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多,在秋冥家里坐着三舅程斌夫妻、程心妍夫妻、以及从外省买了最近班次列车赶回来的大舅程俊彦夫妻。
毕竟事情闹得太大,秋忘也去学校将睡梦中的秋韵给拉了回来,远在凤泽的程一鸣夫妻也开着视频参加会议。
尹月薇的录音在座的几人都听过了一遍,这是程心妍看到秋冥的那副样子后拜托尹月薇录下的——整个事情的始末。
没人说话,不好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本来程可儿找到喜欢的人程斌和杨莹是很高兴的,但坏就坏在,她因此变得不清醒。
程斌从椅子上站起来,沉着脸就要往门外走。
“小斌你等会儿!”程俊彦起身拦住他,“你想咋弄?啊?”
“她一个女孩还要脸不要了!人家把她当备胎她还就去了!她以为她谁啊!”
显然程斌是真的动了气,平时宠女儿宠得不行的他连“她不是我女儿”这种话也气了出来。
“成天还装清高,真不……”
秋韵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心妍一巴掌扇了过去,“怎么说话呢你,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姐!”
秋韵咬着嘴唇低头看着秋冥被包扎的胳膊,心里即便对程可儿有万般怨怼也只好先忍着。
“那个,哥,姐,你们冷静一下哈……咱们不是来商量怎么解决嘛,事情已经这样了……”
因为音量开得比较大,程一鸣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场面再度陷入沉默,事到如今他们还能怎么办,就凭尹月薇描述的那个程可儿,即便把她带回来关着那她也不会安分。
程斌的手机响了几声被挂断了,随后响起的是杨莹的手机。
来电显示:女儿。
没等杨莹去接,程斌就抢过来给它挂了。
“你女儿打电话你……你真是的。”
程斌坐回椅子上独自生着闷气,他就是无法接受自己女儿这么没脸没皮地作践自己。
就这么僵持了十几分钟后,门外传出程可儿的敲门声。
“姐你别给开门!冻死去球!”程斌气得一口气没缓过来,扶着大腿猛咳几声。
然后程心妍还是开了门让程可儿进来,凌乱的头发和哭花的脸颊,还有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衣服。
“出去!”
“这是二姑家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程斌伸手指着一脸冷笑的程可儿,“你不是我女儿!”
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程可儿微笑着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是谁?我杀了你女儿然后装成她的样子?还是只有那个乖巧懂事听话的程可儿才是我?”
“妮儿啊,你不觉得那个男的不是真心喜欢你吗?”尽管对于程可儿的态度感到难以置信,但杨莹还是先选择接受了这一变化。
“我喜欢他,他需要我,有什么不好吗?”
程可儿轻笑一声有些难以理解,她喜欢了他两年,凭什么要她现在放手。
“你是他什么人,啊?大半……”
“我是他女朋友。”
程斌咬着牙抄起桌子上的抽纸砸向程可儿,本来就没打算躲开的程可儿伸手挡开冷呵一声。
“你再这么糟蹋自己你就不用回来了!”
“小斌!”程心妍皱着眉站起身,这样兑程可儿说以她的性子恐怕还真的……
“得,你们都觉得是我错是吗?”程可儿环视一周,没一个人反驳她的话,“那你们觉得什么不是糟蹋自己,嗯?找一个有钱的、工作稳定的、有房有车的?就算我不喜欢?我喜欢了他两年!他现在需要我!”
“我喜欢个人你们都要来干涉是吗?你们怎么不干脆包办婚姻呢?反正女儿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姓程,有什么区别?”
程可儿从包里拿出户口本,“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下这个我先借用一下,之后我会还的。”
杨莹顿时也傻了眼,本来想着如果程可儿想去找那个男的就去,她也不说什么了,但是如今这是要结婚吗?
“程可儿!你给我滚回来!你要是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回来了!我没你这个女儿!”
砰!
