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用力绷直了身体,让平时松懈的身体哪怕在短短一时,也要站得有模有样。

如果今天是像往常那样集合,因为卫兵长也是个懒散家伙的缘故,所以只需随心一点,哪怕站得不是很齐,但象征性地整一下队就行,然后再开始今天一天的巡逻。尽管对于巡逻队伍有明文规定要如何如何,但落实到小队中还是卫兵长说了算。

但是今天不同,兵营的广场中,难得一百多号人整齐地站成一个方队,虽然有些磨损但还凑合的一副副深灰色重铠在阳光下闪着光,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所有士兵都自发地表现自己英勇的一面,抬头挺胸,站直双腿,双手紧紧贴在自己大腿两侧,让新来的暂代长官尽量看到自己好的模样。

这一切源于恐惧、钦羡与敬畏,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眼前缓缓走过的那位大人,那位美丽而强大的存在,当那位女性路过自己身旁的时候,身体顿时就比前一秒绷得更直起来。

今天的天气着实有些闷热,毕竟虽然已经入秋但夏季的余热尚且没有散去,天空也没有几片云提供荫蔽,阳光肆无忌惮地投向帝都这块土地。

十余分钟的照射让金属铠甲的温度开始上升,让卫兵们手心,背上等部位不可避免地开始渗汗,盔甲下逐渐开始迸发的燥热,却也是被有意地强压了下去。

那位女性踏着有规律的步伐,慢慢地从队伍的空隙中路过这一百多人的队伍,眼中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慢慢地扫视过去,却也没有人敢对上视线,最多只是用余光点到为止地打量几分她的侧脸。

女性留着的灿金色长发扎起一个高马尾,却相当可惜地在头发左侧留着相当明显的烧灼痕迹——不仅有的部位明亮的金色变得有些发灰,脸部左侧的头发也明显比右侧要短一些,甚至都可以看到些许烧焦的头发。

与头发烧灼相应的,女性左脸靠近发际线的小片皮肤也留有明显的灼痕,明明只是放下头发就能遮住的程度,她却特意将头发梳上去露出这在闲人看来可能是缺憾的伤痕,丝毫不隐瞒的这分坦率也为其美的地方添彩。

不过面部的其他部分自然不必说,贵族的高傲与战士的冷酷气质皆有,修饰着她标致分明的五官,许久没饮水而有些干涩的唇轻抿,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默默地打量着众人,无形的压迫感令众人在阳光下也觉得发冷。

“...不错,那么现在开始今天的巡查吧,一条街道分一组,从现在开始巡逻到正午钟声响起,每组的斥候若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对于这些普通卫兵来说,可能这真如神明的启示一般吧。

在巡视站军姿许久后,这位女性开口表示还算满意,声音虽然清冷但却让人热血沸腾,能得到这位名为海列的大人一声称赞也是很值得吹嘘的事,不过得意也不能慢下动作。不一会儿,一百多人的方阵就一队队跑出集训广场上街道去,解散到只剩下跟随队长的十五人。

不明显地一皱眉,海列望着慢慢散去的队伍,目送他们一队队远去后,才转过身来,伸出手指轻触胸前那枚漆黑色的铭章,上面雕刻着一只镂空花纹的蝶,以及自己的名字。

那无疑是断钢级的铭章。

剩下的众人看到这个细微的举动,皆投以热切的目光,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存在就在眼前,对于尚武之血侵染身心的法兰雷诺士兵来说,强者是等价于秀色美餐的,何况本来就是位美丽的人,这就更要加上一筹。

不过,总归是有不懂欣赏的人在。

“行了吧大小姐?不知道你还要发呆多久,我想我们得快点开始工作才行了啊。”

在海列怔在原地的同时,一句轻浮的声音也不掩饰笑意,传入了她的耳中,并且明显从中感受到几分鄙夷之情。

不过海列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怒意,只是默默地将头偏向声源,看着那个吵吵嚷嚷的男人。

卫兵的队长,看那个样子应该也是什么贵族的子嗣吧,盔甲明显比身旁的士兵光亮许多,顾及自身形象而没有佩带着盾牌与头盔,将白皙的皮肤与梳起的麦色头发显露,镶嵌着宝石的剑鞘也随心地挂在腰间,海列甚至都没有去想象里面是什么剑的兴致。

大致也可以看出他的实力,也就欺负下普通人应该是够了,对付魔物之类玩意的话估计他还不及手下的人靠谱。

那懒散的模样,若不是今天海列到访应该不会有这么整齐的队伍吧,加上卫兵长那副带有几分俊气的花花公子形象,也强不到哪里去,八成就是家族花钱谋了这个职位吧,也仅此而已——虽然说近些年已经在压制一些贵族的嚣张行径,但以此看来有些堪忧啊。

