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纳公爵府,与我家那座作为据点城堡罗克塔尔城的伯爵府不同,是座标准的贵族宅邸,是的,标准的,一如夏柏菲的将军父亲索尔纳公爵一样的标准。标准的大门标准的庭院标准的喷泉和标准的宅邸样式。作为十二贵族后裔的官邸,一如两百年前获赐的模样,仔细看去,除了定期的修葺外,根本毫无变化。与贵族区其他极尽奢华的建筑相比,显得很是另类。

军人世家。

虽然以前也曾经拜访过多次,但每次与夏柏菲从泛着古旧铁锈味的偏门通过时,我还是会由衷地发出感慨——连在外驻守多年的家族继承人归来都只能等待门房通报,得到允许后才能从偏门进入,索尔纳公爵家风之严可见一斑。

恩……也就是这样才会培养出夏柏菲这么个只通军事不通人事的傻瓜。

要是夏柏菲的父亲索尔纳公爵也像夏柏菲那样不通人事的话……不知道我的请求能不能得到回应呢。

洛斯麦尔家族徽印。

原本只是去调查月神遗迹的水道,没想到竟然发现了洛斯麦尔家族徽印——夏柏菲·洛斯麦尔的家族徽印。

这个徽印工工整整地印在了遗迹喷泉的古旧维护图上,被传承有序地保存在负责定期维护遗迹的工匠世家中。

也就是说,很久很久以前,夏柏菲家族中的某人参与了整个月神遗迹喷泉的修建,为了保证诺干年后通向守护之地的水道一直存在,留下了非常严格的维护图,让后世工匠们不至于随意维护断了水道——还特地印上了守护这片土地的家族的家族徽印,将保留水道作为领主的命令流传下来。

顺带一提,通向守护之地的水道在维护图中标记的作用是:防止喷泉水量过大溢出冲垮水池,所以在喷泉水池水将满之前将水引入固定的地下暗流——水道口就是接入暗流的入口。

原本仅仅夏柏菲是我的朋友,没想到,夏柏菲的家族竟然也和我产生了联系——再联想起当年夏柏菲家族的次子西蒙过继给我曾祖父准备继承罗克塔尔家一事……

夏柏菲家族与我的家族之间,也许发生的事远比我想象得要多。

于是,我索性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以及我的推论一股脑地全部告诉了夏柏菲,然后向他提出了我的要求。

“父亲大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面对着至始至终严肃表情的索尔纳公爵,夏柏菲小心翼翼地禀报完一切(当然这里的“一切”指的是我提前和他交代好的一切——突然全灭的塔拉军,出现的魔族,魔族的目的,以及月神遗迹的维护图上的家族徽印之类的,至于有可能给家族带来麻烦的,我与魔族的交流,我的血源诅咒什么的,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雷斯……啊!罗克塔尔伯爵想要申请调阅我们家族的藏书。”

“……罗克塔尔伯爵,”听完夏柏菲的汇报,索尔纳公郑重有略带惋惜的双眼上下看看了我,然后用他一如既往的沉稳语调说,“小犬让您受累了。”

“没有没有,是他一直在照顾我,”明知是客套话,但索尔纳公爵那郑重严肃的表情也让我不得不郑重地微微向前欠了欠身,恭敬地回了句。

“您是拯救我国的英雄,又是继承了十二贵族之一名号的伯爵,想要调阅我们洛斯麦尔家家族图书馆的藏书本没什么不妥,”索尔纳微微捻了捻嘴角稍有些花白的胡须,“但……毕竟这个会涉及到家族机密……除非……”

“除非我能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是么?”我苦笑着挥了挥毫无力气的右手,“之前夏柏菲对我说过了,可是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呵呵,老夫也不是不知道伯爵您现在这个样子,”索尔纳笑了,“证明自己资格并不一定非要用剑,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果然还是要我证明自己有实力获得资格。

可是……要我证明自己实力?离开拐杖站都站不稳的废人?

