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糟透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喘息之中,趁着短暂的时间平复呼吸的同时,欧兰德在思考着,这一切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就乱套了,明明刚开始的时候感觉很顺利的,大家有说有笑地踏上了征途,一路上也很平静,没有遭遇到什么敌人。

但是仔细想来,一切从维洛离队就有些乱套了。

那个臭小子如同消失般彻底失去踪影,去问信那边也只得到令人失望的答复,他们也没有见到维洛。

这个家伙虽然前一天晚上说是要暂时离队,但告别的方式如同蒸发般地突然,没有回帐篷,早上起来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到处转了一圈却连踪影都没有看到。

就连前夜里已经由欧兰德转达意思,早知道这件事的三人都格外地不解。

并且自从维洛离队后,扎夫他们那帮混账便相当不安定,尽管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大动作,而到了遗迹的入口——一个如同凭空生成的巨型坑道前时,他们却要求一起行动。

自古以来,地牢,墓穴,迷宫,遗迹向来都是每个队伍各干各的,拿到什么东西各归各别无二话,说是合作也仅是路途上,而到了真正进入目的之后,为了保证利益公平所有队伍会分头行动,这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但是,这帮家伙都已经进入了遗迹,再有这要求实在太仗势欺人,分明是看中了依琳的魔法能力,这个该死的家伙可真不够意思。

但是为了这些事大打出手也是愚蠢的行为,于是经过商讨之后,最后的共识是欧兰德独自一人行动,其他人一起与扎夫队伍行动。

不过话说回来...本来以为独自一人更为便利,也是有够蠢,天知道这里会有这么要命的玩意,实在不太妙啊,搞不好真的要死在这里啊。

咧了咧嘴,欧兰德的想吸一点烟冷静一下,但是过深的呼吸没准会暴露自己,此时的他紧紧捂着腰腹的伤口,即使剧烈的疼痛也不能叫喊出声,他非常明白,不这样做的话自己连逃走的机会可能都没有。

欧兰德倚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呼吸尽量地放缓,打开身体所有的感知去感受一种相当明显的震动——靠着石块便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着,令这附近的地面都不停颤动,而且声源已经越来越近,恐怕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不会很多。

还能跑动几步呢,轻一咂舌,欧兰德轻吸一口气,在空气蹿入肺的同时缓解了几分疼痛,用手再次用力捂住伤口,希望血能流得缓一些,给伤口愈合多少争取一点点时间。

虽然已经服用了一瓶药水,但这种伤不是靠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只能暂时确保不要过度流血保住一命而已,如果只是静静地躺着的话这伤在药水的作用下很快就能恢复,但如果还要专注在逃命上的话那几乎就不太可能了。

而且恍然间才反应过来,血腥似乎是很危险的指示啊。

明确地感受到了什么,这种散布在空气中的危险信号猛然刺向身为斥候的欧兰德的神经。

不会错的,多年的经验告诉欧兰德,自己此时相当危险,令他一时间顾不上撕扯伤口的疼痛猛地站起身,然后往前方奋力一跃,而在下一秒,有种仿佛空气被压缩了的感觉,为接着的爆发作铺垫。

“轰——”

刚刚还在倚靠的巨石,仅一击就变得四分五裂,洒向四处,其中一些碎石飞溅着,袭向还没离远的欧兰德,砸得他后背生疼。

若是欧兰德在刚才那一击的瞬间回头便会恍然发现,那块巨石被撕裂得最彻底的部位便赫然是自己刚才还在倚靠的位置,但他现在可抽不出时间做任何多余的事,在地面的碎石上滚了几圈缓冲了一下震击,欧兰德一把撑住地面站起,双手握住自己的腰间刀鞘,抽出双刀后摆起架势对敌。

地上几圈的翻滚弄得胃里翻江倒海地,用力地咽下一口反胃的食糜,欧兰德用力地咳嗽了几声,然后他的目光紧锁在袭击者的身上。

还是被找到了,见鬼。

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欧兰德相当不快地冷笑一声,自己的颤抖着的双手连刀也握得有些不稳定,心中满是一个重复的想法,这倒底是什么鬼东西?

