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娜安大人,那个小子,依旧没有开口吗?”
兴许尤芙的迫切会让自己显得焦躁而失礼,而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已经顺势开口,想说的话尽数都向轻轻扶着扶手,无言地看着夜色的那位大人说了出来,会不会打扰她的雅兴呢?
这些自己有点考虑不周,但现在既然已经问出这个话题,自己仅是想要一个答案而追问。
“明明只是一个人类罢了,为何您会如此上心呢?或许...或许您试图利用他来做什么,那不妨趁早抹去他的意识便可,只留下那具躯体,不是更容易驱使吗,毕竟人类擅长背叛这点,您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那位大人垂下自己轻托住腮的手,将视线由暗紫色的夜空转向自己,用那如夜空般的美丽眼瞳注视着自己,小女孩般可爱的容颜,令人怜爱的娇小脸庞,与其身上从容不迫的气质格格不入。
“你真的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尤芙? ”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也许,有其它特殊之处吧,但也算不上威胁,浪费太多时间的话并不明智。”
只是觉得在这方面费太多时间对克丽娜安并不好,被反问一句有些出乎意料,尤芙回答德有些支支吾吾。
“嗯,你说得对,尤芙,但我对他抱有很大兴趣,只是想弄懂一些事罢了。”
轻轻地一笑,克丽娜安大人凭轻盈的身体轻松地坐在灰白色的石制扶手上,优雅地微翘双腿,一边喃喃道:“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想弄懂我在想些什么,如此而已。”
“弄懂..您自己在想什么?这是何意?”
相当惭愧,自己并没有理解克丽娜安的这番话,因此只好承认自己的无知,诚恳地向她询问。
对这个反应似乎有些意外,回过头看着尤芙时将嘴角上扬了几个幅度,克丽娜安吃吃地笑着,着用惊讶与调侃的语气说道:“难得这么深究我的话啊,尤芙?明明以前我说的话,你不会追问半个字。”
“不——失礼了,我并不是意图做什么出格的事...”
“嗯,所以我也没有怪你,只是稍微感叹一下而已。永远不要停下思考,你愿意多问的话我还是很高兴的,”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克丽娜安娇小的身体坐在扶手上时不经心地轻摇双腿,而脸则是正对着尤芙,表情有些难懂地,解释着刚才的话语,“你可能不能很好地理解,我的意思是‘之前的我想要做什么。’仅此而已。”
那双紫色的深沉眼瞳与自己对视,自己因那种魄力,既无法出言打断,也无法挪开视线,就这样专注地看着她。
“那个小子啊,似乎用什么方法抹去了其他人对他的认知,简单来说就是让其它人关于他的记忆消失。所以我既不知道为何我的刻印会在他的身上,也不记得我要利用他来做什么,所以只能好好拷问一下了啊,”为自己的失策上自嘲地笑了笑,克丽娜安再次站回地面,看向尤芙时脸色上浮现出一丝得意,接着开口道,“真是可悲啊,我是不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不过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既然萨兰路斯也想利用这个小子的话,我倒是不难猜出他的目的,那么想必我是为了阻止他吧...”
看着克丽娜安意味深长的浅笑,尤芙也不再作声,尽管的确相当震惊,但此时并未表现在脸上。如此可笑地活着那岂不是死了更好——这句奚落始終没有说出口,尤芙决定对这个令人生厌的小子施舍一丝尊重,虽然连自己都未曾想过会这样做,于是尤芙将唇轻抿,一言不发地抱臂站在一边,静等克丽娜安开口。
“不过这件事也不急, 眼下有些麻烦事要去做。”将这个话题暂且略过,想起什么一般的克丽娜安接着说道,语气也更为严肃一些,“尤芙,萨兰路斯向我提出邀请——并且是以王的身份提出邀请,过几天可能我要去他的领地那里一趟。既然是以王的身份,那些繁文缛节也是需要遵守一下,我需要相关的人员以及马车陪同我一起去。”
“为何?他在盘算着什么——阿鲁卡多呢?如果是魔王的会议的话,阿鲁卡多难道没有被邀请吗?”
