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孤独的苦恼暗藏于心,拼命地用天真无邪的乐天派模样掩饰内心的忧郁和敏感,逐渐成为一个爱做戏的怪人(《人间失格》)。

坐车回去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在脑海里想过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要想,不知道要想到什么地步,只是感觉这句话值得我思考而去思考。大概就是一种走神的种类吧,只不过我并没有想那些很无聊的事情。

感觉通过这一次事情,我对于心叶学姐还有纪琛都有了更新的认识。

那一晚上的游戏,让我知道了纪琛原来只是深藏不漏。那么疑惑接着就来了:他入部是为了什么?

为了寻找一个和自己一样——孤独的天才。而通过我解开了他的谜题,他就认为我是一个天才——尽管我并不这么认为。说实话天才的定义对于我来说都很模糊,是那种无论在那种领域都可以得心应手的人吗?还是说只是在某一个方面能达到巅峰的人可以称之为天才呢?我可以想象到纪琛的童年:因为任何事情对于他来说都轻而易举,所以他就想要去尝试。《时至今日》和《黎明之后》,两种完全不同的笔风,偏偏就出自一个人之手。而且《黎明之后》的推理过程非常复杂,让人感觉这本书背后的人大概苦心钻研了推理小说很久很久。不过据我观察来看,他只是一个知道“推理小说十定则”的人而已,仅仅是凭借十句话,就可以写出这么有趣的书,实力足以以假乱真。而且《时至今日》这本小说,可以说是和《青空烟雨》相互媲美的小说。这个人,表面上是一个推理狂,其实是一个比普通人观察的更为细致的青春小说家吧。

那份名为“天才”的孤独。

我大概可以想象到……

而且我也更加了解心叶学姐了,我知道了这个人十八年里的孤独的缩影——就是那一片更深的森林,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自己一直逃避着世人。话说对于世人的定义,太宰治也曾经迷茫过。最后得出结论,世人只不过是一个集合体而已。太宰治很明白,心叶学姐也很明白,但是这两个人的本质是不同的。太宰知道了世人的本质以后,就更加放荡,最后导致什么恶习都沾染上了。不过心叶学姐的内心是渴望着一种幸福——她没有罪过,所以渴求着这种自己触手可得的幸福。太宰是胆小鬼,可心叶学姐不是。

这大概就是我对于这一次咨询的理解了。

我看了看同车的人们,都在睡觉,想必这两天三夜的的旅途,对于高中生也是很累的吧。旁边靠窗的纪琛还在看窗外的风景,他大概从车窗的反光里看见了我,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说:“你觉得天才真的是什么都不做吗?”

“我……我不知道。”我说,“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天才,所以天才的烦恼我也不懂。”

“总是给人一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到后来却比任何人都出色……吧。”他说,“我小时候老是这样,在幼儿园里,大家要一起考试的时候,我总会偷偷溜出去,先玩一会,然后剩下十分钟再回来,结果老师还是会表扬我。”

“记得真清楚。”我说,“你那样的话有人会讨厌你也难免。”

“所以我上初中的时候做出了改变了。”他说,“上了初中以后,便装作了一个努力的样子,但还是讨不得别人的喜欢。每一次我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时候,都能听见背后有人指着我,说:‘不要和前面那个人玩,你会被伤自尊的。’我很不理解,难道世上的人们都嫉妒吗?他们真的以为天才就是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成功吗?他们又没有看见我晚上熬夜看书的样子,他们凭什么这么推断我?”

“小点声。”我说,“大家都在睡觉。”

“嗯。”他的眼睛稍微瞟了一下,这个人这么自负,是不应该逃避我的眼神的,所以刚才的逃避只是因为他内心想这么做而已。他想看谁?

“有一段时间我很暴躁。”他说,“直接学也不上了,就在外面跟着一群社会混混们混日子,老师家长都急坏了,每一次劝我都会有一句共同的话:‘你这么好的脑子,不学习太可惜了。’他们也说我就越不想回去,最长的一次我整整一周都没有回家。靠着好脑子,我用一百元钱就混了整整一周。”

“骗人了?”