面前的巨物身长三米左右,体型巨大但并不是肥硕,在一身黑灰色的类似于骑士重铠包裹下看上去很是健壮匀称,密不透风的这个类似骑土重铠的防护看上去很笨重,但也具有相应恐怖的防御力,起码自己手上的双刀并无可能破开。

这个东西的武器是把森然的黑色重巨剑,那剑刃之上的寒光,以及重铠表面隐约能看到缠绕的灰色物质,还有那头盔的缝隙中透露出的暗淡蓝色火焰看上去令人胆寒。

这玩意绝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生物,与其说是什么东西在攻击自己,倒不如说仿佛是那具笨重的盔甲想要了自己命。

正因完全感应不到生物气息会被偷袭致伤,一路上因为只受到一些骷髅食尸鬼这种低级不死者的袭击而掉以轻心了,那种小角色的偷袭自然可以轻松应对,这种尺寸和强度可是会要人命的啊...

在欧兰德思考对策时,与自己对视已久的那个骑士却突然冲刺,毫不讲理地高举起了巨剑,丝毫没有一丝松懈与迟疑,巨大的重剑破开僵持的空气,朝欧兰德砍过来。

但自己以现在这个被袭击者的立场真的很难提起兴致夸他的果断啊,深知硬碰绝无胜算——本能地闪过一丝念头,欧兰德的双手刚欲向将双刀架起十字防御,便只是微微一颤相当不甘地缩回。

向右!

看清了那把重剑的攻击方向后,触电一般一咬牙便什么也不顾,欧兰德力地向右一翻滚,可以清楚地感到那恐怖的剑风在自己身侧猛地划过,重剑砸在地面,伴着强烈的冲击将一小块地面给震得粉碎。

这一击算是躲掉了,这下挥空对于这个家伙来说应该是有巨大硬直的,趁着他还在缓劲,接下来向着那边的空档快些逃走去寻找队友才是。

正当想着如何脱身的欧兰德看到了一个细节,让在空中滞留的那几秒是那么绝望,倒吸的一口气简直压抑地让自己窒息。

砸在地面上的巨剑,在弹起的瞬间,骑士灵巧地双手持剑将剑一横,借助反弹的力量将刃面直直地对准了欧兰德,依旧不迟疑地一记挥砍,不偏不倚地,砍中了欧兰德的胸口。

欧兰德被击中的那一瞬间,感受到巨大的重压压迫在胸口,连呼吸都被迫停止,如同脱线风筝般的身体伴着余风,被一记重击击飞。

“砰——”

重重地摔在了远处的石壁上,甚至有种被嵌进去的感觉,从四肢传来的疼痛还带着一阵麻木,让大脑想要拉动操纵身体的丝线是那样的困难,充其量不过是像鱼一样原地挣扎。

虽然欧兰德有意避免头部受伤,但剧烈的震击传导到脑袋还是让头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在短暂的失神后,剧烈的疼痛从胸口沿着每一根神经爬向全身各处。

一口热血涌上喉口,感到喉头一甜的欧兰德重地咳了几声,血液沿着嘴角流淌下,而且想必这血应该是止不住了。

该庆幸吗,这护心甲虽然碎了,但至少也防止他被切成两段。

为什么?欧兰德实在想不通。

刚才那个动作...分明是近于剑技的灵巧动作,为什么这块笨重的铁家伙会用?