在这个奇怪的时间点发出邀请实在难令人不生疑,有些着急的尤芙出言追问道。
“不,只有我们两人而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不允许你与我同行,尤芙,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必要代理我领地中的各项事务。”
“哪里,既然您已经开口了的话,我不会强求。我会转告米索利亚斯的...让他为您准备相关事宜。”
有些泄气一般,不过尤芙也很快冷静下来回应。
“呵...那谈访就到此为止吧,那个小子目前在我那边的地牢中,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呢?”
挂上一个美丽的笑容,似乎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克丽娜安突然转换了话题,倒让尤芙自己有些意外而轻呼出声,稍微顿了顿后便合上唇,她的语气也并未慌乱:“我没有想去看那个小子的想法,因此不必了。”
没想到的是,克丽娜安对此却笑意更甚。
看着尤芙扫兴地垂下视线,冒出什么有趣的主意一般,坐在尤芙正对面扶手上的克丽娜安伸出她的一只手——长度差不多可以够着尤芙的下颌,然后慢慢地将尤芙的脸向上抬起,与自己对视。
“克...克丽娜安大人。”
受宠若惊,只有这个词语能形容此时尤芙的心情,以为谈话已经就此为止,克丽娜安却做出了这般令人费解的举动,羞耻心染红脸颊的同时,尤芙却惊讶至连别过脸去都做不到。
“你有什么心事,尤芙。明明我们拥有着百年,千年,甚至近乎无尽的时间,而你却第一次催促了我...你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对吗?”
“关于那点我不否认...大人。”
“明明你的脸上可是写满了疑惑和好奇,却依旧压抑着呢。”那双紫色的瞳垂下,目光与自己的交织,不顾有些难为情和愧意的尤芙,克丽娜安接着说,“看来奥菲卡那个女人又多言了点什么,明明已经是个死人了...无妨,我没有生气,不如说我有必要为有事瞒着尤芙你而抱歉,请理解我不得不向你隐瞒的苦衷。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你去了解,所以该怎么做,你自行决定吧。”
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克丽娜安如是说。
“如果您意愿如此。此外请容许我多多言一句,尽管不太可能但我认为还是有必要以防万一,”得到克丽娜安的宽恕后,恭敬地俯身行了一礼,尤芙再次抬起头,望向夜空与克丽娜安,语气饱含决意地问道,“上次还劳烦大人出手是我的失职,所以这次我一定谨遵吩咐。如果...那个小子逃跑了的话,我又应该如何去做呢?”
为这个问题一愣,克丽娜安沉吟着思考了一会儿,闭上眼,浅浅地一笑。
——
“贵安,尤芙大人。”
在自己边走一边回忆时,一声问候将自己从回忆拉回现实。尤芙将垂下的视线抬起,平放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身上——不,如果能称作人的话。
虽然尤芙的视线并不冰冷但也没有兴致充满热情,因为她也并不会领情。面前站着身着仆从装束的年轻女性,尽管语气恭敬,脸上却看不出感情。
不仅如此,她甚至没有与尤芙对上视线,只是机械地问候一般,不夹杂任何自身的感情。看着那张算是面容姣好的脸,尤芙皱了皱眉。
这是没有感情的人偶,连心跳都没有的仿生人,不过空有一副皮囊罢了,通过魔力驱动代替心脏提供动力,这种人偶在克丽娜安的城堡、别馆中充当仆从的职务,每天按固定设置的时间做好各自的工作,因为克丽娜安不轻易信任他人,只有人偶不会背叛。
这份冰冷常常令前来作汇报工作的封地领主有些不寒而栗。
事实上不论那些家伙,尤芙自己是否得到过信任,自己也不曾确定。
总之,尤芙并不认为让这种人偶充当家仆会是个好的选择,因为他们心智相当低,没有能被称作自我的东西。
若不是克丽娜安在命令中提过尤芙,他们根本认不出尤芙,更不会问候,只会做清洁整理等琐碎的杂务,最多只是把命令中未提过的人清除这种程度而已。但没有办法,尤芙不是没有进言过,但克丽娜安不愿信任。
“我问你,大人带来的那个小子,还在地牢中吗?”