——“所以说雷斯你只有一个方法可想,”之前,解释完家规后夏柏菲那个白痴倒是很难的的自信地笑了,“娶我妹妹,雷斯你就是我们洛斯麦尔家族成员了,自然就……”

——让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随时可能会死,连茶杯都拿不稳的废物?真搞不懂夏柏菲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而如今……希望作为夏柏菲的父亲,索尔纳公爵不至于也有这么白痴的想法。

“那……您的意思……”我谨慎地措着词。

“我们是军人世家,”索尔纳微微笑了下,“但这不代表在我们家族获得资格一定要靠武力,不是么?——难不成罗克塔尔伯爵您的军事才能仅仅是在战场上厮杀?”

呼,看来洛斯麦尔家的白痴脑袋只有夏柏菲一个——至少他父亲不会想到那么绝的主意上去。

“当然,其实有更简单的方法……听说罗克塔尔伯爵您尚未娶亲?”

“……”

(刚刚的想法收回!这父子俩是一样的脑子!)

“哈哈……老夫只是一提,要是伯爵您为难的话就算了,”好在索尔纳观言察色的本事比他儿子高出许多,见我不说话,也就一笑而过,“请问伯爵,沙伊利思会战,若您是统帅,会怎么做?”

“沙伊利思会战?”没想到索尔纳公爵话题转的这么快,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嗯,就是成就您‘红眼的流星’英雄之名的那次会战,”索尔纳点点头,“就记录上看您在战前确实提出了很多需要警醒的疑点,也提出了很多中肯的建议——老夫想知道的是,如果在那场战前会议时,您被任命为最高统帅,您会怎么做?”

“我?我会……”稍稍思索了下,我流利地答道,“开战地点选在沙伊利思平原是不会错的——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唯一适合我们以骑兵为主力的最佳战场——这点我和那个老元帅的策略一样,至于塔耶克兵分两路,拿本该作为主力骑士团当作诱饵,却以佣兵团为主力这个谁也料不到,葬送佣兵团的实力之强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以估计在狙击佣兵团那方面也没有更好的策略……所以,阻挡佣兵团,集中优势兵力剿灭骑士团的总战略方针也不会变,”顿了顿,我总结,“所以我认为,即便我来做统帅,也没法比老元帅做的更好——唯一有可能不同的,应该是开战后我不会急于求胜地想要全歼塔耶克主力,会根据战况一步步添加兵力,而不是像老元帅那样直接吹冲锋号角一口气全压上去吧?总之输是一定的,”说到这里我长叹口气,“塔耶克整个战法出乎常理的太多,又是有备而来,我无法可想。”

“若是开战后以敌情不明为由,坚守不出呢?”索尔纳公爵又问。

“坚守不出?不可能。”

“为什么?”索尔纳公爵追问的时候顺带看了夏柏菲一眼——夏柏菲像是做错事一样地垂手而立。

“为什么?”我无奈地耸了下肩,苦笑道,“当时诸将求战立功的心思那么迫切,我按捺得住么?——塔耶克可是在我国境内肆虐近一个月啊,万一背个畏战不前的罪名,谁受得了?那场战斗本来就是必胜之仗——败北或是平局都不是国王和国民可以容忍的,更何况当时的战况……敌军骑兵全灭,步兵散乱不堪,冲出来的步兵都没有结阵,整个战场又是最适合骑兵奔驰的平原,任谁都会觉得这是难得的战机,就算我不下令,也一定会有将军忍不住率军抢先冲上去——只要有一支部队冲出去,其他队还能再耐得住性子么?结果不是一样?”我两手一摊,“更何况我们的四万骑兵有一半是各个领主的私兵,如何能让他们安心遵守军令?”

“漂亮!”索尔纳公爵露出满意的微笑,“知败言败,不错——夏柏菲!知道差距了吗?”

“是!”夏柏菲恭敬地低下头,“儿子一直很敬佩罗克塔尔伯爵的。”

“要好好学习——战场不仅仅是指挥官之间的较量,有时候人心的较量更为重要……这是你现在所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