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文清楚地看见,小黄和虎哥在不远处聊着天,甚至连内容都能听见。但他没法靠近,龙的肢体语言和魔法的波动都被一层隔阂阻碍了。
太阳已近西沉,即便是极北之地,也会有寻常的日落风景。只是,陈时文不觉得自己离开了这么久,在克戈里峰顶和石台斗法似乎才过去了两三个小时。
弗洛瑞斯说墙壁之后便是“倒逆山”和“危绝谷”,可出现在眼前的只有绵延无尽的群山,一如一路飞来时看见的风景。无法触及相隔不远的同伴——这一反常的状况让陈时文认定,“试炼”并未终止,但一无所知的状况使他万分焦灼。
积雪在迅速地消融,克戈里高耸的尖峰也在消融,云和不远处的恶龙都从高空滴落。环绕在陈时文眼前的景象崩塌了,没有魔法被终止的痕迹,也就是说,不是由术式构成了眼前的风光。也许是未知的力量在重构试炼环境,又或许只是光学的投影,总之,陈时文无法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哪怕是一滴水的堕落。
“你是谁?”躺在草地上惬意休憩的黑色恶龙问。陈时文讶异地看着他,又看看周围,这里是赞培拉郊外、龙王山附近被藏起来的那片草地。而向他发问的竟然是他“自己”。
一时间,对试炼内容的一些猜测涌进了意识里,陈时文有些担忧,如果所谓的“倒逆”是指回到过去,那这场试炼就极有可能是在为他的“成长”做铺垫,曾经感动过无数人的“与昨日的我告别便是走向美好未来的必要之条件”似乎就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这使得受试炼者有些失望,一是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被过去绊住了太多步伐,二是时候不太合适,他想要尽快得到力量。
“你又是谁?”陈时文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此刻我谁都不是。告诉我你的名字,受试炼者,否则我无法获取存在的意义。”
“你是我吗?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很奇怪?我见得多了,每时每刻都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家伙来打搅我晒太阳。”
“我是梅菲斯特。请问怎么才能去倒逆山或者危绝谷?”
“梅菲斯特啊。是个好久没听过的名字了。”
“你知道我。”
“嗯,不过就快要忘记了。”
“我出现在你面前,印象应该会暂时加深吧。”
“自己”摇摇头,“并不会,我对你的了解就要到头了。”
“你认识我倒不奇怪,你说你了解我,可我们才刚见面而已。”
“是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也知道,你差不多该来了。”
“你还会相面算命不成。”
“我只是知道而已。”
和弗洛瑞斯一样,眼前黑龙的话只是让人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但至少有一点,即他不是“自己”,作为受试炼者,陈时文并未被拉回到记忆里去。
“我已经告诉你名字了。也请你告诉我,试炼的下一步该做什么。”
“下一步?对这里的居民来说,我们只知道前一步。”
“那前一步是什么。”陈时文有些不耐烦了。
“是你飞临克戈里峰。”
“你说得到我的名字后你的存在才有意义,但恕我直言,你除了讲没头没尾的话,我实在搞不清楚你待在这里的价值。”陈时文觉得自己可能是遇到了NPC。
“这事怪我,毕竟我知道得不比你多多少,而且,你将在未来得到我遗忘的一切,我却只能把你的过去再经历一次。我们这里的居民总是如此,时间只将我们剥夺,一点纪念都不给。”
“你们,这里有很多你的同伴吗?”
“不算是同伴。我独自生活在这一层。”
“这一层?你总知道这里是哪里吧。”
“嗯,这里就是倒逆之山。”
陈时文看着熟悉的草地,总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午睡里发的一场梦。
“那你是谁?这里的居民都是谁?你们在倒逆之山做什么,我又该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一个来。我现在是‘梅菲斯特’,我就是你。其它层级的生物和我一样,是来自时间下游的住民,用你们的话来讲,我们从未来生活至今,与你们自过去顺流而下的人正好相反。”
陈时文听得目瞪口呆。
“我们在倒逆山什么都不做,我们从死亡到出生正如你们从出生到死亡,生活而已。”
未来的居民,陈时文一时想不明白,怎么才能从“未来”往“过去”生活。
“你具体要做什么我并不清楚。但‘过去’的人来到倒逆山,便去到山顶吧。”
“你变成了我,这就是你说的意义?”