像是一场小孩子惹出般的闹剧,匆匆上演又匆匆落幕。
秋韵握着兜里的剪刀盯着紧闭的大门,如果秋冥刚才不拉住她,她还真就想一刀扎死程可儿一了百了。
杨莹跌坐在椅子上,她知道这一切都完了,她曾经那个女儿回不来了,或者说那个她从来就没来过……
“噗——”程斌捂着嘴,鲜血从指缝间溢出。
秋忘赶忙拿起包出门开车,屋里乱成一团的几人赶忙扶着半昏迷状态的程斌坐在椅子上。
秋韵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亲哥受伤了,表姐闪婚了,三舅昏迷了,整个家好像都乱了。
扶着程斌坐上车,程心妍叮嘱秋韵照顾好秋冥后跟着几人一起离开。
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
兰芷若安慰了秋韵几句也挂断了视频,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坐在原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程心妍丢下手机绝望地捂着脸,这事还不能让两个老人知道,尤其按老头子的脾气,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
“可儿怎么会成这样的啊……”杨莹搂着彻底昏迷不醒的程斌,双目无神地缓缓摇着头。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哥。”
秋韵把外套披在秋冥身上,蹲在他面前心疼地摸着他的脸。
“是不是我太冲动了,如果我当时让可儿姐走,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秋冥呢喃着按着秋韵的手,如果他放任程可儿去找那个男的,也许知道他不适合自己的程可儿之后就会回来了。
又或许如果他不跟着程可儿出去,那么她是不是在找完尹月薇后就会回去了,即便喝酒,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吧。
也许,也许吧。
“这怎么是你的错,哥,你没有错的,我们都知道这不是因为你啊。”
为了一个这样的表姐,值得吗?秋韵想要说出口,但思来想去还是闭上了嘴。
“啊……还记得以前,可儿姐她出去上学,每次回来不管是什么吃的,总会拿来一些分给咱俩,那个她,真的是她吗……”
眼皮有些昏沉,先前想好的如何对秋韵解释去酒吧的台词此刻一个也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就像他也记不得当时程可儿究竟对尹月薇说了什么,她们两个又吵了什么,她对警察又说了什么。
所谓的美好生活,本来就不存在的吧。
秋忘把油门踩到底,好在凌晨路上的车流量不多,不过一连闯过几个红灯的他仍不得不精神高度集中。
幸亏最后人抢救过来了,虽然仍处于昏迷状态,但起码脱离了生命危险。
“姐,你们都先回去吧,小冥他俩还在家呢。”
程心妍拍了拍秋忘,出了这事让她看着杨莹一个人在这里她也不安心。
“哥,你要不明天抽个空给妈稍微说一下吧,不过目前绝对不能让爸知道。”
“行,这边你放心吧。静敏也没什么事。你明天记得去上班啊。”
搂着秋韵哄她睡着后,秋冥抱着她上楼放在床上,仔细地给她盖好被子转身欲要离开。
“哥……”
“行,不走,睡吧,保证不走。”秋冥拉过椅子坐到床边,握着秋韵的手低下头放到自己脸上。
病床上鼻青脸肿的男子怜爱地看着边上坐着的女子,潸然泪下地解释着自己一时糊涂被人欺骗。
“可儿,最后还是你陪在了我身边,你能原谅我吗?”
“嗯!这都不是问题,你看,我都把户口本拿来了,等你出院,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男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但嘴上还是赶忙应了下去。
秋忘一大早便打电话到教导处给两个小家伙请了几天假,虽然被程心妍知道后又是要先做做样子数落他一顿。
做好早餐放进微波炉,秋忘留了张字条开车去上班。
阳光洒在浅青色的床上,秋冥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床上面色红润的少女睡得正甜。
“自始至终,我也只有你啊。”
秋冥轻轻吻在秋韵的手背上,犹豫了下还是起身先去做早餐。
“我也只有你啊,你走了,以后我该怎么办……”等秋冥走后,秋韵睁开眼喃喃自语。
程可儿请了假,秋冥和秋韵也请了假,二班学生顿时感觉生活缺少了一大乐趣。
下周就要离开的郁泠依感觉秋韵说的欢送会或许也办不成了,尽管有一点小失落,不过心里还是更希望他们没出什么事情。
不过高额的学习任务让大多数人一上午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如同丢进大海中的石子,只荡起了一圈圈逐渐消散的波纹。
程可儿的手机依然打不通,几人也找不到她的任何踪迹。
尹月薇的酒吧关了,门内用白纸贴出了告示,Healing Cocktail Lounge的招牌也被拆了下来。
“喂,哪位?”
“月薇姐你怎么关店了?”秋冥靠在灯柱上,即便是白天这条街上也冷冷清清的。
对面传来尹月薇打哈欠的声音,“那个啊,不想开了。啊你放心,警察那边没理由定我罪还封我店的。”
“哦,这样啊。”秋冥碾着脚下的小石子,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接下去。
“你姐那边怎么样了?”
秋冥沉默了一会儿,“她拿了户口本跑了,电话打不通,现在不知道在哪。”
电话另一头发出瓶子破碎的声音,大概过了几十秒后尹月薇才随便搭了几句话把电话挂断。
想来是去找程可儿了,秋冥戴上兜帽走到路边打车。胳膊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像是在不断提醒他昨天那一幕幕的景象。
她可能,回不去了。
“哥!你去哪了!不是都说了不要……”秋韵心神一颤,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曾经他拍着自己那样。
唯有家最能让人心安,唯有这个女生,才能让他卸下防御。
秋冥跪在地上抱着她,仿佛害怕松手了就会失去似的。
黄昏,屋里的光线渐渐黯淡了下来。
“哥没事了,都会过去的。哥?哥?哥!”