这个人的话连记住名字的必要都没有,因此海列也没有过问。

纵使是名为英雄的存在,某些贵族也并不抱有任何尊重,在他们被教育的理念中权力是能代表一切的,英雄,冒险者以及士兵,都只是不同阶层的,有待自己合理利用的棋子罢。

如这位卫兵长般是不会对海列有什么敬意的,相反对方一定对自己的领导力相当厌恶,作为队长的这个男人被海列的存在抢尽风头,难说心里不暗恨。

当然没有必要跟这种人争论什么。

“可以,你只需按往常工作的去办即可。作为援助,我只作跟随与监视而已,不多会多作干预,当然,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太出格的行为。”

语气中不带什么波动地回复他,表情平静到不像是被挑衅到了,连视线都不往他身上放。

卫兵长表现出一点扫兴的样子,不过还是轻蔑地一勾嘴角,理顺了些许乱了的金发,估计想着“那这个女人就不会多管闲事了吧。”耀武扬威地将手一挥,示意让他的手下跟上,向着一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走去。

那里是卖酒、吃食及一些装饰纪念品的地方,工作之余这个家伙会做些什么,海列不想也知道。

真是没几个像样的啊,一边伸手将脑后的马尾一扬,海列一边暗想着,不禁感叹人与人的差别可真是巨大。

在自己为数不多认可的人中还是那一位最为耀眼啊,想到这是为了她工作,即使工作环境再恶劣也要拿出干劲,至于扰乱秩序的家伙...

海列搭在腰间佩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剑柄。

那个不顺眼的家伙,即使他表现得失礼也不能对他贸然动手,就算他的工作态度懒散,对海列的态度恶劣,但姑且也算是帝都的士兵,不过换言之,他如果碰上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也不要指望海列能做什么。

——

与崇尚自由的伽耶以及推行收拢人心仁政的索菲尼亚这两公国不同,齐科里托与法兰雷诺是并未废除效隶制的,齐科里托暂且不论,法兰雷诺对身份、地位、权利是极为看重的,尤其是部分贵族。

他们对于身上流淌的些许英雄血脉极为骄傲,在他们看来平民是不过是可以随意使唤的下等种族,为凸显身份地位差的绝对性,这些贵族才会死咬着奴隶制不放。

也不知道当初指挥修建帝都的是何许别具匠心的人,帝都的整体构建如同一个多层蛋糕,足有五层之多,不仅起到坚固的堡垒功效,也相当巧妙地将人的等级规划完备,什么等级的人生活在什么层次,早已有定数。

两层间修建有高耸的城墙,在通行处也有卫兵进行把守,除了有供人行走的巨型阶梯,自然也有坡度稍缓的马车道以供货物运输。

非常微妙地,从上一层到下一层轻松,从下一层到上一层却很难。

如今邪龙祭即将开幕,最容易起争协的便是一二层,这里是商贩,外来者和冒险者的聚集区,修建着各种在贵族眼中不入流的店,比如铁匠铺,酒馆,食物供给铺之类亲民的小店,说是烟火气息过于浓重导致贵族们不屑于来此一逛,这些在普通人眼中却很受青睐。

其实真正不堪的,是娼馆和奴隶市场等地的人口贩卖,就算高傲的贵族,绝大部份也对这种下流的勾当而不齿,若是在自己领地被发现有这种事,那位女王会做出什么事总让人胆寒。

因奴隶制的存在这种如人口贩卖与娼馆的存在总会被找借口,有人愤概万分,有人却无动于衷。

在与前方小队保持二十步左右的间隔尾随的期间,海列偶尔也会向四周张望,能看见擦肩而过的路人匆忙移开视线的拙劣演技,两旁商贩的店主扯着嗓子叫唤着,有人气的店家门前围着一圈等待的人,推攘着抢购商品。

来往的路人绝大多数是平民,不过自然也有冒险者夹杂在其中,大多是金银铜级的低阶冒险者,当他们与海列打上照面时,自然是第一时间瞟了她胸前的断钢级铭章,然后快速地闪向一旁让出一条道,尽管海列还什么也没说。

毕竟现在处于邪龙祭这样的大型节日中啊,平常虽然这里也是人群密集区,但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如此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也不会如今天这般鱼龙混杂。

海列闭着嘴,望着前方的队伍,看上去还有模有样地踏着缓步前进着,人流识相地为巡逻队让出一条过道。

不过在某个时候,队员的头部不约而同地向右侧稍微偏移了一点,像是在观望什么的样子,因为十几个人同时偏头,这在位于身后的海列眼中看得相当明显。

不经意间,海列的眉头拧作一团。

一列约九个人,有男有女的队伍按照高矮顺序贴在道路右侧走来,清一色地身穿棕色的粗布衣物,手上拷着单独的枷锁,所有人的左脚都被同一条脚链给铐住,让他们无法逃离。

看上去都是年轻的男女,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不过女性的年龄明显低于男性。他们带着不知名的卑微感,将脏兮兮的脸低了下去,几乎与地面平行,踏着摇晃的步伐向前走着,根本连与人对视的语气都没有,却沐浴着旁人情感混杂的目光。

