确有一千人阵亡,只能从数据终端查对阵亡人数。”
“有什么问题吗?首长?”墨成海继续装傻。
“但我在这阵亡的一千多人中,抽了几个人的资料,然后让人调查他们的个人信息,你猜怎么着?”
老人压低了声。
“怎么着?”墨成海学着老人的语气反问道
。
“特么臭小子还在这跟我装,这几个人,除了终端上的姓名年龄,官衔,其他实际信息一点也没有,我亲自跑到终端上显示的他们的驻地,结果驻地里说压根没这几个人。”
“你说,这么一活生生的人长这么大,总不可能一点生活过的痕迹也没有吧,这可真是见鬼了”
“你说是吧?墨,成,海?”最后三个字,老人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墨成海低下了头,不再吭声。老人的猜测是对的,为了离开,他黑入终端伪造了上千人的数据,相比于终端中的百亿条数据,这上千人的数据变更,压根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只是……在自己老师面前,这点小心思还是不够看,又或,老师对自己太过关注了。
“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
老人的语气变得严厉了几分
“而且是以这种危险的方式。”
“告诉我,为什么?”老人现在已经感到恼火了,对于墨成海将自已与孩子们置于危险境地的行为。
“计划,是从被救回来之后开始的……阿澈与晓晓……的的确确是因为情报的完全错误……我不会拿孩子们的命去……”墨成海的声音有些沉重。
“那你为什么要走?”
“只有我离开了……十号编队才能解散……他们的命也能……”
“你不是答应好了要带他们结束战争的吗?”老人有些生气了
“你当年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终结这场战争的吗?”
“而且你知道,他们仍然会被调往其他地方。这并不能让他们真正脱离战争。”
“但是……维多教官!”
墨成海呼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字,他就是莫成海从前的老师,现任共和国第一军团军团长,维多·莫兰中将。
“我都知道……”
“但是相比于十号编队,其他地方对于他们来说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墨成海感觉眼睛有些酸了。
“而且,您觉得,这场战争……还会结束吗?”
墨成海此时的语气已想当冰冷了。
“三个世纪了……
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将近三个世纪了!这是一场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战争,从来没有一场战争,持续这么长的时间……
您觉得……它……真的……会停吗?”
墨成海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维多沉默了,作为第一军团军团长,他比墨成海清楚这场战争的根本矛盾,那是几乎无法解决的矛盾。
维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孩子,我知道。”
维多用一种哀叹的口吻说道
“我知道的……我曾经和元帅谈过,但是这场战争……并不能通过谈判来解决,”
“我们……”他顿了顿
“必须干掉对方或者被对方干掉,这场战争才会真正停止。”
“但您知道的,这几乎不可能,双方的实力压根没有差距。”墨成海直对着老人的眼。
“这种平衡,僵持了很久了,它就像是一台天平”
“这是一台死神的天平,两端是双方的军事力量,而中间的支架……是无数条人命……”
维多无奈道:“那又能怎样?这台天平……架的太稳了……压根不可能打破……”
“除了继续下去,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结束这场战争。”
“不,有办法的!”
墨成海发疯似得吼出了这一句,“有办法的!只需要另外一股力量……需要另外一股力量……只要……有另外一股……”
墨成海魔怔似的喃喃起来。
“你说什么?”维多转过了头,挑了挑花白的眉头。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墨成海继续低垂着头,他的头发随意披散,遮住了他的脸,似乎有汗液润湿了他的头发。
“抱……抱歉,老师……抱歉,我该走了。”墨成海。
墨成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然有几分要虚脱的样子。他靠在了墙上,双目无神。
维多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向远处偷偷盯着这里的两位押送员招了招手。
“成海,我也不说什么了……这次过来,也就是给你送个行。”
维多在怀中摸出了一个金属吊牌,递给了他:“芬的遗物,算是给你的送行礼吧。”
墨成海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块金属吊牌将之纳入怀中,默默地直起了身。
“成海,你呀……”维多叹了口气。
墨成海摇摇晃晃地向通道进头走去,两个押送员匆匆跟上。
恒星的光,映红了三人的背影。
“老师。”墨成海停下了脚步,“如果有一天,共和国到了濒临灭亡之时,您,会继续战斗下去吗?”
维多注视着墨成海的背影
“职责所在,会的。”
没有一丝一亳的犹豫
“是吗?”
“那……再见了,老师。”
没有人看见墨成海那披散的头发下嘴角扬起的诡异弧度,更没有人知道,此时的他,心中有一个如何疯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