“我本来就是你。”陈时文猜测,可能自己的名字就是识别信号,输入之后便启动了倒逆山这个系统,进而触发下一步的试炼剧情。因此,什么从未来来的自己不过是弗洛瑞斯的设计,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创新,但也比粗糙地把人丢回过去来得精致。
“行吧行吧。那请你告诉我怎么去山顶,我可是连个小土包也没看见。”
“你果然是个对自己都很粗鲁的家伙。”
“凭什么这么说?”
“我们做过的自我反省我记不得了,但此时此刻心里的结论已经很确定。对了,我们总是先有结论再去找证据,真是不好的习惯。”
“等等,听你的意思,你是未来的我。”
“应该没错。”
“那你知道试炼的结果和联国的未来吗。”陈时文不怀好意地问道。
“我知道。”
陈时文有些吃惊,“我猜你要说无可奉告。”
“正是如此。”
“为什么?”
“知晓未来便会让未来消失。”
“那当你生活到过去了,我来告诉你未来,我也会消失吗?”
“不会,未来的住民没有未来,未来都会被忘记,我们度过已经是记忆的每一天,所以告诉我们也无妨。况且,我们不会再相遇了。”
“在这里也不行?”
“是的,倒逆山让我们相遇只是因为弗洛瑞斯的力量。”
“那如果是过去和未来相交的时候,我不能再见到你吗?”
“那太短暂了,是把时间无限分割后的仓促一瞬,甚至来不及把我投影到你的眼中。”
“至少我知道了我仍旧会活下去。”陈时文仍然不相信眼前的“自己”是未来的住客。
“我说过,知晓未来只会让未来消失。”
这话说得陈时文有些心悸。
“开个玩笑,也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不会被计较追究。”
“你的性格还真是恶劣。”
“可不是吗。”
虽然不承认他是自己,但陈时文还是觉得石头砸了脚。
“该告诉我怎么去山顶了。”
“的确是,时候不早了。”
“我早就问你了。”
“总是岔开话题也是我们的毛病之一,要是觉得不爽那你就改改。”
“……”
说罢,“梅菲斯特”带着陈时文向草地的一边走去。和往常一样,草地上的风轻轻吹拂着,让鼻子痒痒的。阳光也好。陈时文心想,要是能再遇见弗洛瑞斯,一定得向他请教怎么构筑一个类似的空间。
走着走着,草地变得和记忆中的有差别了,树林的边界悄然而至,草地的尽头也接踵而来
飞到空中后,陈时文看见,倒逆山就像个金字塔,四面笔直地朝下削尖了去。除了一望无尽的蓝色天空,就只有半山腰的云海在宣示着强烈的存在感。
“去到山顶就是要往下飞吗?”
“或许是吧。”
“会遇到更多的居民?”
“会的。”
“他们的时间和你一样吗?”
“不一样。他们已经生活到更远的过去了。”
“那山顶就是倒逆山中最古老的时刻?”陈时文想起,弗洛瑞斯曾让他在倒逆山中寻找答案,或许就是叫他亲眼去看一看“过去”。
“是的,那是这段故事的起源。也是这段时间的开始。”
“好的。那我去了。”陈时文并不打算一级一级地向下跳,他打算一头扎进时间的金字塔,也就是时间坟墓的最深处。
“嗯。”
“对了,不久之后你就会死,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出生?我想你也知道吧。”陈时文做出了最后的试探。
“是的,我会先知晓世界的秘密。说实话,就算我已经习惯自称梅菲斯特了,也还是会为这个发现而感到高兴自满。”
陈时文无法遏止地望向了“自己”。
“然后,我会成为陈时文,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也就是我们出生的地方。我们和大家都不一样。”
“梅菲斯特”的话逐渐远离模糊,纵使陈时文倾尽全力地在扇动双翼,他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坠落。
陈时文终于明白,倒逆山的攀登方式并不由他选择。
他也困惑,究竟是弗洛瑞斯的造物窃取了他的记忆,抑或是他真的与未来的自己相识过。
不容他细想,倒逆山的下一个层级已经点燃夜灯,以欢迎夜晚的到来。
边境都市西利,一轮满月正高悬在天空。