何况欧兰德认定这玩意是没有神智,只会凭本能战斗的玩意才对——难道说,这个家伙的战斗本能,比欧兰德想象地要恐怖得多吗,就算没有神智,仅仅依靠残余的战斗本能,也能将这笨重的身躯与武器运用到这种地步。

可惜没有任何时间思考了,骑士并没给任何喘息的时间,提着剑走了过来,一步步靠近着,而欧兰德能做到的事情不过是不断挣扎着已经逐渐不受控制的身体,然后眼睛盯着那渐行渐近的黑色身影而已。

只能到此为止了么,那还真是丢人啊,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力量,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欧兰德的诸多想法,随着骑士笨笨重脚步引起的震动也愈发混乱,大脑中的思想也变得逐渐空洞了起来。

——

“欧兰德——"

熟悉的声音,但因为声调的扬高而一时没反应过来。

亮银色的长发在自己眼前一晃,十分显眼的宽刃长剑也随着那声呼唤的同时,砸在了骑士的头盔上,激起的强烈金属碰撞声在这近乎密封的空间响起,也震颤了欧兰德的灵魂,在全身一颤的同时,将他从虚幻中立刻拉回现实。

握剑的少年还跃在空中,借着冲刺的一股劲,奋力地砍中骑士的头盔。

被袭击之后也一时不稳的样子,骑土往后倒退了几步,明显看见头盔中幽蓝色的光芒一闪,它又高举起着那把重剑剑,砍向维洛——维洛却不闪不避,任由巨剑砍中了左肩,生生接下了这一击,巨大的冲击力让维洛的两腿一松,仿佛被砸进地面一般。

“维——”

这一幕被欧兰德看在眼里,只有种想大骂维洛不理智的感觉,却一时间因为钝痛说不出话,连名字都没喊全,胸口的疼痛就先一步堵住了自己的嘴。

完全不知道疼痛一般,维洛再次挥动宽刃长剑,向着比他高上一大截的骑士用力砍去,剑刃狠狠砸中了它的头盔,而维洛本人却全程没有理会那把都快砍至骨头的巨剑。

受击后的骑士再次退后,再次挥剑,而维洛只是躲开那些向着脑部的斩击,而放任那蛮横的剑砍向肩躯干,手臂,腿部,即便如此却一点倒下的趋势都没有,并同时在骑士攻击的同时缩短距离,找机会挥剑重击骑士的头盔。

疯狂得令人室息的反击。

在如此攻击数次后,维洛身上已有多处极深的伤口,血液也潺潺地流淌下来,但骑士头盔的左侧也因接下维洛多次重击而破碎开,裂出一个不规则的口子,露出头盔之中蓝色光芒,那是在缓缓跳动的,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欧兰德!短刀!快!”

被维洛的一声呵斥惊觉,欧兰德稍作迟疑,沸腾的血液再次充满全身,如同一记镇痛药一般,让本来感觉麻木的身体感觉变得无比清晰。

愤怒地咬了咬牙,欧兰德一个踉跄还是站起了身,喘着粗气看着前方——骑士终于打算撤退了般收势准备向后退去,但维洛却疯了般,用宽刃长剑紧架着砍中自己肩膀的巨剑,用力到颤抖的手,牢牢地将骑士的剑锁住。

这次可不像打猎那么划水了——苦笑一声,抿了抿唇边的血,欧兰德快速地从皮袋中掏出一支铁制短刀,握着刀刃,深吸了一口气,奋力跳动的心脏微微冷静,不知练习多个百次的动作再次在手部重现。

短刀划开那炽热的空气,深深刺入了那幽蓝的火焰之中,仿佛泼水一般,在短刀刺入火焰后,就伴着无声的调子,那火焰很快就刺啦地湮灭了。

失去意识般,骑士那硕大的身躯,那刚才还在猛烈攻击的巨大身躯,立刻就滞住了一切动作,随即如块死沉的石头一样缓缓倒下,身体关节部的铠甲发出嘎吱的金属碰撞声,散架一般地倒下。

金属碰撞声提醒着欧兰德这不是幻觉,自己解决掉他了,虽然大部分是维洛干的,但总算解决掉这个该死的玩意了。

想到这里,欧兰德在释然的同时,被预支掉的疼痛就加倍地反馈给身体,胸口的剧痛与浑身的酸软一齐袭来,让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了下去,依靠着岩壁勉强坐下。

“欧兰德!你没事吧?”