不需要附加什么感情,只要语言标准到她听得懂即可,由于时间勿忙,尤芙的语速很快。
“那位吗,我想他一直在才是。不久前厨娘做了些人类能食用的食物,托卫兵送去了。”用简洁的言语说明经过,人偶女仆的这点尤芙倒是不讨厌,没有意义的话说出口很愚蠢,在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女仆经过短暂思考——如果这几秒的停顿算得上思考,开口向尤芙提议,“需要我为您带路吗,尤芙大人?”
摇摇头,寻路这种程度的事情还不需借助他人之力,何况自己也不是没有来过——确切地说,是被关在那里面过,想到这,尤芙抿紧嘴唇。
“没别的事的话,就做你的事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听罢,女仆缓缓俯身,行了一礼后,便转身踱步离开,均匀的脚步声在基调呈灰色的长廊中回响,至其已经消失。
自己并不讨厌这些仆从,尤芙也很少在他们面前展现高傲的一面,只是觉得他们有些可悲罢,回想起人偶女仆脸上那无悲无喜的面容,尤芙便直想叹气,随后渐渐闭上眼。
还有事要做,别过脸去后尤芙便继续迈步。
克丽娜安自己的居所外与周边一带是没有白昼的,永远是冰冷神秘的黑夜,正犹如她本人一般不愿与他人亲近,排斥着他人视线的高傲。
这用大型结界与魔王之力塑造出的永夜,常被另二位萨兰路斯和阿鲁卡多当作谈资,说领地内的执政官总对中心区域,克丽娜安的个人领地颇为忌惮,连定期的汇报工作都变得十分可怕。
确实克丽娜安大人对政权并不关心,在尤芙看来,那些一律可以甩给米索利亚斯,而克丽娜安作为高高在上的王就够了。
无尽的夜,也使地牢中的绝望平添上几分,虽说本就设什么光亮,但想到外边也是黑暗总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实话说维洛能以人类之躯能够撑到现在,尤芙姑还是恭维般起了几分敬意,此行也是劝说一下那个小子,既然克丽娜安大人留他有用,那么调教与驯养这个环节不宜用过长时间才是,而且有些私事也很有必要亲自去问问。
之前向人类探听的情报,依旧不够多。
那个小子,见到自己又会是什么个表情呢,尤其不禁想象着。
是会因自己亲自前来奚落而发怒吗,还是会因为当初没听自己的劝诚而后悔呢,虽然难以想象他会这样,但多少还是有些期待。还是说他会高兴呢,那个家伙把自己当朋友来着。
哈,真好笑,自从被选为十三主上之后,这个名词就淡出了尤芙的内心,自己已经极力减少与他人的联系——当然也不是没有友人,不然自己不是太可悲了吗。
一码归一码,至少此时尤芙认为没有必要向那个小子表示什么好感,现在需要的只是提问和回答而已,就这么简单。
不过说起来,今天确实还别的事,提及“友人”的话。
踏入长廊的尽头,面前一扇深黑色的双页门紧合着,上面没有过多花纹修饰,只有叮铃作响的锁链,即便如此这种让人难以视之的压迫感还是挥不去。
何况本来这段长廊也好,门扉也罢,都不曾追求华美而设计,只为了将心中的恐惧如实挖出来,加上这里逐渐变暗的环境与明显可以嗅到的一阵血腥气息,的确会令不知情的外人感到不安。
虽说外形是这样朴素,但事实上这扇门的坚固靠的是魔力结界而非材质,毕竟对于魔族而言,魔力才是他们最为委以信任之物,而不是靠不住的物理材质,所以自然这建筑中的一切结界都是克丽娜安亲手制作的,不过尤芙倒也是可以自由进入...
自己的心不经心地一颤,握住那冰冷的把手的手掌如触电般一激。
并不是说感受到了什么危险气息,正因为什么也没感受到,才会感到震惊。
本来应该有着的,那颇为令人压抑的封印结界,竟然一点也感受不到了,这么说来刚才来这的路上也没注意...
