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斗篷往耳边稍微靠了靠,希望多少能够抵御一下城市中的喧嚣。
已经到了接近黄昏的时间了,按理说城镇在这种时刻就应该好好休市,在残阳的照射下,街边的商贩将货物一袋袋地装回马车,来往的人群也三五成群地准备回家,还给城市彻夜的宁静才对。可这里偏偏仿佛在传达“现在才刚刚开始”一般更为喧闹。
从刚刚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开始耳边嘈杂的声音就没停过,如果说烈马以嘶鸣的努力占据一成的话,那么这喧闹声的另外九成可以归结于刚刚闹腾回来的冒险者们。
兴许是为了夸耀自己,在街上也喋喋不休地向许久未见的其他同行吹嘘着或真或假的一天的历程;又或是与周边的商贩讨价还价,争辩着货物的真假,用那灵活的舌头极力将价格压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亦或是为一天的收获而高兴,准备去酒馆中喝上一杯,除了谈话之外,连身上的盔甲与锁子甲震动的金属摩擦声都有些刺耳,更别说得意洋洋地敲击新武器的声音对人的影响程度。
大道上汗水泥水与血液的腥味混杂,着也早已经成为了常态,大概是不会有人愿意做白工,好好清扫一下街道吧。若不是有街边小贩售卖的食物充满诱惑力的香气稍稍给人一点点慰藉,这种时候真是不太愿意走正式点的大道。
话虽如此,这位来者已经选了一条稍微偏僻的小巷,但还是无济于事,那嘈杂的声音随着巷口的风吹了进来,连他倚靠着的墙壁都被脚步与吵闹声震得微微颤抖,幽暗的小巷中,依旧感受得到城市热烈的气氛,仿佛在欢迎着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客人。
“哈哈,如果这就是新人欢迎仪式的话,那还是饶了我吧...”
年轻男性的嗓音,从斗篷之下缓缓传出,由于自嘲而缓缓抬起的头将兜帽向后挤了一瞬,让其稍稍往下掉落,露出了隐藏的面容。
小鬼般的模样,不像是冒险者的脸庞,看上去就是如此地年轻,比起说是男子,不如说是少年。身为冒险者脸庞也并没有伤痕,整体的面容可以说是俊气,很容易会给人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少爷的第一印象。
削瘦的身体倚靠着小巷的墙壁,身体微微倾斜一侧,以一个慵懒的坐姿恢复着损耗的体力,棕色的双眼斜视着小巷口,注意着环境的每一分变化,那仿佛与人对视也不会泛起光芒的眼瞳,如同铁锈一般。
帽兜垂下而露出了刻意包裹着的头发,长途奔波没怎么打理的长发都有些卷起,只能简单扎成了一束,自己都有些嫌弃那有些杂乱的丢人模样,但是在别人眼中,那一抹难得一见的银色让男子更凸显一种神秘感。
感受到头发触到了肮脏的墙,男子再次将帽兜往上一搂,遮住头发这极容易被记住的标志。
右手撕下一块放在摊开的包装布上面的干面包,塞进了嘴中,细细咀嚼后,吞咽下腹,补充着能量,说实话不是很好吃。在看见那个店老板初见就用轻蔑的目光打量自己之后,他就没觉得店老板会卖给自己什么好货,这块面包中估计掺杂着用以节约成本的马铃薯吧。
不发声地轻笑一瞬,明白这点的男子倒是不介意地再次重复着进食的动作。
无所谓了,如果连在诺兰提耶跨出的第一步都无法适应,那作为冒险者也太失格了。作为新人在这里自然是要接受着无数混迹社会的老狐狸们手底下的磨练,在一次一次的吃亏之下,才能成为一个成熟的冒险者,然后再去坑害新人。
所以还是稍微妥协一点吧,这么想着,又稍微把斗篷稍稍向耳朵靠近了一点,不期望有太多作用但还是至少还是有点效果吧。
自己身处的诺兰提耶处于人类领地西部边缘,与未知的探索之地接壤,可以提供丰富物资也可以领取任务,不可避免地走向繁荣,虽然比不上四大公国的都城,但其占地面积与繁荣度也绝不会输给一流城市。
最为重要的原因是有冒险者协会坐落,是可以直接注册成为冒险者的,所以才会有无数憧憬着冒险生活的新人来到这里。
自己虽然也是初来乍到,可不想从挖草药那种奇怪的活开始干起啊,有些太无趣了,所以说去打听一下有没有队伍此时正缺人吧,用见习制度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升上等级了。简单填饱肚子之后,剩下的就是将脑中的计划付诸行动,于是男子站起了身。
舒展了一下坐了许久的身体,吸了口带一点寒意的稀薄空气入肺中,振奋精神之后,向着小巷深部迈出轻盈的步伐。
现在已经是入秋的季节了,到了冬天无论是战事还是任务都会减少,大部分队伍都会选择去干一票报酬丰富但耗时也长的任务好让冬天过得舒适些,因此这种时候还没有接下长途任务,留在诺兰提耶的队伍还会有多少呢...