在骑士倒下后,维洛把肩上的剑一松,立刻转身小跑过来,在欧兰德的身旁蹲下,简单看了清他的伤势后,维洛连忙从腰间的皮袋中抽出一瓶血红的液体,拔开瓶塞后就缓缓浇在欧兰德的明显外伤上,一边说道:"我这有依琳给的恢复药水,虽然药效有点慢但还是能止血的,带上真是了太好了——”

“我没大事,倒是你...”

将那瓶还在浇的药水推开,欧兰德明白显然是维洛负伤更重,连接几记重剑的后果可想而知,并不需要犹豫,这瓶所剩不多的药水应当给维洛,可当欧兰德看向一旁的维洛时,却顿时哑声,舌头麻木般难以开口,缓咽下一口气。

那深可见骨,数厘米有余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明明连流出血液都还未凝固,挂在皮肤或者那白色的布衣之上,但伤口都已经几乎全部愈合。

这极具视党冲击的景象不断刺激着欧兰德的认知,震惊之余他沉声挤出一句真心的疑问:“你他妈倒底是个什么玩意?”

被这么一问,维洛也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不过他选择沉默来避开这个话题,噤声将药水递给欧兰德,看着他将药水一饮而尽后,维洛默默地回头看向那副倒下的铠甲,表情并不带有仇恨,而是更加意味深长地喃喃道:“堕天使...真是不堪又可悲的模样...”

“堕天使?背叛神而堕落的天使吗,原来长那个样子?”

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连天使长成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从小只能在故事书里面看见,被维洛这样一说自然是激起了欧兰德的好奇心。

“不,这只是被制成傀儡,燃烧灵魂失去神智的一个堕天使罢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副盔甲正是用于囚禁他的灵魂,只是跟召使或者人偶差不多的存在,这个玩意当作看门狗正合适,看来这遗迹里头的家伙不欢迎任何人啊。"

灵魂...欧兰德想到刚才那团幽蓝的火焰,灵魂被火燃烧的颜色是那个吗。

在不知是否为此感到悲哀时,欧兰德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说这只是一个道具,那它的主人...岂不是更强?突然意识到扎夫那群混蛋似乎打算往里更深入来着...

想到这里,欧兰德刚刚准备伸入口袋拿鼻烟或者口嚼烟的手往身后的石壁一锤。

"维洛,快扶我起来。”

“你的伤怎么办——”

“这种程度路上再说!在我能自己走路前你来扶我!”

欧兰德用力一按蹲下身查看自己伤情的维洛的肩膀,不容退却地借着他的支撑站了起来,欧兰德的语气变得极为强势,有点濒临疯狂,但马上冷静了下来,他略有失神地喃喃着:“萨纳,艾娜尔和依琳他们还在里面...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沉默了一瞬后,维洛一边伸出自己的手扶稳了欧兰德的肩膀,应声道:“我明白了,走吧。”

“不过,我再问也是最后问一次,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在维洛搀扶下二人一齐行走,途中欧兰德不经心地问。

“你相信命运吗,欧兰德?”

“...什么鸟玩意,算是信吧。”

维洛哑声了一瞬,紧接着说出来的话语没有直白地回答欧兰德的问题,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后,他也只是带着一如既往的轻笑回应着:“我曾经认为我能逃开,躲得远远的,随心所欲地活着,就算普通点也无妨,但命运的旋涡到头来还是将我卷了进去,无法卸下这该死的背负。”

“哦?什么背负。”

装作不在乎地提了一句,眼神也故意放在前方,欧兰德轻声问着。

“当然是拯救世界嘛。”

那位少年的表情有些平静,如同深秋的湖面一般,语气也无抑扬顿挫地如是说道,却也是最真实的流露。

然后,维洛将头一转,脸上挂着干枯的笑容,看着欧兰德的双眼,啼笑皆非地说道:“不过老实说这种累活,不太适合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