奴隶们...而他们身后的男性奴隶主则是穿着丝绒的正装,腰间别着一根皮鞭,缓步跟随奴隶们的身后,并在两名戴着秘银级铭章,一男一女冒险者的护送下,在队伍的末尾催促着前进。

那三人在与遮挡的人流错开空隙之后,目光都看向了海列——然后眼中闪过明显的动摇和慌乱,奴隶主连忙抽出腰间的鞭子,叫唤着让奴隶们再走得快一些,于是身前的奴隶们只得拖起他们疲惫的身体,往前挪去。

在奴隶队伍与海列擦肩而过之时,她顿时止住脚步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那一列队伍,脸也缓缓随着奴隶队伍的移动而偏转着,那表情相当平静,却又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奴隶主用余光感受到海列冰冷的视线后,神色变得相当慌张,催促的叫唤就更大声了,还扬了扬手中的皮鞭,作为警告。

路人更是向这边投以好奇的目光,无论是行人还是商铺的人员都看着海列与那支奴隶队伍擦肩而过的情景,用他们自己的理解在心中描述着这一光景,然后低声地议论着。

这个过程只有很短暂的一小段时间,待到奴隶们走到了海列的身后时,海列也没有转过身去的意思,而是将脸正过来,看着已经甩开自己走到了前方很远处的巡逻队伍,加快了步伐跟上去。

这下就更加没有人敢阻拦海列的步伐了,无论是同向还是对向行走的路人都纷纷为她闪开道路,看着海列气势汹汹的身影往前赶去。

——

“报告!”

正值午餐时分,卫队长在巡逻完了分配给自己的一层第五街区之后,便与跟随的卫兵一齐选了家看上去挺不错的餐馆吃午餐。

这里应当是这附近相对体面的一家餐馆了,内部的装点还过得去,想来平民的菜肴也入不了这个公子的口,而同行的士兵就显得拘谨了许多,手持菜单的时候,都要看上许久,思考着菜名的意思然后才颤着声音点餐。

看上去他们应该经常来这里,无论是卫兵长还是店中的侍从都很熟络,看来平时的日子过得还挺不错啊。

海列却没有什么胃口,默默地站在前台并倚靠着身后的木酒台,手拿着一杯侍从赠送的果汁,漫不经心地等待他们将餐吃完,并思索着一些事情,直到听到身旁传来的的报告声,才将视线挪向门边。

一名斥候,倒是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这个餐馆,这家餐馆也并不那么容易找,动作却是挺快。

此时这个年轻的斥候喘着粗气,陷入犹豫之中——海列与队长也同时将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倒底应向谁汇报?

虽然之前海列说过有异常向她报告,但从队长对她的态度来看,听从她的话说不定要吃苦头,慢慢放慢了步伐的这个男人,似乎在给自己犹豫的时间来作出决定,但又因情况紧急而有些纠结。

大致也看出了他的为难,在一旁静站着的海列与他对视了一瞬后,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既然那个卫兵长想逞一把威风,海列也无心阻止。

于是这个斥候才如释重负一般地,向着卫兵长快步走去,用即使在隔了两个桌位的海列也能听到的声音大声汇报道:“报告队长!第三街区有家酒馆里的冒险者喝醉了闹事,还出手伤了我们的人!”

见斥候向自己汇报之后,稍有得意地冲海列那里一笑,卫兵长又摆起一副严肃地态度说道:“又是那些家伙们吗,成天就知道聚众喝酒然后闹事。瞧你这样子,这样的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次的,慌什么——你们五个跟我走,其他人留下,继续吃饱了好干下午的活。”

将手上的刀叉和小把银币顺势往桌上一放,卫兵长边说着边抓起旁边自己的佩剑,指示了几个手下跟随自己后,便迈开步子踏出餐厅的大门,把那双开门撞得很响。

说实在话卫兵长刻意的表现显得有点滑稽,但因餐厅内还有卫兵,所以进餐的人只是轻轻勾起一个笑容,并未出声,继续吃着盘中的食物。

“那个,海列大人...”

那个斥候又轻步从那张桌旁向海列走了过来,桌上尚且坐着的卫兵也没有出言阻拦,看来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于是海列也正视着他,冷声回应了一句:“什么事?”

看到海列有所回应,这个年轻男性松了口气,随后认真地说道:“拜托了海列大人,请去帮帮我们的队长,虽然他那副有自信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的剑术不太行的——闹事的那帮冒险者等级也不低,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估计我们也不好受...所以,能请您稍微去看看吗,也好盯着队长不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斥候的脸上有些尴尬与不安,在海列面前表现得更加慌乱,眼神也飘忽不定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海列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杯沿轻贴朱唇,目光放在门外的街道,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默默地将手中拿着的混合果汁一饮而尽后,海列将空杯子放到酒台之上,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餐厅的大门,引来了不少在座者的目光。

果然啊——在座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真正英雄的那分英姿,是二流人怎么也学不来的,即使身上的那一身行装相对来说并无太多装点,但却依旧掩盖不住某些耀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