按照老爷子的话,先找家酒馆什么的打听一下情报才是——
好危险。
在余光瞟见下一个转角的小巷深处时,快速反应的大脑拖动着迟了一步的身体往后退去,贴着身旁的墙壁,放低了呼吸声。
那小巷深处分明是有人的,很危险啊,在这种狭路相逢的小巷中,先一步暴露是很不明智的行为,这样会把判断的优先权拱手相让给对方。不过,对方也不一定是敌人吧,后知后觉的自己反驳了一句。
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蹑手蹑脚,放缓了呼吸,注意了一下斗篷将是否包裹住了头发,男子无比小心地贴着墙,一步步靠近巷口,听见了某种金属的碰撞声,并不是剑也不是铠甲,那种声音自己还是很熟悉的。
至少确定了里面有人这一点不是自己的错觉,在确认了声源就在下个巷子中后,男子便压低身体探出头。
那是一个小女孩,静静地倚靠着小巷的墙蹲在路边,明明是小小年纪的女孩,却和自己这种下水道老鼠一般的人一样蜷缩在墙边,坐姿都有几分相似,不顾自己的头发可能会夹入砖缝中,或是被黏糊糊的可能是血之类的混合物弄脏,那两束马尾状的金色中长发很随意地时不时往墙上一贴。
用一块深色布细细擦拭着手中之物——一杆可能跟她差不多高的古铜色长杆火枪,那金属的声音可能就是枪杆时不时地触碰地面敲击产生的吧。
女孩的面容透露出符合年龄的童真,充满着年长者会给予怜爱的稚气,可是那面部却没有笑容,相当平静地完成这手上的工作,就像一个木偶一样,手都没有颤抖过。唯一看出的情感也许是她眼中闪烁着的,对于手中这玩物的爱不释手。
尽管那火枪实在也不能称之为合适年龄的玩物。
——不不不,说到底这种地方会看见一个小女孩反而很奇怪吧,诺兰提耶这里可是到处都是不怀好意之徒,一个看起来就没有成年的柔弱小女孩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小巷反而让人感觉有点不和谐,可能很容易就会导致某些很难看的事情发生。
收回了探出的小半张脸,男子四处张望着,同时用他那比常人稍长一点的耳朵聆听着四周的动静,可能是陷阱——但是只能听到枪杆的金属声音,还有就是那从头到尾没有结束过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并没有同伙在附近的样子。
自己并不打算对这个看上去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小女孩放松警惕,何况她那扎眼的金发实在令人生疑,并不是麦色或者明亮一点的棕色,那明显就是金色。
虽然说脸蛋似乎还挺好看的,不过那金发,自己简单分析之后只能想出三种可能,要么是贵族,而且是除了伽耶之外另外三大公国的人或者至少有他们的血统,要么就压根不是人类,是天生金发的精灵或者用幻化魔法的魔族。
感觉哪种都不太现实啊,呆在魔界的魔族不必说,精灵的领地离这里可是跨了大半个人类领地版图,有什么必要长途跋涉到这种地方来啊?而且若是贵族的人,她手上的火枪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的观念从很久以前就改变了,一向崇尚武力与骑士的贵族应当是不会使用火枪这种在彼此看来有伤颜面的武器才对吧...
头大,但总归不能直接开口去问。
不过多观察一下总没有坏处,这么想着的自己挠了挠头,略做思考后再次将半张脸轻轻探出。
眼神的对视仅仅只是一瞬间——女孩那碧绿色的双眼仿佛早就恭候多时一般,稳稳地预判到了自己眼瞳的位置,并且在下一刻就立即死死钳住了自己并非善意的目光。
窥探被发现的尴尬倒是其次,最为要命的是女孩手中刚才还在细细擦拭的长杆火枪,此刻漆黑的枪口已经冷冷地指向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紧扣着那不符年龄的器物上的扳机。
“啊,抱歉,抱歉...我...”
忽然,本来脸上看不见其他情感的女孩,突然出现了很明显的情绪波动,却不是发现自己的怒意,而是让人想不明白的一种怜悯与悲意,她眼角甚至都闪烁着泪光,微微翘起的嘴角,也因情绪上的波动而不断颤抖着,连话都开始说不清楚了。
泛着泪光的碧绿色的眼瞳是那样惹人怜爱,充满了魔幻的,如同漩涡一样,一时间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
“砰——”
火药炸裂的声音在狭小的巷中回荡了无数次,惊走了在垃圾箱旁觅食的落单的老鼠,弹壳划开了潮湿的空气,笔直地朝一个方向猛冲来,过了许久小巷中回响的余韵才散去,平息到只听得见人的呼吸声,和外面的喧闹声。
不过自己相信,这点不和谐的音符并不会在此时此地的狂乱节奏上,泛起一点点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