“嗯。”他说,“一个社会混混的头目脑子不太好使,被我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到最后事情败露了,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你应该发现我的鼻子虽然很高,但是中间凹下去了一块吧,就是被那群人打的。”

“挺惨的。”我从书包里拿出了一瓶可乐,有一点热了可能不会很好喝,不过实在是有一点口干舌燥。饮用水都在心叶学姐那里,不太好意思因为这一点小事去打扰她。

“大概是这时候,我开始写小说。”他说,“当时已经初四了,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可是我又突然这么心血来潮。上课写,下课写,晚上熬夜写。不知道为了什么去写,大概只是感觉这个领域没有涉及过,所以就开始写。”

“所以你就写了你第一篇《黎明之后》吗?”我说。大概是这样的,因为他写的时候应该小说新人奖已经过去了,写两篇小说又会浪费很多时间,要是投稿参赛的话只能是去年的那个了吧。今年的小说新人奖反响平平,因为自从天野远子说“退出作家界”之后,给那些身怀作家梦的男生女生来了一点打击,所以今年参赛的作品也很少,出彩的作品更少。明年大概纪琛和町至就会投稿吧,说不定我也会被强制投稿。不过我觉得……我可能不会获奖……

“嗯……”他说,“这也是我为什么出一个推理题的原因。我觉得如果那个人连一年前的我都无法打败的话,肯定不是值得我交往的人。”

“你的意思是《黎明之后》出版以后,你就开始转变风格了吗?”我问。

“嗯……”他说,“与其唯唯诺诺去迎合别人,不如就以天才自居好了。这是我的资本,别人只是嫉妒我而已。所以我并不是很喜欢太宰治,因为他的为人风格和我截然相反。”

“那你也应该讨厌我才对。”我说,“我觉得我和太宰治挺像的……”

“不一样。”他说,“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呢……真是的,我这个推理作家却用感情来决断,看样子以后我的文路也会渐渐变窄呢。”

“精通一种类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看着可乐里升腾起来的气泡,“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呢?”

时间长时间的沉默,我有点疑惑,抬头去看,只见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就像是定格了一样。如果说是自己想开了……倒也是能说得过去,但是我觉得这种理由实在是太过无聊,而且这也没什么值得沉默的地方。我还在不解,只见他叹了一口气说,“唯独这一点……我还真的是和太宰先生一模一样呢……”

“啊咧?”

“被人鼓励了。”他说,“很想不到吧,被人鼓励了。我这么自负结果最后还是因为别人才能看开一些事情呢……”他的眼又突然离开了一条直线,这一次我确定了:他在看别人,只不过我的眼力不太好,不知道他到底在看谁。

我刚想再去问一些问题的时候,他转过来,对我笑了笑,然后从书包里翻出眼罩来说“睡觉吧,还有两个小时才到呢。”我点了点头,把可乐放进了书包里。我很难去联想到很久以后的事情,所以并不知道看似闲聊的这一场谈话的重要性。在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一段对话,才发现他已经像一个称职的推理小说家一样,把所有的信息都留给了作为读者的我。只是,我并没有了解他和我聊这一场天的本意,说实话,到现在我都觉得他与我讨论“天才”这一个词的相关故事非常突兀,可以说成是名为“纪琛”的小说的败笔。

看样子我还是太过小瞧这个天才——真正的天才。

他在一开始就已经提示了我,但是我却没有感受到他的提示。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人已经了解我到了什么地步,但是他应该乐观的以为我已经全部知晓了吧。

——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发现心叶学姐醒过来,从书包里拿出已经撕好的稿纸,四顾无人,悄悄地吃了下去,脸上又洋溢起很幸福的表情。我猛然转回头去,她吓了一大跳,连连拍着胸脯。刚想要说我的时候,我用提示她大家都在睡觉,不要吵醒大家。她有点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于是用唇语对我说:

我——饶——不——了——你——

看样子过后要给学姐写更多点心了,而且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了。真的是一个贪吃鬼,为了吃文字,还不惜偷偷地装在了书包里。她生完气之后又朝我笑了笑,便再一次合上了双眼。是因为吃到了好久都没有吃到的好东西吧,感觉她睡觉的时候都在微笑。

我左手边的町至拽了拽我,我以为不小心把她吵醒了,结果发现这个人只是睡觉的时候不太安分而已。我小心地把她的手拿开,然后戴上了自己的眼罩。可能真的是累了,或许这一次真的很放松,我一次也没醒,睡到了目的地。

像我这种一无能力二无才学的人,即便过着这样的生活,也并不见得就是堕落吧?这世上或许也有谦让的王冠呢。在平凡的每日间致力于完善本业,这才是最高尚的精神生活也未可知(《奔跑吧,梅勒斯!》)。或许大概是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我在古典文学部感受到了一种日常。

不过每一次与幸福近距离接触的时候,那件事总是会再一次,再一次地折磨着我,一次又一次地把我运到远离幸福的荒凉边界。我带着沉重的枷锁,在明明知道没有水源的地方寻找着水源,如果能发现潮湿,想必也不过是幸福的玩笑——却让人更加堕落的海市蜃楼罢了。

这样想着,我蜷缩着,继续着我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