因为一般来说,这座城堡的任何一处结界都不会失效,将一直平稳地运行百年以上,退一步说,如果有意外的话,那表明克丽娜安大人那边能第一时间意识到,并重新施加结界才是。
不——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想到劳烦那位大人,就目前情况而言,尤芙亲自将问题解决才是上策。
那原因呢?不必多说定然是那个小子搞的鬼,但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人来救吗?不,这里可是魔界,虽然不能排除他有可能有熟人在魔界,但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对方要有相应的实力才对。
难道他是自己跑出去的不成,尤芙更不愿相信这种可能,他的手上被拴上克丽娜安的锁链,不提那种坚固程度,他还是赤手空拳,就算那个小子有什么诡异的方法将其破坏,克丽娜安也会第一时间感知到。
多想无益,心头略微焦虑的尤芙伸手一用力,那两扇门就顺势被一股巨大的压力给震开,重重地摔在门扉两边的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其中幽暗的长道回响。
打开的那一瞬,立刻嗅到一股更加浓郁的血液的味道,就在自己眼前,两名身着卫兵铠甲的男性人偶浸在一片血泊之中,一个颈部被切出大伤口倒在地上,一个被一支自己佩带的长剑钉在一旁的墙上。
...所以说这些人偶根本不可靠,自己早就说过了。
不过现在还不到再次劝告克丽娜安大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怎么回事。
一双高贵而不容忍亵渎的黑色羽翼在尤芙的背后伸展开来,每根羽毛则都如花朵一般美丽,又如箭羽般锋锐,强大的风压似乎令周围粘稠的空气焕然一新,尤芙也顺势向下层的地牢飞去,连旁边提供照明的烛火都开始摇摆不止。
虽说在城堡展开双翼无疑是滑稽的愚行,但就现在来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呢,想到这使得自己令双翼震得更加用力,一股作气地穿过幽暗的这条长廊,无疑那个小子在最尽头的审讯室内,旁边这些关着的不是无关要的实验品就是待用的人偶——他也应当像他们这样老实呆着才对!
尤芙咬着牙想道,但又不得不抑制一下自己的怒意。
意外地没有用很长时间,自己便以不太优雅的着地方式来到了尽头那牢房门前。
面前的光景也与想象中差不太多,好几个穿仆从衣装的人偶倒在血泊中,旁边掉落着他们无用的剑,反击的机会都没有,看样子完全不是对手。不过想想也是,那个小子确实难以对付,以人类来说也是拔尖的水准,因此他既然胆敢逃出来,这些人偶怎么栏得住他。
无情地从血泊中趟过去,尤芙伸出手,去推那扇半掩的金属门——这门从里面是打不开的,只能由外面的这些人偶帮他打开,是送食物的时候吗,的确可以闻到一股什么不知名食物的气息,倒是挺聪明啊,不过说到底这小子是如何脱身的?
尤芙的这些疑问随着门嘎吱的齿轮活动声愈发浓厚,一点点,里面微弱的烛光才缓缓透出,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
尤芙的眼瞳一缩,紧合的双唇也微舒张。
锁链在地上,看样子似乎完好无损,静静地躺在一大滩血之中,仿佛每个锁环都吸饱鲜血一般,而与之相对的,锁链的尽头的镣铐拴着一物——手,一条还有着一截被血浸染袖子的手,无疑是维洛的一条手臂,从手指看是左手。
尤芙噤声快步上前走去,拾起那条手臂,不顾滴落的血液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袖口,她开始端详起那镣铐,进而伸出手指向其中轻轻植入魔力,感受到魔力连通的一种感觉后,那镣铐顺势打开,连同锁链一起掉在地上。
这么说他并没有触发上面的咒式,没让克丽娜安大人察觉吗...
哈。
尤芙在心中一阵冷笑。
“我都不知道该说是天才还是疯子了…”
一边喃喃着,尤芙将手中的手臂倾斜,仔细地看着其上的怖人伤口,从手肘处切下,连骨头一齐都从关节部位卸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血液渗入了骨骼的横切面。
看着那并不光滑的切面,想必那小子肯定费了不少工夫吧,且不论费力的事情,这其中的痛苦他心中没有点数吗?在旁人看来更是无比愚蠢,就这么想逃走吗,尤芙在心中默默想着。
不久,尤芙紧捏着那条手臂,缓缓垂下自己的手。
还是后者吧...她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