不知从何时起,秋冥趴在秋韵的肩头昏了过去,抱着他缓缓移到沙发上,秋韵掏出手机赶忙拨通了秋忘的电话。
不知从何时起,他一再打破了她想做到的独立与坚强。
不知从何时起,她也破罐破摔完全去依赖他,不论是流言蜚语,还是针对骚扰,只要站在他身后,都能不攻自破。
不知从何时起,她忘记了他也是需要保护的,是需要她来保护的……
一小股白烟缓缓伴随着急刹车刺耳的声音缓缓升起,秋忘掏出钥匙打开门抱起秋冥就往外跑,身后跟着收拾好东西锁好门窗的秋韵。
这个家,是被人诅咒了吗……
程心妍联络上慕容昌之后打车前往医院,一想到早晨在椅子上醒来看到杨莹一夜半白的头发她就心惊。
整整一天她都在想他们究竟是哪点给程可儿压力了,工作上当初也都是随她去,即便后来杨莹安排了多少次相亲,但最后依然是由着她的想法了。
两年,她到底是这么隐藏那么久的。
慕容昌赶到的更早一些,戴着口罩的他有条不紊地拉着秋忘去找科室给秋冥检查。
毕竟LUCA这种疾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宣布公开,如果硬要打个等级,那恐怕就是最高机密了,甚至可以说除了他们这些专门研究这个的人外即便是国家首脑来也是保密的。
虽然罕见,但着实来得诡异,没有任何病史,没有接触任何可能引发疾病的对象,像是被所谓的“神”选中一般降临到其中一人的身上。
“我简单给你们说一下啊,”慕容昌坐在借来的院长办公室里,翻着一堆检查结果抬头看着三人,“部分区域的病毒有苏醒的迹象。按以往的病例分析有两种后果,一是以缓慢速度开始全部苏醒,类似连锁反应,另外就是其他的没有反应,和平时一样。”
舔了舔下嘴唇,慕容昌换了口气把检查结果塞到袋子中,“你们需要有个心理准备,假如出现最坏的情况,他甚至可能活不到高中毕业。”
那么也就是说……一年多。
秋韵骤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说好的还有三年呢,说好的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呢,他做到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到。
程可儿。
如果不是她……
秋韵的手死死地攥住衣服,她犯什么法都随她便,就算判死刑也和她无关,但她让她哥出事了。
不可原谅。
手机屏幕上是几十条未接来电,程可儿削着苹果皮思考着自己该邀请谁来参加婚礼。
“可儿。”
“嗯?”
“婚礼这事还得再商量一下,你看咱们要选个好日子,还要抽时间去给你选下婚纱什么的,我这也稍微先恢复一下。”男子略带歉意地接过苹果,拉着程可儿的手说道。
“那下个月好吗?我不想失去你了。”
程可儿放下水果刀握住男子的手,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甚是惹人喜爱。
“呃……行吧。”男子喉头微动,犹豫了下只好将此作为最后的期限。
把昏睡的秋冥带回家,把药剂冲好后给他灌进去。
程心妍看着把碗放在一旁的秋韵,敲了敲门蹲在她的身边。
“别太怨你姐,好吗,她也是……”
“她也是被蒙蔽了双眼?她也是无辜的?她也是少不更事?妈,不论最后情况到底有没有加重,我都不会原谅她。”
秋韵把碗拿走起身离开,她不想在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上去纠缠。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要是谁敢害秋冥她也不会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她只有他了。
程心妍叹了口气,虽然她也有怨,但归根结底她还是无法真的狠心对自己的侄女完全不管不顾。
为了这事,秋忘也是一直都没和她说什么话,一回来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程心妍心疼地摸着秋冥的脸颊,扪心自问,她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做错了什么。
刺骨的冷水从花洒中流出,秋韵打了个哆嗦抱着脖子蹲下。
耳边是水珠拍打的声音,秋韵捧着水洗了洗脸抱着腿望向自己白净的双脚。
水流淌过秋韵的身体,在下水口汇集起来形成一个小旋涡。
冷得脊背生疼。
“你这孩子真是的,洗澡怎么不放热水。”程心妍看到秋韵洗澡连灯和风暖都没有开,推开门伸手一摸发现她放的水都不是热的。
及腰的长发贴在背上,秋韵往旁边蹲了蹲,等程心妍把水调好后又重新挪回去。
“他肯定不想让你这个样子。”程心妍捧起秋韵的双颊严肃地说道。
“我也不想让他那个样子。”
秋韵抹了把脸上的水,挣脱开程心妍的手把脸埋在臂弯中。
和那天很是相似,风的力度,空气的湿度,还有那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
柔软的身躯从后面搂住秋冥,唯有她才会使用的那款洗发水散发的清香让他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快去睡吧。”秋冥斜着头让少女的小脑袋可以更轻松地蹭着自己的脖颈。
秋韵反对地嗯了一声,坐到秋冥身边贪婪地嗅着秋冥身上的气味。
“小狗吗?”
“唔汪,那我肯定咬死你,”秋韵不悦地哼道,“不管什么情况,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记哪去了?嗯?”
秋冥苦笑着揉着秋韵的头,他想说总会有些迫不得已,但这种时候说出来也不过就是一种狡辩罢了。
“我真的好怕失去你……”秋韵躺在秋冥腿上,蜷缩着身子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秋冥坐着,静静地坐着。
他怕他的声音是沙哑的,手臂是颤抖的,眼泪是无助的,坚强是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